第15章 顾无缘篇4

    锁了门,彭泽锋驱车来到王黑的租住的公寓。

    那是一栋白色马赛克外墙的公寓,有不少地方都有脱落的小块,并且因为年久的缘故,整栋公寓显得有些破旧。

    住在这里大多是一些来这座城市打工的人,他们为了省钱住在这栋离市区有一个多两小时车程的公寓,每天起的很早搭最初始的一班公交车去上班。

    这里的人很多,而且大部分依靠便宜的公交出行,所以一天中只有两个小时是没有公交的,凌晨两点到四点,加班到再晚也一般不会到这个时间,而路程再远也不需要在四点前就出发。每到这两个小时,这个地区便如同死城一般。

    因为底层的人没有资格拥有不夜城的权利,他们必须抓紧晚上的时间休息,尽可能地补充精力然后继续第二天的工作,撑一个月拿到工资和工友去喝个小酒或者买一包好烟,然后反复地数着有限的张数,留下一小部分再把钱寄到老家去。

    不过也有夫妻一起过来的,然后在这里生下一个幸福的负担,大部分的夫妇并没有精力照顾他们的孩子,只能让他们留在家里,或者随他们在公寓楼后玩小沙堆。

    这样独自玩耍的孩子并不少,所以有人因为这些孩子而住在了这里。

    就像王黑,不,应该说只有王黑。

    王黑有恋|童癖,在不久之前还是一个小学的门卫保安,他一般挑那里的孩子下手。通常孩子们不会跟父母讲,因为他们不明白这种情况,他们觉得很可怕很羞耻,但又不懂得这羞耻是为什么,所以很少有孩子会讲。

    当然,只要稍微关注孩子的父母就不应该不知道孩子的异常,可是同样的,也很少会有父母选择把事情闹大,毕竟这种事情说出去对孩子的影响也不好,极有可能维护不到孩子的权利还造成了二次伤害。

    极少部分会向政府机关求助,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十年前王黑对一个小女孩下手,然后女孩的母亲报警了。不过没有他预想中的墙倒众人推,其他的孩子和父母并没有出来指证,所以他没有被判死刑也没有无期徒刑,只是短短的十年而已。

    也是自那次起,王黑才知道,如果那一次选的不是不是女孩,而是小男孩的话,他连十年都不需要,因为法律上没有啊。14周岁以下最多以猥亵儿童罪判五年,而14周岁到18周岁的男孩算不上儿童,一般只会以故意伤害罪论处,而那伤残程度根本判不了几年。

    所以,并不是没有正义,只是正义并不是公平的。

    王黑很多年前也是受害者,那时候他上初三,刚好15周岁。某天放学骑着自行车突然就被拖进小巷里,他拼命反抗和呼救,但是没有用。那天他咬着牙去报警,警察也很快抓到了犯人。王黑觉得很舒心,因为坏人得到了惩罚。

    他忍着别人异样的眼光,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

    那里没有几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于是他觉得新的人生开始了,每天都亮堂堂的。

    但奋斗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他再一次遇到了那个男人,之后的事情不言而喻。

    他很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那么快的就被放出来了,他明明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不是吗?为什么警察没有判他死刑?为什么不关得久久的?他从惊恐到失望再到绝望然后心理扭曲,也不过那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这一次他没有报警,因为他已经不相信正义了。

    他回去后藏了一把很锋利的水果刀在身上,然后拿了磨刀石放书包里,把所有的钱都放进暗格里。

    他要自己对那个男人进行制裁。

    再一次被找上的时候,他很顺从地跟着男人走,在对方降低警惕的时候把刀捅进了对方心脏,接着用磨刀石狠狠地砸向男人的脑袋。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几下,他只知道他看东西都是猩红的。

    然后他逃了,他混进各种不需要身份信息的巴士去了另一个省份,跨越了近大半个国家。

    辗转了几年,终于有了新的名字和身份,不用担惊受怕地逃亡,生活变得安稳下来。然后他发现了一件事,他厌恶所有成年人,从生理到心里都极度厌恶。

    似乎只有小孩子才是纯粹的可爱的。

    一开始他并没有做什么,到后面看到有小孩子因为吃不到糖而哭的时候他就开始给他们带糖果饼干,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十年。

    可是渐渐他发现小孩子也不是那么可爱的,他们也会勾心斗角,也会使小心眼分得他更多的糖果,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惩罚这些孩子。

    但惩罚似乎一直没有效果,直到他尝试了那种方式。

    不仅小孩子变得服服帖帖,他也得到了极大的爽感。

    然后慢慢地,事情越发变质,他的行为模式已经变成了用糖果饼干获得小孩子的好感的饵食,而惩罚已经变成了目的。

    他怕暴露,所以经常换省份和学校。

    直至被关了十年,然后他出来就瞄准了这栋公寓。

    这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

    只不过天堂和地狱也就一线之隔而已。

    因为顾无缘来了。

    顾无缘虽然不是这座城市土生土长的人,但他对这座友善的城市很有好感,于是做公益的时候他选择了这座城市的偏远区域,他要帮助那里的孩子。

    但他来到的时候却看到一群孩子围着一个衣服破破烂烂的孩子在哭,他走近检查完脸色都变了,抱起孩子放进车里,在开车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王黑,那个给他造成十几年噩梦的男人。身体止不住地发颤,但同时仇恨在往上涌。

    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用车撞死王黑的冲动,他将孩子送去了医院,然后联系公寓管理人,让对方联系父母,而他则回到了自己房子。

    没有开灯,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慢慢进入了黑暗。

    恐惧席卷了他,他抓不到任何救命稻草。

    为什么,为什么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忘记的东西却一直在发酵壮大?

