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历1066年的十月九日,是庆祝秋收的五越节。才是十月初临,一场夹杂着大雪的寒潮就已悄然而来。
从清晨开始,雪便落下了。
所见之处,无不是雪花漫天飞舞。
百年来都未曾降雪的帝都阿弥尔,在一天之内,就陷入了一片银装素裹中。
对于这场百年不见的罕见奇景,很多人说天父的福泽显灵,应该给予祝福;但也有不同的声音说:天降异象,多半是世上又有不洁之物不详之事要出来了。
只可惜,这不同的声音很快淹没在狂欢的人群中,再听见已是很久很久之后了。
一路向北,在距离帝都阿弥尔大概五千多公里的某个荒野之地上,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正神色匆匆地行走在夜色中。
女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被襁褓层层包住的婴儿。
这片千里内皆是荒芜的不毛之地也有名字——俄古多,古语意思为死亡之地,即是这里的名字。
女人步履匆匆,走得很快。
她穿着斗篷,遮住了脸,看不清楚相貌。
但是从那不经意间露出的白皙手腕,以及纤瘦婀娜的身形可以大致看出:这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妙龄女子。
寂静的荒野上,除了呼呼的风声,就只能听到脚踩在草地上时,枯枝断草因为断裂而发出的破碎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前方的风景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黑暗。
一点橘黄色的灯光悄然出现。
在黑夜中,这点微不足道的灯光看起来也格外温暖。
女人的双眼在见到灯光出现的那一刻,便现出了光芒。
她几乎是小跑着朝那灯光跑去。
灯光的来源是一所老旧的修道院。
来到修道院大门,女人没有一点迟疑,上前用力敲响大门。
确认敲门声可以惊醒里面熟睡的人后,女人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怀中睡得香甜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放了门口。
怕夜风寒气太重,把婴儿吹着凉。她沉思了片刻,然后将身上的斗篷脱下,轻轻地盖在婴儿小小的躯体上。
斗篷下的真面目出乎意料,那是一张极其可怕的脸。
她没有脸皮。
那张脸虽然不是鲜血淋漓,但是却比鲜血淋漓还要可怕。
脸部肌肉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血管的走向以及肌肉的纹理,都清晰可见,眼珠和牙龈也没有遮拦,突兀地出现在这张恐怖的脸上。
但从那双眼波流转的漂亮双眼可以看出,她曾经也是一个美人,只可惜被人活活剥了脸皮。
做完这一切后,女人突然落了眼泪。
她跪在婴儿面前小声地哭了起来,直到听见修道院内传来动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转身走入荒野中。
很快,她就消失在黑暗里,再也看不见一点影子,只有风中那若有若无的啜泣声证明她曾经来过。
似乎是觉察到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东西,在女人和她的啜泣声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原本睡得安稳的婴儿突然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在荒野里传得很远,哭声也让修道院的大门开了一条缝隙。
“修女长!门口有一个孩子!”开门查看情况的小修女惊讶地喊。
她跑出门去,将啼哭不止的婴儿抱了起来。
也是害怕夜风吹到婴儿,所以她并没有将盖在婴儿身上的斗篷拿下来。
奇怪的是,原本还在放声啼哭的婴儿在被小修女抱住后,竟然慢慢止住了哭声,而后很快睡了过去。
小修女慈爱地抱着怀中的婴儿,“真可怜,他好像是被遗弃了。”
转头看向慢慢走出修道院大门的修女长,小修女乞求道:“修女长,马上就要冬天了,要是放任不管的话,这个孩子一定会被冻死的,要不把他留在修道院吧?”
修道院有专门收养孤儿的地方,隔壁镇上也有小修院。
想必这孩子的母亲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这样的深夜,特地把孩子送来吧。
不过,修女长并没有立即同意小修女的提议。
她毕竟年长,在修道院生活了二十多年,见多识广。
所以她知道,这种情况下,抛弃孩子的父母一般都会在暗处看着,直到确认孩子被收养后才会离开。
现在这个世道,战乱频发,民不聊生,修道院早已经入不敷出了。大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余钱去收养这个孤儿?
修女长没有说话,但其实心里暗暗已经下了主意:她要把这个孤儿的父母找出来,然后送走!
可是任她左看右看,却怎么也没抓到窥探这边的目光。
修女长疑惑不已,刚准备提灯去野地里直接找人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极其惊恐的尖叫。
修女长被这尖叫声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时,只看到小修女惊恐万状地退到大门处,而那个婴儿已经被扔在了地上。
修女长皱眉,正准备责备小修女一惊一乍时,眼睛却突然瞄到了地上的婴儿身上。
然后,她也僵住了,全身就像是被冰冻了一样,动弹不得。
让两人反应这么大的原因不为其它,因为现在,那个才出生没几天的婴儿,此刻正“咯咯咯”地在对着两人笑。
婴儿会笑并不是稀奇事,但是稀奇的是婴儿的长相。
只见那婴儿稀疏的胎发不像其它婴儿一样,是黑色、棕色、金色这类普通人该有的颜色,而是极为罕见的白色。
他睁开的双眼也不寻常。
那两只眼睛的瞳色并不一样。
他的左眼是点墨般的深邃黑瞳,比黑曜石还要纯粹的颜色煞是好看,但是相邻的右眼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右眼是一只红瞳,由内而外都充斥着幽暗的深红色,即使是最肮脏的血族,也没有这样暗红色的眼瞳。
婴儿露出的笑容天真无邪,但是落在修女长和小修女眼里,却跟恶鬼的狞笑无异。
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不详之子……”
在太古大陆,刚出生的孩子有着一头白发本身就是一件极为不详的事。
而这婴儿的运气委实不好。
不仅白发,还是异瞳。
白发异瞳,这样的人通常被称为不详之子。
传说中无论是谁,一旦跟不详之子接触了,便都会变得不幸。
轻则倒霉,重则送命。
于是自古以来,不详之子一直是被他人避之不及,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修女长和小修女两人还沉浸在巨大的惊骇中,这个时候,天空中突然落下一片片白色的雪花。
下雪了。
这是从阿弥尔吹来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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