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绣无意识的咬着手里的笔,正眉头紧锁的思考着书本上的数学题,突然脸颊一凉。
“啊——”
她轻叫出声,抬起头来。
钱亚萍手里拿着两个圆滚滚的橘子,笑眯眯的站在她面前,
“午休也要抓紧时间看书,歇一会儿啦。”
阿绣摸了摸被橘子冰到的脸,不好意思的说:“可是这道题我还没有会,老师上课讲的第二种算法我没听懂。”
“算了算了,还是要我阿萍姐大发善心的来给你解答吧!”
钱亚萍得意的和她挤坐在一张凳子上,把手里的橘子塞给阿绣:“我阿舅带回来的‘福橘’,你快尝尝,可甜了!我来看看是哪一道——”
“嗯!”
阿绣点头,仔仔细细的低头剥橘子,塞进自己嘴里一瓣,又塞进钱亚萍嘴里一瓣。
“这道题还不简单...唔,我都吃过了,甜不甜?”
阿绣眼睛笑得弯弯:“甜!”
钱亚萍给阿绣讲过了这道题,没想到还有第二道,接着第三道......整本书画的勾勾叉叉的,一道接着一道。
“亚萍,还有这里......”
阿绣不好意思的指过去。
钱亚萍把书本一扔,捂着耳朵哀嚎着:
“我叫侬姑婆好伐?你饶了我吧,我不想看见数字了。”
阿绣央求:“好亚萍,好姐姐,最后一道好不好?”
“你整天学学学,不多学点有用的,学这些科目有什么用?”
阿绣虚心请教:“哪些是比较有用的?”
如果能区分出来就太好了,她现在除了国文和外语等文学科目有些进步,剩下仍旧一塌糊涂,尤其是数学。
“呐,比如音乐,钢琴一定要学啊,明年还要学小提琴呢!还有美术,一个优雅的淑女当然要有绘画功底啦。还有英语日语啊......”
“我不要学日语!”阿绣突然道。
钱亚萍很不理解:“为什么?过段日子,我们都要选一门英文以外的洋文的,日语还简单些,难不成你要选法语?”
“法语,就法语了。”阿绣固执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日语。”
“好好好,反正你要知道,洋文是顶顶重要的,不然以后出入高档场合,谁愿意和你聊天啊。”
钱亚萍掰着指头数着,慢慢从学校课程说到了穿衣搭配,梳头化妆,珠宝识别,香水品鉴。
眼见越来越离谱,阿绣越听越糊涂,不明白她嘴里的“重要”重要在哪里。
钱亚萍看她一头雾水,索性道:“算了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七小姐会亲自教你的。”
“亚萍,你见过霍七小姐?”
“当然了!”钱亚萍奇怪道:“难道你没见过她?”
阿绣摇摇头,很遗憾的说:“我一直都想跟七小姐当面道谢。”
“这就稀奇了,不过没关系,你别担心,你们一定会见面的,七小姐对我们这些受她资助的女学生都特别好。”
钱亚萍偷偷摸摸的从衣领里拉出一条珍珠项链,炫耀道:“这就是七小姐送给我的。”
阿绣吓了一跳:“这么贵重?”
“这算什么呀?七小姐最心善了,只要你讨她喜欢,她会送你更多东西呢!”
钱亚萍忍不住伸手捏着阿绣脸颊的软肉,笑眯眯道:“你长得又标致又秀气,七小姐一见面就会喜欢上你呢!”
阿绣的头被捏得摇摇晃晃的,有些疑惑,也有些欣喜,七小姐真的会喜欢她吗?那真的是太好了。
.
钱亚萍说得果然没错,没过多久,这天阿绣正在教室上课,门外来了一个自称是霍七小姐的下人,说要带她出去。
因为霍七小姐是学校董事,老师也认得她身边的人,就叫阿绣跟他走。
一边钱亚萍小声跟她说:“没错,他是七小姐的司机,快去吧!”
于是,阿绣惴惴不安的跟着司机出了学校,坐上了汽车。
沿途一路陌生,阿绣忍不住小声问道:
“请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七小姐家。”
司机只回答了这一句,剩下无论阿绣问什么,他都缄默不语。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户院子门前,黑铁栅栏缓缓打开,车子驶入,院子里的景象慢慢映入眼帘。
这是一户十分气派的人家,院子里碧绿的草坪修剪得一丝不苟,其中盛开着一朵朵红玫瑰争奇斗艳,房子正前方有一池喷泉,纯白色石雕的安琪儿手中陶罐里喷出的高高泉水,在阳光下绽放出一弧彩虹。
眼前这座别墅,让阿绣想起前几天在课本上见过的西方城堡,哥特式的尖尖屋顶,教堂式的尖塔,彩绘玻璃镶嵌的精致门窗,砖红色的墙壁上有一层厚厚的爬山虎,充满着异国浪漫气息。
进入门内,是高耸吊顶的大厅,全部采用欧式装潢,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奢华的水晶吊灯,巨大的落地窗,色彩浓郁的西方油画,狭长的餐桌,银质的烛台...一切都像是走入了古老的欧洲梦境。
留声机悠然自得的旋转,客厅里飘摇着一曲肖邦的玛祖卡舞曲,优雅而华丽。
阿绣被女佣指引,小心翼翼的在实木雕花真皮沙发上坐下等待,觉得自己和这间房子好像有些格格不入。
不一会儿,传来了高跟鞋磕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阿绣抬头望去,看着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从巨大的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步履慵懒,摇曳生姿。
她穿了件长及脚踝的米色刺绣丝绸睡袍,一头长长的卷发随意披散,神色慵懒,似乎才从床上刚刚起身。可她又是妆容细致,红唇妖娆,双耳上一对钻石耳环光芒耀眼,像从华丽的宴会上刚刚退场。
阿绣呆呆的看着她,她也在看向阿绣。
她容貌不算漂亮,年纪不算青春,可那一身骨子里的风情万种,实在叫女人也能为她失神。
“阿绣?”
