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
符晓大步流星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之上,寻常山石根本无法让她的步速放缓,虽尚未学过术法,可此时身轻如燕,似飞一般。
她只觉得五感通明,这山川分明看了不下百遍,而今再看,入眼则是全然不同的风光。
“怪不得皇帝老儿坐拥江山美人,仍旧想要成仙。”
只因这成仙的滋味,着实妙不可言,非是言语能够描述。
昨日这条路符晓走了整整半日,一刻不停的从烈日当空走至了明月高悬,而今日她在服下丹丸脱去凡胎之后,脚下虎虎生风,一炷香的工夫便已经停身在了丹炉峰的飞瀑之下。
流水自高处跌落而下,撞在山石上溅起了巨大的水花,然而这些流水在落到山下之后,已然化成了朦胧的水雾沾衣。
脱去凡胎的符晓耳聪目明,飞瀑如雷般的轰隆声和丹炉峰弟子的议论声一起被符晓收入耳中,朦胧的水雾同样遮不住符晓的望眼。
丹炉峰的弟子们三二成伍,瞧见符晓的到来后纷纷侧目而视,彼此交换了一个目光后压低了声音嘟囔着。
“走后门的。”
这话说的不假,符晓确实没按规矩入长华。
但她抬头循着那议论声望去,丹炉峰的弟子各个都能叫符晓想起辛缚山来,皆是一副半生顺遂不曾受过委屈,更不成尝过苦难的样子。
瞧着就让符晓来气。
想必这也是他们在思索丹方时,想不到那些残忍血腥之物,只能想到什么逐日连,昆仑山石一流的原因。
“凡间如此也就算了,怎的仙山也无公平可言?”
弟子们在议论完符晓之后,将矛头调转至了长华仙山。
符晓眯着眼睛,目光刺穿了朦胧的水雾记住了这几张叨咕自己的面孔。
若当真要公平的话?那咱们换。
你来做人人喊打,见不得光的野种。
想着想着,符晓的手就已经探向了宣阳铃仙君给她的铃上,指尖摩挲着铃上的纹路,玄铁和赤铜混杂在一起后的丝丝凉意和刺痛的电击之感,都叫符晓着迷。
“再多说一句,摇死你。”
符晓直勾勾的看向其中一人,大抵是昨日那丹丸让她脱去了凡胎,即便与那人相隔甚远,符晓的话音仍旧顺利的送了过去。
宣阳铃仙君的铃声名在外,丹修学的是控火暖炉,自然不敌也没得胆子去敌,议论便戛然而止。
“符晓,来。”
忽的山谷中传来了空灵的呼唤,不等符晓反应过来,一只无形的手扯着她的领口便向前拖拽而去。
“外头都是些下等丹师,没得悟性。”
培元仙君锁了院门,丝毫没有那日符晓来时对于弟子们的和蔼,更没有半□□为师尊该有的舐犊之情。
“无需与他们计较。”
丹炉峰有峰之名,峰内的仙长和仙君却都不在高处,而是居于谷中。地势越低的地方,距离地火便越近,对开炉炼丹有莫大的好处。
培元仙君的院落则在山谷中最低洼的一块地上。
如今符晓已然拜在了丹炉峰门下,心中虽怀着要把培元仙君一起宰了的念头,可时候未到,她恭恭敬敬的摆出了弟子该有的姿态来。
左手搭与右手手背,躬身行礼。
“谨遵师父教诲。”
符晓嘴上如此说道,识海中却仍旧不曾忘记那几个丹炉峰弟子的模样,想着迟早得给他们些手段瞧瞧。
在山野里听那些妇人嚼舌根也就罢了,她怀着寻仇的念头来了此地,耳朵里可容不下别的长舌仙人。
“瞧你眉宇之间已有仙气,想必已然见识到了丹丸之力。”
培元仙君不晓得符晓的心思,只当徒儿听话还美滋滋的,一边往屋堂里走,一边背着手和符晓说着话。
“寻常修士日夜勤修,吐纳天地灵,去凡间行善积德,吃得苦中苦,才方摸得仙道。”
鹤发的培元仙君摇头晃脑好不得意,即便符晓跟在他的身后,也能想象到老头儿此刻的脸上的面容。
“外头那些丹修也走这条路。”
今日符晓的五感远比先前要通明,走在她前头的培元仙君并非初次谋面,可她却发现了一些前两回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来。
培元仙君的右后肩处凹陷下了一块,仿佛缺了一块骨头。他走路的姿态虽没有左右高低的摇晃,可他左脚着地,右脚不着地踩着虚空走路,右腿断了一截似的。
符晓歪了歪头,琢磨着个中的原由。
“为师看你不错,可以修上等丹修的法门。”
培元仙君抬手推开屋堂的木门,侧身示意符晓进去。
尚未踏入门槛,药香和炉火的热度便扑面而来,屋堂中摆着一个小小的丹炉,可那丹炉被地火烧的通红,灼烧着所有试图靠近的人与物。
嘭的一声木门关上,屋堂内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了通红的丹炉用以照明。
“丹丸,有能起死回生,从地狱阎罗手中抢人性命的。也有杀人无形,管他仙佛神魔道行通天,皆难逃一死的。”
培元仙君抬手一挥,丹炉消失不见,屋内的温度也骤然降低。
屋内凭空变出了一把椅子,老头儿缓步朝着椅子走去,笑着看了看符晓后方才坐下。
因着符晓在听见有丹丸能杀仙佛神魔时双眸闪过兴奋,叫培元仙君错以为她是为丹药的神奇而着迷。
“只要有对的材料,就没有炼不出的药。”
培元仙君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明显不一边儿长。
符晓盯着那两条长短不同的腿,一时想的入迷,在该应和时候忘了开口。
培元仙君活了千年岁月,自然也发现了符晓在盯着他的腿瞧。不过鹤发白须的仙君并未被这位新弟子的目光给冒犯到,反而来了兴致,大方的展示着自己的两条腿。
“怎的?宣阳铃不曾就此给你说道?”
