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戌时到丑时夏昭衣离开后一直没回来。
杜轩和老佟炒了半盆花生米坐在院子里边吃边等。
终于盼到脚步声两个男人往嘴中塞花生的手停止住半响才敢起身来认。
夏昭衣像是在泥潭里滚过一袭赭色衣衫半身是泥胳膊衣袖全裹了泥浆唯脸和手仍白皙秀净应在路上就着河水洗过。
老佟早备有热水立即为她准备沐浴杜轩也忙去烧姜汤称一定要驱寒。
两个男人提着大桶的水自厨室出来瞧见少女屋中烛火通明木门敞着她站在书桌前正在翻图纸。
杜轩一声轻叹:“阿梨从从信回来好像就没闲过。”
“就算没有外边的流民光山上砍木头的事她也忙不过来。”老佟说道。
少女好像找到了她要找的图纸在烛光中拾起来细看大约觉得不对又提起笔在上面修改。
“走吧”老佟轻声说道“待她沐浴完热气一上来她很快就能睡着休息了。”
“嗯。”
终于把夏昭衣等回来老佟和杜轩心中的大石落下困意却在这个时候一点都没了二人干脆坐在庭院里继续等。
深更风急天寒檐角的迎风灯晃晃悠悠夏昭衣穿着干净的淡紫暖衫自浴房中出来瞧见他们还在那吃花生。
“牙齿不要了呀。”夏昭衣走去笑道。
杜轩让她坐下他将小泥炉上烧得滚烫的红糖姜茶端来老佟去端灶台上的桂花糕和现炒的牛肉。
夏昭衣莞尔拾起筷子不等他们问话她先说道:“青香村道观另一边的山脚有一个很大的断崖有三个青香村那么大下面是山涧和深渊全是泉水。”
“你将那些流民带去那了?”老佟问道。
“嗯有一个山洞今夜可作一时容身明日的话杜大哥我想问你借几个人手。”
“送吃穿给他们?”
“嗯。”
“好没问题。”杜轩应下。
“不过”老佟有几分担忧“阿梨青香村的人对此极为不满若是继续招募那些流民的话恐怕他们……”
“我们与他们本也只是交易。”夏昭衣说道。
“对啊交易谈不成那就不谈敌意在他们不在我们。”杜轩说道。
“我懂这个理但外头那些流民和他们那是血海深仇。”
“这个仇……”杜轩沉声说道“外面的流民本也不是流民尉平府被大水所淹人祸之灾他们是流离失所的苦难者。”
“但是仇已经结下了……”老佟叹道。
“那是生存之战”杜轩少见的严肃“那些流民兵入侵青香村的行为我不赞成但我能够理解。而我们若是让那些流民有个安生之地于青香村而言是件天大的好事他们若因此跟我们决裂那也是他们站不住脚!”
“杜大哥。”夏昭衣抬眸看他。
杜轩抬手揉了下眼眶:“阿梨我好像失态了。”
“这几日你与他们打了不少交道辛苦杜大哥。”夏昭衣说道。
“那个莫五爷就是个傻缺!”杜轩说道。
“他是有点。”老佟点头。
夏昭衣淡淡笑了下这时想到一人夏昭衣看向杜轩:“杜大哥我说一个人名你看看可认识。”
“谁?”
“谢忠。”
杜轩思索半响摇头:“不认得此人为何提起他来呢。”
夏昭衣将从流民口中听来的外边的“政变”一事说出。
“这个钱奉荣厉害啊”老佟喃喃道“那这谢忠又是何人?”
“我也未曾听过但应有过一面之缘数月前我和支大哥乘舟北上和他们在同一条渡船。”
“能将钱奉荣这么难对付的人拿捏于股掌之中此人心计颇深。”杜轩沉声道。
“现在外头那些流民归于他们了?”老佟不安道“那如何是好钱奉荣的拳头和这谢忠的脑子一起如今又有了兵力那岂不是……”
杜轩无语:“这‘谋朝篡位’的可真容易。”
“本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政权’。”夏昭衣说道。
杜轩抬手压住自己眉梢上的跳动。
压得越狠跳得越快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这一座看似宁和的村子着实危机四伏。
夜深至最暗处便是天明缓缓抬头。
已快近卯时这片大地上仍有大量的人睁着眼睛醒着。
有人在想明日会有什么劫难有人在想温饱如何是好有人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更多的人他们目睹或者亲自参与了一场惨烈屠杀。
谢忠带着他仁善憨厚的笑脸接手了钟乾坤的“军师”一职他所下的第一个令便是整肃大军挥师南下。
但是他不带废物。
太矮的不要太老的不要生病的哪怕只是一点风寒的也不要。
“行军最忌抛兵弃甲”谢忠站在人群前面笑得像是来仁厚施粥的乡绅善富“我不会抛弃你们不会任你们流落荒野伶仃求生所以我便给你们一个痛快吧。”
他抬手下令在缓缓攀升的朝阳下数千无处可逃的流民成为大地上绝望哀嚎的亡灵。
尸首被他下令垒作几个谷堆他在剥下来的几件衣裳上写字令人用大刀插在尸堆上。
简单直白的一句话:西去五里之青香村阿梨在村中。
谢忠满意地看着挂上去的衣裳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余下之事便是狗咬狗了。
这女子在军镇司南门外重伤钱奉荣以至于他们此次北行计划失败白来从信一趟谢忠可都记着仇呢。
还有这青香村他也看不惯。
别人饿得易子而食这么一个小小青香村却还能有米有肉多不公平所以一起下地狱去吧。
整个大军在这一次规整之中人数大幅度减少只剩八千。
谢忠没有多留带着八千兵马南下打算在两日后离开游州。
但谢忠并没有料到的是在他带兵走远后有数十人从远处的藏身之地出来遥遥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其中几人被尸堆上迎风而舞的衣裳吸引徒手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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