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以你为傲

    带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抗议，两瓣肺叶好像不够用似的，恨不得再长出两个来帮他呼吸。

    想要倒下，想要休息。

    但是，不，不行。

    想要成功。

    想要胜利。

    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人这个物种就是这么奇怪。当一个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用那样平静却笃定的语气对你说“我相信你”的时候，你的心里就会涌现出无限的豪情，你会感觉到沉重的压力，你骨子里的那股韧劲会被最大程度的激发出来，你会拼了命的想要达到目标。

    因为你不想让他对你失望。

    对于带土来说，宇智波千烨虽然不是第一个认同他、相信他的人，但却在他心里跟女神琳有着一样的地位，无疑是最能给他力量的人。

    因为他背负着他的梦想。

    他对他承诺要连着他的份一起努力，让他总有一天能再次相信梦想的存在。

    所以，这证明自己的第一场战斗，他无论如何都要赢。

    带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揍飞了多少次，又站起来了多少次。

    他只知道，当他再一次抬头，看到千烨沉静而深邃的目光，一点动摇也没有，一直那样注视着他的时候，他早已过劳的身体中便会再次涌现出力量。

    那双眼睛支撑着他，那仿佛永远也不会动摇的挺拔身影就在他身边，好像永远也不会离开。

    带土的眼前浮现出无数个清晨，他被笑眯眯的兄长坐在身下，被伞懒洋洋的拍打脑袋时的情景，回想起千烨脸上的微笑。

    那么令人安心。

    在这一刻，他似乎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世界只剩下了他和身后的义兄，明明才几个月，明明没有浓厚的血脉联系，却那么神奇的互相理解着，清楚的知道对方内心所想。

    他知道的，他就在身后。

    他完全不清楚神志模糊、化身为拼命三郎的自己做了什么，只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剑已经到了眼前，而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去躲。

    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秒，世界天旋地转。

    熟悉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伴随着耀眼到让人睁不开眼的白光，飘飘悠悠的传到他耳朵里，让他恍惚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做的很好，带土。”

    千烨环着带土的腰，将遍体鳞伤的男孩夹在腋下，身形挺拔如青松，懒散却笔直的抬起右臂，抵挡住青年的攻击。

    迎着他血红的双眸，他缓缓的勾起了一抹嘲讽而得意的笑。

    “你输了。”

    一阵无声的风吹过围观的人群。

    这场刚毕业不久的下忍和一个青年中忍的对决持续时间之长，远远超出了众人的预料，也在比试的过程中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来观看。

    他们沉默的看着那个一次次被揍飞，却一次次爬起、一次次冲上前去的男孩，看着他颤抖的身体，汩汩流下的鲜血，看着他从没有变过的坚定而执着到可怕的眼神，由最开始的轻视，慢慢地转变为统一的沉默，到最后甚至在暗暗为他加油。

    狼狈不堪的青年怔愣着，在千烨平静到冰冷的目光注视中怔了几秒，才恍然惊觉，抬起左手摸了摸下意识开启的写轮眼。

    在对决之初他说过的，绝不会使用写轮眼。

    他呆立半晌，缓缓垂下眼睛，苦笑了一声，眼神复杂而感慨的看了一眼带土。

    “我输了。”

    他最终心平气和的说道。

    千烨弯起眼睛，放下格挡的手臂，转而将夹在腋下的人放到地上，对周围一瞬间喧嚣到吵闹的声音充耳不闻，对人们心里的惊讶也丝毫不感兴趣，只是看着狼狈不堪的带土，眉眼之间都慢慢染上了笑意。

    “千……烨尼……”

    男孩的护目镜早已破碎，右脸颊又肿又紫，嘴角擦破了，肿起的左眼皮盖住了半只眼，满头满脸的尘土，看起来好不凄惨。

    但是这一刻，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丑陋的。

    他艰难的看向千烨，努力的睁大眼睛，同时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古怪却无疑十分灿烂的笑容，艰难的抬起手臂，颤抖着，向千烨伸出拳头。

    “我……成功了！”

    他颤声说着，眼里似乎闪着泪花。

    在这一刻，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的卡卡西和琳都清楚地看到，千烨半睁的眼眸有一瞬间的瞪大。

    卡卡西明白这是为什么。

    千烨深深的看着带土，虽然被绷带遮挡住，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在笑。

    漂亮的猫眼好看的弯起，深邃又干净的黑眸闪着明亮的光辉，连勾起的眼尾里都是满满的喜悦的笑意。

    他抬起拳头，那么郑重，却又是那么小心翼翼的，跟带土重重的碰了一下。

    “啊。”

