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歌见她进了一间书肆,自己忍不住往那边走,不妨被他拉住了。
“她没进去,你看地上的影子。”晏长陵道,她一瞧,果然是,屋里灯光照出来的人影斜长,一动不动,只是跨过了门槛而已。
“她有很高的警觉性。”晏长陵垂眸道,牵着晏长歌从一边的小巷穿过去。这巷子狭长无灯,尽头一团光亮,他走在了前面,脊梁挺直,边走边道:“她是个姑娘,去书肆,许是要投稿子赚些润笔费。”
小巷通的是四里街,周遭就属妓馆与酒楼众多,平澜何过这里,最出名的怕就是四里街上的三座前朝古桥了。
每入夜,必有五色彩绳灯笼挂在桥上,倒映在水中,桥影再被一艘艘游船打破。可以说,这里是一条烧钱的街,进去了,连风似乎都带了脂粉的香甜味儿。
“这里,似乎没什么好玩儿的。”晏长歌知道这里,小的时候有丫鬟嘴碎,私下当她不懂事,便说过她姨娘便是从这里被晏老爷捡回来的。
晏长陵看了看四周,同他长青院那处凄凉比,可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笑了笑,对晏长歌道:“我只是带姐姐从这里绕过来而已,城中的夜市挺好玩儿的,正好从这边插过去近一些。”
“你去过?”晏长歌问,但这五妹妹只笑笑,拉着她还跑起来了。
跑至一处酒楼时前面吵吵嚷嚷,围了许多人。她仰着头,就见楼上一个喝醉的男子坐在围栏上。穿着潞绸的灰黑直裰,瘦骨嶙峋,已是五十来岁的人,手上拎着酒瓶子,吟着李太白的诗。
从衣袖中掏出大把的银票,说一句诗,往下丢一把。而底下的人就欢呼一声,四处抢。一张小票子飘到了她的鼻尖,手还没抓住,早有人抢了过去,指甲不小心顺着脸颊划了一道浅浅的血丝。
晏长陵冷着脸把她拉到一边,借着两边的光,他小心翼翼取下了晏长歌的面具。杏眸半阖,指尖不住地摸刚才的划痕。她的皮肤很是娇嫩,这样微微蹙眉,他看着眸子微沉,低声道:“你疼吗?”
晏长歌抬眼,忽然噗呲笑出声,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算什么?过一会就自己好了,我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碰都碰不得。你可别紧张,倒是你呢,我方才还担心别人把你撞翻了。”
他心里暗暗觉得,四姐姐似乎不知道自己真是朵娇嫩的茶花,需要别人捧在手心仔细护着的。她对自己的脸也不甚在意,若是在外不注意,怕是要遭好些人觊觎。晏长陵给她把面具戴好了,丝毫不查这楼上有个人在看他们。
因为他满眼都是晏长歌。
岩泉居的楼上有人执扇,一身荼白的直裰,外披鹤氅,腰间系了一块莲纹羊脂白玉,眉目疏朗,他靠着窗笑眯眯瞧着人群之外的两个小姐妹。高一点的是晏长陵,矮一点的是晏长歌。方才取下面具,恍然一笑,干净又好看,同他当初启蒙之时,在先生的书房中看见的那幅碧春江图一般,没有多少烟火气息,全是山水鱼虫,一叶小舟,脱离了纷扰的世俗。
爱画的人喜欢收藏画,喜欢美人的则同样如此。而他是个纨绔,两者都占。
“少东家。外面风大了,关窗吧,当心着凉了。”小厮在一旁提醒道。
纪禾这才转过身,微微挑眉,掸了掸衣袍下楼去了。提步出门前,他指了指外面,吩咐那小厮道:“你也给我撒钱,跟对面人拼一遭,顺便叫他醒个酒,给我砸银子。他若理论,便说扰了我安宁,瞧他不爽,教他做人。”
“好嘞。”小厮一口道,心口却在发抖,少东家这么狂,真是钱多了不起呢。
*
晏长陵打算拉着她从一侧挤过去,谁知道哪个神经病也开始抛钱,那可都是真银子,这一块彻底热闹了。先前聚集在街一边的人都往这里来,人挤人里晏长歌被人挤到了后面,嗅到一股清冷的梅香,其中还混杂了一点儿酒香。
一抬头,有人拿手蒙住她的眼睛,过了会放下。
晏长歌这才看清,原来是个青年,比她高不少,这会子弯腰好奇地看着她,声音有些清亮,他问道:“你怎么不喊呢?”
她眨了眨眼,觉得这人怕是喝醉了,不过看衣着风度,居然很正经。
晏长歌退了几步,这样怯生生的有几分可爱,不再理他,而是去看人群里有没有晏长陵的影子,她跟男人没什么话好说。
“你这样倒显的我是个正人君子,不想对你做些什么。”纪禾笑笑,凑近了捏着她的下巴,视线扫过她的唇,指腹轻轻摩擦着,只觉得柔软的同时像极了府上养的那盆月季开的花儿,不知是否还有甜味儿。
晏长歌只楞了一瞬当即挥手拍了下去,浑身都难受,来不及跑就听他笑出声:“你现在才想着躲我呢?先前怎么不跑了?看上爷这张脸了?”
她领子被人揪着,晃了晃,跟捉小鸡一样。
露出的那一截白腻如他那块羊脂美玉。他看着莫名松了手,反而揉了揉她的头发,近乎诱哄道:“摘面具好不好?哥哥都给你看了。”
他那哥哥两个字刺激到了晏长歌,她一反了怯懦的样子,死命开始踹他,挣扎。眼里发红。
“你滚开!”她声音浑浊,细听竟然带苦音,很是委屈。
纪禾都反应不过来,周围有人是认得他的,见状暧昧不明笑笑,总归他是个大纨绔,见怪不怪了。
“你走!你不走我就死给你看!”她拔了头上的簪子,纪禾眼疾手快,抢了过来,顺便也就松开她,玩味一笑。
“你可真是莫名其妙的。”他轻哼了声,抽了她袖子里露了一角的帕子,擦了擦她留下来的泪,顺便就揣了到怀里离开了。
他想调戏人家的时候,乖的不正常,好端端问原因时就开始要死要活了。纪禾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似的摇头。
晏长歌没忍住,扯了面具用力砸过去,没胆子等他回头就往人群里一头扎进去。
纪禾:……
他觉得背上一痛。看到地上孤零零的面具,啧了声。
“矫情。”
……
走回自己的字画店,就有掌柜的跟献宝似得将一份书稿递给他过目。
“少东家,这是今晚一个姑娘投来的,内容很不错。”
纪禾便扫了眼,见封面上写了《红楼梦》,往里面翻开几页,突然咦了声,往屋里走去。
“这人,字写的可是真丑。”一夜过后他评价道。
“不过书是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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