阿绣回过神来,急忙躬身行礼:“阿绣见过七小姐。”
霍冬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懒散的倚着扶手,双腿交叠。
女佣适时的端上来两杯咖啡,霍冬英拿起杯子,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冲阿绣微微抬了抬下巴:
“坐吧。”
“......是。”
阿绣忐忑的在霍冬英面前坐下来,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觉得霍冬英在打量自己,以一种奇怪的态度,即便她看起来是在喝咖啡。
她鼓起勇气开口:“七小姐,谢谢您资助我读书,我会努力学习,刻苦读书,将来报答您。”
说完她站起来,认认真真的给霍冬英鞠了一个躬。
她很笨,说不出漂亮话,但这就是她的心里话。上学一直以来都是她藏在心底不敢说出来的愿望,现在居然真的实现了,她真的特别特别感激这位善心的七小姐。
霍冬英轻声笑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更加兴致十足了。
“好孩子,不用你的报答,我做这些从来不是要求回报的。”
她张开双臂示意:“你也看见了,我十分富有,我先生是个短命的,他连一个孩子也没有留给我,只留给了我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我的父亲也十分爱我,他死后留给了我巨额遗产和这栋房子。所以,我是一个孤独的可怜人,我什么也没有,只能冷冷清清的住在这栋大房子里,面对着日复一日的寂寞,了此残生。”
她笑着看向阿绣:“我喜欢像你一样聪明漂亮的女孩子了,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不如时常来身边陪陪我,你说好不好?”
阿绣迟疑的点头:“当然好了,我很愿意。”
“那就好,我真开心。”
霍冬英咯咯笑了起来,她举杯示意阿绣:
“尝一尝现磨的哥伦比亚咖啡豆。”
阿绣听话的模仿着她的动作,拿起那只英伦雕花骨瓷茶杯,小小的喝了一口,苦涩冲鼻,猝不及防被呛得咳个不停。
“咳咳,好苦啊......”
霍冬英一愣,而后又失笑不止。
“瞧瞧,连咖啡也不教你喝,看来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
她意味深长的看向阿绣。
除了汤药,阿绣没喝过这样难喝的东西,一时间眼泪汪汪的伸着舌头,有点可怜巴巴的问:
“能,能给我杯水吗?”
女佣为她端上了一杯清水,并且禀告主人:
“小姐,赵小姐到了。”
“快让她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女孩子已经走进了客厅,笑意盈盈喊道:
“干妈!”
她看起来十八九岁,白皮肤瓜子脸大眼睛,一头黑色长直发,一身时髦的连衣裙,大家闺秀,端庄清丽。
霍冬英和她亲热了行了法式贴面礼,然后向阿绣介绍:
“她是赵婕妤,也是我资助的学生,比你长两年,我已经认她做我的干女儿了。”
阿绣赶紧起身打招呼,有些拘谨。
赵婕妤却大大方方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柔声道:“阿绣妹妹,早听干妈说起过你,真是个俊俏的小美人胚子。”
霍冬英适时开口:“正好,婕妤来了,你们中午就一同留下来陪我吃饭吧。今天早上有人送来新鲜的帝王蟹,我叫厨房做芝士焗蟹好不好?”
阿绣推脱不掉,只能留下来。
吃饭前,霍冬英上楼换了一身衣服下来,这回是墨绿色的丝绒旗袍,上面是金丝线绣的大朵牡丹,长发轻挽,配上颈间耳上老种翡翠的项链耳环,依旧慵懒,却是换了种风情。
午饭是西餐,从没见过的食材和烹饪方式,浓缩成精致的菜肴,被厨师精心的摆放在雪白的瓷盘中,面前时一排光可鉴人的银质刀叉。阿绣在学校礼仪课上学过刀叉的用法,使用还是第一回,因为不熟练而频繁出错,在姿态优雅的霍冬英和赵婕妤面前十分尴尬。
可两人非但没有笑话她,反而手把手的耐心教导她,直到她能独立使用为止,缓解了她的窘迫。
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
吃完饭,霍冬英又拉着阿绣和赵婕妤说了好一阵话,这才开口让司机送阿绣回去。
“小姐。”
女佣捧着一堆衣服走过来。
霍冬英随手翻了一下,对阿绣道:
“我这里有些衣服,是前几年给婕妤做的,有好几件还没上身,样式不过时,可惜穿不上了。你拿回去穿吧,不然丢掉也是浪费。”
阿绣走出这栋古堡一样美丽浪漫的院子时,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这样奢华的富裕生活,像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泡,在阳光下散发着七彩的光,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她面前,却让人心神不安。
这位霍七小姐和她想象中的,稍微有一点点不一样。
回去的路上,阿绣翻了翻霍冬英给她的衣服,都是极好的料子,而且款式也很郑重。
丁妈为她置办的衣服,多是素雅的日常服饰,而这些衣服却都是一些丝绸刺绣的旗袍,欧根纱的长裙,还有各式各样适用各种场合的漂亮礼服。
这些衣服全部是崭新的,放在柜子里被茉莉干花熏得香香,每一朵精致绣花,每一根蕾丝飘带,都在诱惑着女孩子去占有它,利用它,在华丽的舞池中翩翩起舞,在优雅的茶会上顾影自怜。
霍七小姐,也许真的是一位十分富有,又十分寂寞的女士吧。
阿绣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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