    千烨简短的应着，声音却不知怎的有些沙哑。

    他顿了一秒，笑意微微收敛，但是在他的眼底深处，却沉淀了无比深沉的温柔。

    “我以你为傲。”

    我以你为傲。

    带土的眼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旁边还有卡卡西和琳在，但是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控制自己。

    这种被肯定的感觉前所未有，巨大的成就感让他的心仿佛被浸在了暖洋洋的蜂蜜水里，那么温暖那么甜蜜，让他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的源源不断的流下。

    一直以来，他都是吊车尾、笑柄、被欺负的对象，他从来没有成功做成过一件事，从来没有被关注过，从来没有被表扬过，所遭受的一直都是冷眼、怀疑和嘲讽。

    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鼓励他，没有人看到他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

    不，琳是知道的，但是他也知道，琳的目光，永远更多的投在卡卡西的身上。

    他不怪她。他怎么会怪她？是她第一个将他从地狱里拯救出来，她是他生命里第一束光，在他的心里占据着最重要最神圣的位置。

    他只是感到寂寞。

    这种长久的辛酸和痛苦，有人知道吗？有人可以诉说吗？有人明白吗？

    没有。宇智波带土一直是一个人。

    这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在努力受到肯定、被人看到的这一刻，在千烨说出“我以你为傲”的这一刻，过往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前所未有的光明和希望，这种感觉让他过去压抑的委屈一下子彻底的、完全的爆发了。

    带土哭的胸闷气短，干脆埋首到千烨怀里，像个孩子一样——不，他确实是个孩子，一个只有十岁却过早的体会了人间冷暖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死死的揪着他胸前的衣服不放手，像是要把一直以来所有的委屈和辛苦、不甘和怨恨都发泄出来一般，近乎于歇斯底里的拼命哭喊着。

    千烨跪在地上，将他抱在怀里，垂着眼帘，沉默的聆听着他的哭泣。

    琳满脸仓惶悲伤的跪在带土的另一边，浑身微微颤抖着，捂住嘴克制着自己，却最终仍然一起流下了眼泪。

    她从来不知道，带土的心里原来这么痛苦，他原来这么渴望着被承认，被鼓励。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带土，那个爱逞强，善良的、不服输的、总是开朗大笑着，虽然爱说大话但却比谁都积极向上的带土。

    她从没有想到，他竟会发出这样的哭泣声。

    令人心碎的，充满了绝望的孤独的哭泣声。

    她几乎要被自责淹没。

    一直以来口口声声的说着会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实现梦想，看着他改变世界，但是却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带土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心里到底渴望着什么。

    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却完全没有想过，白白让带土期待会带给他多大的伤害。

    ——卑劣的伪善者。

    她在心里厌恶而绝望的唾弃着自己。

    卡卡西在一边静静地站着，看看千烨怀里哭泣的人，又看看他对面眼泪跟着啪嗒啪嗒掉的琳，抿了抿唇，颇为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看着千烨垂首注视着带土，侧脸平静而温柔的样子，他愣愣的，竟也感觉鼻子有些发酸，连忙转移了视线，扭过头拼命睁大眼睛，将苦涩的泪水憋回去。

    围观的人不知何时走了个干净，想来是体贴的想要给带土留下空间。

    从今天开始，没有一个人，会再叫带土“吊车尾”。

    卡卡西看着蔚蓝的天空深呼吸着，耳边回荡着带土慢慢弱下来的哭泣声，他低垂眼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带土。

    谁不寂寞呢？

    他黑沉的目光无神的注视着半空中的一点，整个人都散发出死气沉沉的气息，简直像是垂暮老人，毫无生气。

    你尚且有千烨的怀抱可以歇息，我呢？

    我又有哪里可以歇息呢？

    他毫无缘由的失落迷茫了一会儿，强大的自制力便勒令他自己勉强平复了心情。

    他转回头，却没想到正好直直的撞上千烨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卡卡西的错觉，他看到千烨的眼中飞快消失的一抹复杂的情绪，深沉而平静，虽然只是一瞬间，却也足以让卡卡西确定，他刚才，是在带着这抹情绪望着自己。

    千烨跟他眼神相对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几秒，见卡卡西因为自己刚才的目光而愣神，他便下意识的转移了视线，看向了对面捂着嘴哭的好像比带土还要伤心的琳，看起来简直要被自我厌恶和无边的愧疚压垮的琳。

    他微微感慨了一下。

    ——好女孩。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泪眼朦胧的琳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立刻歉意的拿下一只手在身前无措的挥了挥，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放在胸口按了按，勉强咽下自己的呜咽，抽噎着说：“对不起，带土。”

