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回

    “晓儿回来了?”

    宣阳铃仙君听闻符晓的呼唤猛地起身,可大概是这杯中的琼浆玉液劲头有些大,起身时身形竟然一晃,险些跌倒在石台之下。

    他堪堪站稳了身形之后便摇摇晃晃的坐下,脸颊绯红朝着符晓招了招手。

    “晓儿来,爹给你准备了饭菜。”

    符晓也确实有越王勾践的心态,面上不显露丝毫的厌恶,就着这霁月清风,缓步朝着石台走了过去。

    阳铃仙君有好些年都不曾饮酒,今夜贪了几杯后不免有些上头,晕晕沉沉的识海不大清明。开口也囫囵着,似含着什么一样模糊难辨。

    “培元那糟老头子坏的很,你可千万小心着!”

    宣阳铃仙君拽着符晓的袖子,瞧见她身上穿着丹修的道袍之后,越发的心情不佳。

    符晓自小就听着村里头的妇人们扯闲磕,宣阳铃仙君此言刚一出口,她便立刻察觉到了话音里藏着些旧事。

    “父亲,这话怎么说?”

    宣阳铃仙君少年心性,平日里也常有嘴上没把门儿的时候,今夜酒意上来了,越发的缺了遮拦,符晓问什么,他便说什么。

    只见宣阳铃仙君抬手大力一挥,悬空之中登时便出现了长华仙山四十八峰的虚影。

    神来峰高耸入云,虽不是长华仙山的巅峰,却因形似一道利剑平地而起,陡峭冷峻而异常的显眼。丹炉峰有千寻瀑自高处跌落,水汽弥漫也是一眼便能发现。

    两座峰之间隔着几处山峦,即便彼此站在山巅遥遥相望,也瞧不见对方的半分影子,老死不相往来。

    忽的宣阳铃仙君指向了紧挨着丹炉峰的一座高山,语气里颇为怀念。

    “爹以前住在这里。”

    旧日的居所至今想来都有几分不舍留恋,如若不是因为丹炉峰的糟老头子,他至今也还安安稳稳的住在那里。

    “彼时为父和他住的近,无事便厮混玩耍在一处,吃酒磕丹药背着掌门偷偷出山,做下了许多荒唐事。”

    宣阳铃仙君嘴上虽这么说,但酒意上来后难以伪装神色和面容,他嘴角勾起的笑意实则暴露了本心,怕那些荒唐事至今想来都极为快活吧。

    “也是那段日子,为父出山遇上了你娘。”

    宣阳铃真君在提到符晓的母亲后话音一顿,嘴角的笑意也即刻化为虚无。

    因着母亲去世的时候符晓年纪尚幼,只是隐隐约约的还记得些母女相伴的画面,至于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人,她的记忆早已模糊。

    往常也能从村里人家口中听到些关于母亲的闲言碎语,但那里头不是男人们的荤话,便是妇人们的咒骂。而今宣阳铃仙君提到了母亲,当真让符晓心口直跳个不停。

    可惜宣阳铃仙君似乎并不想要继续,他在提到符晓母亲之时,厌恶和悔恨远远地压过了别的情绪,气哼哼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坏了身子回来,还被掌门责罚。”

    宣阳铃仙君一把扯开了自己的领口,左前胸的位置生生的凹陷下了一块。

    凹陷的地方只靠一层薄薄的皮肤支撑着,每每心脏跳动时,那块皮肤都跟着起伏。别处的皮肤更是伤疤遍布,全然没有了半点仙人该有的无暇肌骨。

    仿佛是,有人生生的从他的体内抽了几根骨头,还施了别的酷刑。

    宣阳铃仙君在展示过自己的伤口之后合上了衣衫,开口带了几分为人父母的语重心长。

    “凡间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孟母不是还三迁?”

    在宣阳铃仙君看来,如若不是彼时受了丹炉峰培元仙君和培元仙君丹药的影响,他是决计不会出山,更不会碰上符晓的母亲,坏了元阳的身子。

    故而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一次给自己斟满了酒。

    “你拜在他的山头,爹不放心。”

    符晓对于宣阳铃仙君的劝诫嗤之以鼻,尤其是瞧见宣阳铃对于她的母亲并未露出半分的怀念之后,就越发的心寒意冷。

    她没有答话,抬手从桌上捏起了玉筷,探向了其中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筷子夹起了小肉送入了口中,肉香瞬时便在唇齿之间散开。

    仙山上的吃食也非是凡品,带着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珍馐不得敌的气势,占有了符晓的唇舌。

    “多吃些!”

    宣阳铃仙君见符晓的动作,摆出了慈父的姿态,将盘子推到了符晓的面前。完全忘记了方才二人之间略显沉重的交谈,换上了亲切的嘱托。

    “这些都是为父平日里最爱的菜式,若非掌门拦着,这小兽非得被爹给吃绝了不可。”

    符晓将筷子再次向前探去,有意无意的问询。

    “如此佳肴,可得给辛缚山师兄留一份。”

    宣阳铃仙君心中感慨女儿的体贴,竟然在此时还能想到辛缚山来,不过感动之余他连连摆手,道。

    “不必,那孩子挑嘴,百来年了都不吃荤腥。”

    说到此事,宣阳铃仙君还有一肚子的抱怨。

    “他不吃也就算了,还想让爹也不吃?”