符晓回忆起昨夜石台边,她那野爹的胸口,也同样缺了骨头。野爹是被掌门责罚,想必培元仙君也是一样出过山了?
心中虽有猜测,符晓却装起了蒜,摇摇头道不知,等着听听这老头儿是怎么说的。
“仙君的寿命可达万载,为天道不容。唯有生养的这一方天地,能护其不受天道惩戒。”
培元仙君一抬手,在地上落了个蒲团,示意符晓跪下来听。
“你上次猜的不错,天地丹炼制有一味不可或缺,那便是埋在这一处天地的尸身。”
“师尊在用自己炼丹?”
符晓跪到一半,膝头软不下去,站直身子不敢相信。
“先跪下,我还没说完呢。”
培元仙君摆摆手,凭空按下了符晓的肩头。
“若遇上十万火急的要命事来,非仙君出山不可,丹炉峰便会去英灵峰取仙君们的遗骨来,炼这庇护的天地丹。”
埋在长华山的寻常尸骨存不了多少地气,唯有仙君的遗骨,方能护得仙君出山。
“你爹和我偷着出山,被掌门给抓到了。”
这事虽见不得人,可符晓在山中多待些时日,总会从别人那里听来,故而培元仙君不做遮掩,就这样摊在了符晓的面前。
“英灵峰的尸骨,兼有长华仙山阵法阵眼的作用,故而我和你爹拿了英灵峰仙君的骨,便要还给英灵峰仙君的骨。”
拿走的已然替他在出山时挡了灾,还的时候就只能朝自己下手了。培元仙君出山不止一次,身上缺的也不只是一块骨。
抽骨之痛难以忍受,宣阳铃被抓到了一次,便再没得胆子去寻他在外头的女人了。可培元仙君不同,炼制丹药总是缺那么几份天材地宝,非得是出山去寻不可。
故而此刻他望着跪在蒲团上的符晓,除却符晓对于丹丸配药的悟性之外,她肩头冲天的杀意,更让培元仙君满意。
只要把这孩子带好了,日后天材地宝便可让她去寻,省得自己再受那取骨的苦难。
“你可听明白了?”
培元仙君居高临下,等着符晓的回应。
方才这些话,如若说给门外谷中那些丹修来听,非得将他们吓着不可。也不知眼前的女子,能否受的住。
“徒儿明白了。”
符晓的声音平静似古井中的水,培元仙君的话不曾激荡起半点的波纹。
培元仙君在心里头暗道了一声好,但又压下了嘴角的笑意。
“掌门没有考你,为师却有试炼。”
枯朽如腐木般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抓,掌心里便出现了一张早已发黄的丹方。
“你将将服下日月丸,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不假。可凡间有个说法,叫虚不受补,百年的修为如若不好生调理,就只有爆体而亡一条路。”
仙君的脸上本不该出现算计的神色,可此时培元仙君将手中的丹方递给符晓时,眸中尽是算计。
符晓听闻爆体而亡四个字心神一晃,大仇尚未得报,此时可死不得啊。是故符晓抬手接过丹方,没有半分的犹疑。
“凝神丹?”
发黄的纸张上写着三个大字,字迹挺拔有根骨豪情。
“正是凝神丹。”
培元仙君靠在椅子上,双眸一暗继续道。
“凝神丹能助你将那百年的日月精华凝化聚实于体内,解爆体而亡的性命之忧。”
对丹修来说,掌控炉火皆是次要,能否有本事寻来炼丹的材料才最当紧。
“半月内,你若寻齐了,便是我的入门弟子。”
符晓抬起头,直望向端坐在椅子上的培元仙君,虽未开口,但从神色来看,仿佛无声的在询问着。
若寻不齐呢?
“若寻不齐,我还得给你退回神来峰,就不晓得你爹有没有回天之力了。”
培元仙君眼神猛地变冷,除却对符晓的喜爱之外,他还有几分恼怒。
毕竟如若不是因着宣阳铃仙君在外头破了身子,他私取英灵峰仙人骨的事也不至于被掌门发现,更不至于落得如今这幅身体残破的模样。
符晓若是过了这场试炼,那便是他的弟子。过不得,让宣阳铃死个娃娃,也算是稍稍的解气。
不论结局如何,对培元仙君来说,都是不亏的。
符晓闻言在心中暗暗骂娘,果然长华的仙君没得好东西呀。
“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望。”
性命要紧,符晓将发黄的丹方展开来,大多是些草药的名字,而其中两样叫她一时拿捏不准。
“只是这基骨一或丹脉二,还望师尊解惑。”
“修行之士靠基骨吞吐天地灵气,妖物精怪靠丹脉炼化日月精华。”
培元仙君起身缓缓走向符晓,一手按在了她的肩头。分明已然用术法锁了这院落,可仍旧担心隔墙有耳,他将后面的话传音到了符晓的识海之中。
“故而,此丹要一筑基仙人,或二妖物的性命。”
是仙人,还是妖物,怎么取舍,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符晓听完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呢。登时便起身站起,朝着培元仙君拜了拜后走出了屋堂。
烈日当空,照在符晓的身上。
她双手背在身后,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处长华仙山,四条腿儿的妖物不好寻,两条腿儿的仙长还不遍地都是嘛?
符晓搓了搓手,皱着眉头回忆:刚才谁他娘的骂我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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