    带土早已慢慢的由嚎啕大哭改为了抽抽搭搭的哽咽，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丢人和不好意思，赖在兄长怀里不愿意抬头，此刻听到琳的道歉，他一惊之下立刻坐起身，瞪着肿眼泡着急而惊愕的看着哭泣的琳，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为、为什么琳……啊那个，琳、琳你别哭啊……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啊？”

    两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对视着，眼圈都红红的，看起来是那么可怜。

    “因为，我明明答应、答应带土要好好看着你，但是……但是连带土到底在想什么都不知道……连带土这么伤心都不知道……！”

    女孩说着，眼泪流的更凶了。

    她突然捂住脸，近乎于绝望的躬下身子，悲伤的低下头。

    “我真是……太差劲了！”

    带土被惊呆了。他不知所措的看着痛苦又自责的女孩，抓耳挠腮半天，然后下意识的慌乱的看向千烨。

    千烨盘腿坐在他后面，看着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伤脑筋的摇头，勾起一个无奈的微笑。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啊，野原琳小姐。”

    他轻声开口，语调漫不经心，慢慢的恢复了一贯的懒散，迎着在场的几个男孩女孩的目光，心下柔软。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的，无论是我还是带土都很感谢你。只有真正善良的人才会自责，才会在已经做了很多之后仍然会感觉自己做的不够，会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抱怨别人。”

    带土拼命的点着头，看着琳的目光恳切而真诚，暗含着说不出口的羞涩|爱恋：

    “是啊琳，我……我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要是没有你的话，我肯定早就放弃自己了，所以……总、总之，你完全不用感到抱歉和难过啊！”

    千烨斜看了一眼笨手笨脚安慰人的弟弟，抽了抽嘴角，懒洋洋的叹了口气。

    “带土也是，一点都不用为了流泪而感到羞耻。”

    带土的脸“轰”的一下就红了，绞着手讷讷的看着他。

    千烨站起身，胸前一大块被浸湿的布料看起来是那么显眼，即使他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衣衫仍明显的深下去一块，让带土愈发不好意思了。

    千烨转眼看了看卡卡西，目光中似乎有什么深沉的东西，隐藏在没精打采半睁着的眼睛中，让卡卡西根本无从捕捉和分析，却觉得他的每一眼，都能让自己心脏骤停，呼吸也随之停顿。

    千烨注视着卡卡西，突然眯起眼睛笑了。

    是卡卡西最喜欢的那种眼眸弯起的笑。但这次好像有所不同，他眼中的温暖和柔和较之以往更加明显，仿佛他所注视的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值得他更加用心的对待。

    卡卡西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加快了，控制不住的移开了目光，失措间便听到了千烨的一声轻笑。

    “你听好了带土。眼泪这东西啊，是流出来就能把辛酸和悲伤都冲走的好东西。”

    卡卡西听着，忍不住移回了视线，去看低头凝视着带土的千烨。

    他近乎于吊儿郎当的笑着，语气不轻不重，但是浅笑着说出话语的他却一如既往的在不知不觉间就能吸引住大家的目光，让他们下意识的倾听着他散漫却隐藏着一分认真的话语，然后被那里面真切的情感和关心所打动。

    千烨看着带土，声音慢慢低沉下来。

    “可等你有一天长大就会明白，人生中还有眼泪也冲刷不干净的巨大悲伤，还有难忘的痛苦让你即使想哭也不能流泪。”

    带土眨眨眼睛，看着千烨的目光慢慢定了下来，却没有被千烨发觉。

    “所以真正坚强的人，都是越想哭反而笑得越大声，怀揣着一切委屈和痛苦，即使如此也要带着它们笑着前行。”

    “因此，现在想哭的话就哭个痛快吧，不过总有一天，你要成为坚强的武士。”

    千烨噙着一抹极淡的笑，目光是少有的认真，眼睛半睁着，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可靠。

    训练场上陷入一片寂静。

    卡卡西注视着淡淡微笑的千烨，从他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听出了他所有的耐心和包容。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明知道这样可能会显得很奇怪，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移开视线。

    这样的千烨，太美好，太温暖。

    而人的本性，都是向往着温暖和光明的。

    他根本做不到不去看他。

    带土抬头望着千烨，好半晌，才抿紧下唇，带着哭腔，郑重的点头：“嗯。我知道了，千烨尼。”

    但是在心里，他却感觉眼泪再一次决堤。

    ——这样啊……所以千烨尼才一直这样笑着。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慢慢明晰。

    ——我也想，变得像千烨尼这样强。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千烨满意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引来带土别扭的躲闪。

    “话说，我不是武士是忍者啊千烨尼！”

    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直不楞登的反驳了一句。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千烨笑眯眯的看着他，可爱的歪了歪头：“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不，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