    自古都是师父做徒弟的主,哪有反过来的嘛。

    “父亲说得是,哪有那样的道理。”

    符晓用筷子把肉送入了口中,这块肉里恰好带着一块脆骨。

    她一面看着宣阳铃仙君,一面后槽牙咬的嘎吱嘎吱响,眼中含笑,似嚼着的是这负心人的骨。

    或许掌门因着他私自出山抽了他的骨,但有朝一日,符晓暗暗下了决心,会将黑心贼的骨头一根不落,全都抽出。

    你个陈世美跟我这儿扯什么近墨者黑的淡呢?

    合着辛缚山百年食素不曾让你近朱者赤,轮到与我娘这个凡人女子私下苟合时,便是近墨者黑了?

    凡间可还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说法,相必宣阳铃仙君不曾听过。

    凡间更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天到晚的说法。摊上符晓这个小人,迟早有宣阳铃真君受的。

    符晓与宣阳铃仙君寒暄了几句,转身毫不犹豫的回到了那属于她的小院子。

    院中摆着一个大坛,坛中只游着一条鱼,略显的空旷。如愿童子神色十分紧张,站在坛边往里头丢着碎肉,按着符晓的吩咐,伺候着坛中的祖宗。

    童子见符晓归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带着砸了手里头的盆。

    符晓此刻有要事当紧,懒得切磨吓唬童子,只是冷着脸让童子将大坛搬到卧房之中。

    “和恶鬼做交易,可没有反悔这一说。”

    金鱼摇头摆尾,溅起了水花无数。

    耳聪目明的也不只是修士,附身金鱼体内的恶鬼同样五感通灵。宣阳铃仙君和符晓的对话他听得真切,女子软着声音的回答叫九恶非常不满。

    符晓抬手擦掉了溅在身上的水滴,盘腿坐在了木榻之上。修行之士用不着入睡休眠,加之要避开享乐,并不舍有床榻,只是一张硬邦邦的用来坐的窄木榻。

    她学着仙人们的模样,盘腿坐好之后挺直了脊背,将双手放在了膝头,紧紧的闭上了双眼。

    “谁说我后悔了?”

    符晓反问一句,和方才在外的小女儿姿态完全不同,声音冷硬似冬日的寒风。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方小小的瓷瓶,瓶口靠在手心歪斜立起,一颗圆润的赤红色丹丸便骨碌碌的滚落出来。

    丹炉峰最不缺的就是丹药,培元仙君有意要栽培符晓,自然也舍得下本钱。虽说符晓的根骨不错,靠自己也完全能够在十几年之内练气筑基,洗精伐髓踏入仙门。

    可十几年的工夫太久,培元仙君等不得,他要争朝夕。

    于是他翻出了自己乾坤袋,从里头取出了瓷瓶,当做了给符晓这位徒儿的拜师礼。

    “日月丸。”

    符晓将瓷瓶丢到了地上,瓶儿啪的一声碎裂,细小的瓷片碴子溅得满地。她捏着小小的丹丸,置于眼前仔仔细细的瞧了起来。

    丹丸呈现赤红之色,似是朝阳初升,红通通的。上头绕着丝丝缕缕的银色光辉,与赤红色的丹丸交相辉映。

    符晓一口将其吞入,嚼也不嚼便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丹药刚一下肚,符晓登时便觉火烧火燎,再也无法维持那端坐的姿态,蜷缩着倒在了榻上。腹中似有两股不同的力量交织缠绕,又相对碰撞。

    一则如火,一则似水,二者互不相让,把符晓的身体当做了斗兽场。

    符晓的身上被汗水浸湿,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手腕上青筋暴起。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被撞的发出响动,紧咬着牙关似要咬碎这一口牙一般。

    血线顺着她的嘴角低落,也分不清是从腹部翻涌出来的,还是她自己咬破的。

    “我唤你来那日,你问我杀几个神。”

    符晓强忍着疼痛,如花般的面容狰狞似地狱里的恶鬼,就算是□□熏心的男人,此刻也很生出靠近符晓的胆量来。

    “那时我想着冤有头债有主,杀了我那野爹一个便成。”

    她捂着肚子打了几个滚儿,额头撞在了墙上方停下来。

    “而今宣阳铃虽在狡辩不假,可那话也有几分道理。”

    符晓以极为诡异的姿态扭转了脖颈,直勾勾的望向那摆在榻前的坛。

    她此刻虽处在极度的苦痛之中,但似乎五感远比平时通,能清楚地听到鱼儿在水中游动时鱼鳍推开水纹的细微响声。

    忽的一瞬,疼痛到达了她再也无法忍受的顶峰,符晓弓着身体猛地坐起,黑血自口中喷涌而出,恶臭立刻在屋中蔓延。

    嘴角挂着一丝黑色的粘稠血线,符晓只觉得浑身顺畅,飘飘欲仙。

    以妖修内丹炼就日月丸当真有叫人脱胎换骨的奇效,平白得了百年的修为,登时便踏入了多少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触及的仙家门槛。

    世上有知恩图报之人,也有恩将仇报之辈。若没有今夜宣阳铃仙君说的话,她或许会在日后祸害长华山时放过培元仙君一马。

    可既然知晓了,对于锱铢必较的符晓来说。

    “除了我那野爹,合该把培元仙君也一起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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