    为什么明明他那么努力了,却还是做不到坦坦荡荡?

    为什么他被那么多人爱着,却还是那么软弱?

    为什么他还是失败了……

    挣扎到最后,顾无缘一言不发地来到了那栋公寓楼下,到达的时候是凌晨两点20分。他走到王黑所在那一层的时候是两点31分,打开门进去的时候是两点33分,动手的那一刻是两点35分,走出来的时候两点47分。

    他没有毁尸灭迹,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尸体,让他不那么快发臭。

    两点55分,顾无缘驱车离开。

    当天白天,他带着他的团队以及志愿者们来到了这,给孩子们送了很多玩具还有其他,并陪着孩子们玩了一整天。他打算在这里建一座游乐场,而那些工作岗位就可以给孩子们的父母,这不仅是为了这里的孩子,也可以带动这里的经济,让更多商家入驻这一块,改善这里的环境。

    孩子最需要的是陪伴,父母不在身边什么都会打折扣。

    顾无缘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他很快地和团队敲定了这件事。

    然后该说什么呢?他没想到人们八卦的精神似乎比警察的侦查更强,人们就从他为什么如此着重儿童福利等事情追溯到了他童年被性|侵一事,连施暴者、主治医师等都列了出来,然后警察自然将两者联系了起来,找上了门。

    他没有承认,而警察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自然不能直接将人逮捕。因为嫌疑人还是一个社会影响力颇大的人,而他们内心也不是很想承认这位风评极佳并且热衷于公益的人是一个杀人犯,更何况死者是一个那么令人恶心的人。

    警察很快就走了。

    顾无缘并没有逃避罪责的打算,因为无论什么理由,犯罪就是犯罪。但他很想在那之前去见一个人,一个据说无论多难的心理甚至是精神问题都能给你短时间内治愈的心理医师……他的音乐拯救了那么多人,至少,来个人拯救他一下。

    于是便有了顾无缘与彭泽锋的会面。

    也就有了这次彭泽锋到现场勘查的情况,他想通过现场推测顾无缘当时的心理状况。

    从楼下看的时候,这栋公寓比之他所了解到的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楼下还是稀少的绿化和成群的小孩子,只有走到那号房前面看到封条才可能意识到:哦,就是这里出事了啊。

    彭泽锋是获得了警察许可的,不是那个来找他的小警察,而是他朋友林昊给的许可证,不过就算没有这个他估计也会进去,只不过是从“撕开封条,推门进去”换成“小心地揭开封条,再用某些手段进门”。

    狭小的客厅里杂乱堆放着各种报刊和空的矿泉水瓶子,以及几袋已经整理好的废品和两张掉了漆的红漆木椅、一台14寸的老式电视摆放在角落。

    彭泽锋绕过这些,打开了旁边的门,是卫生间,大约一平米左右,放着一瓶已经看不清字迹的东西,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或者是什么其他。

    关上,彭泽锋打开了里面的一扇门,狭隘得只放得下一张没有软垫的单人床,上面的草席还有警察做的人形标记和干涸的血迹,床靠着的那面发黄的墙壁也溅上了不少血。

    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受害者的拖鞋也仍在床边,虽然方向并不一致,但可以看得出来是受害者上床时随意脱下的。

    所以顾无缘是完全以消灭恐惧源来到这的吗?

    彭泽锋几乎能看到顾无缘用钥匙,大概是这一类的东西有可能是铁丝打开了那简单带着点锈斑的门锁,径直穿过那些废品,找到这一件最大的废品,然后在睡梦中将人扼杀,整个过程似乎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大概是10分钟左右,并且这里的时间相当一部分是拿来做简单防腐处理的。

    顾无缘做这一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快感,他的状态有点……偏冷静了。彭泽锋以为常年那么强烈的恐惧是会对顾无缘造成一定影响的,但似乎顾无缘比一般犯罪者还要冷静数倍。

    彭泽锋闭上眼,这种状态的他精神状态是正常的吗?

    两分钟后彭泽锋睁开了眼,他很遗憾地得出结论,顾无缘不可能是在发病的时候完成这一系列的事情的。

    一是恐怖症患者在面对自己的恐惧根源时极有可能晕厥或者伴有头晕眼花、呕吐等生理排斥现象,但显然现场的风格并没有遭到破坏,而且顾无缘快速地完成了这一件事。二是从开门到做防腐处理都说明他那时候是处于逻辑清晰并且知道自己行为及其后果的状态的。

    当时的顾无缘应该是处于一种类似“短暂地被亚人格支配”的状态,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没有“主人格”可能会出现的生理状态。所以离开现场后顾无缘一定会有犯恶心的情况,因为他那只是暂时压抑住了自己的反应。

    有的人选择成为伤害他们的那样的人,而有人选择向伤害他们的人报仇。前者会造成更多人的伤害,而后者会把自己弄得更加伤痕累累。

    彭泽锋收回视线,他决定离开,因为他已经大致知道了顾无缘的行凶时的精神状态:正常。别说顾无缘没有多重人格,就是有,量刑上也不能做多大争取。因为亚人格实施的所有言行不论极端与否都是主人格所希望去实施、达到的,所以亚人格犯罪并不具备“精神病性质”的特点。

    彭泽锋看了眼时间,回到诊所应该刚好差不多顾无缘就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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