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36

小说:上穷碧落下拥你 作者:陆小夭
    沈麟扔掉的抗体的确是假的,但蒋应然从不信口开河,她电话里说有备份,那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沈麟和Richard的脸上都露出压抑着的耸动。后者因为是欧洲人,放大的瞳孔更能窥出异象来,一湾湛湛的深蓝,在悠悠晃动。

    “沈先生,我和你一起去。”须臾,Richard将贝雷塔在手中转了个圈,故作轻松道:“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然而相较他片刻前神情中不易捕捉的细微惊愕,这轻松又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沈麟皱了皱眉头,稍作权衡,认真道:“也行,既然这样,你先去医院,应然在那里,你替我照顾她一下。我去趟大使馆,我们可能需要援手。”

    Richard一笑:“我会照顾她,但不是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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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应然在布市中心医院的紧急疫情防治中心,Richard找来的时候她正在和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医生攀谈。这种时刻还肯冒着极大风险收留她的,大概也只有这个将攻克疫情放在第一位的医生了。

    医生语速极快,全无废话,三言两语将该描述的情况描述完,他连声招呼都懒得打,转身就要离开。Richard见两人攀谈完了,立刻上前慰问情况:“应然,你没事吧?”

    “我没事。”蒋应然摇摇头,习惯性地向后捋了捋头发,露出刘海阴影下深青色的黑眼圈,神色疲倦。她边说着话,边已脱下外套,转身向里间的无菌服存放室走去:“Richard,教授还在昏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他的事我晚点再跟你说,我得先去病房看看。”

    昏迷?Richard不经意露出微妙而复杂的神情,若有所思。

    “好的,我就在这等你,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叫我。”片刻,他没有勉强,接过她手里的外套,温柔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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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应然走后,Richard坐在这间单独隔开的休息室,琢磨前后所发生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深想,他忽感觉到怀里抱着的衣服有轻微的震动。他翻开衣服的口袋,是蒋应然那款老的外壳颜色都已剥落的诺基亚功能机。

    这只手机还是他多年前强行送给蒋应然的礼物,在此之前,她一直只肯以邮件和人联系。

    一晃已经好多年了,他莫名觉得心中百感交集。然而下一刻,当他看清楚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他浑身一颤,满心百感瞬间汇成了一种急切到要喷涌而出的情绪。

    蒋应然的手机没设密码,他毫不犹疑的按下了接听键。

    “应然……”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Van Riel 果真没有死。

    Richard强抑着惊愕,虚张声势地冷笑一声,道:“教授,别来无恙。”

    听筒彼端停顿了一瞬,忽爆发出一连串的“你……你……你……”声音迫切激动,断断续续,似愤怒似急切。然而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情绪太过愤激,连“你”了几声,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Richard见他如此,反而放松下来,笑着说:“教授,你命可真大……”他可不管那老头是怎么活下来的,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个,是拿到抗体。

    念及此,他声音立刻冷硬下来:“告诉我,那东西在哪?”

    “不……可能……”隔了好一会,那断断续续的声音才从听筒彼端传来,大概是因为紧张,Richard没有注意到,在荷兰语中,“不可能”应该是一个词,而他这个“不可能”却是由“不”和“可能”两个词拼出来的。

    “臭老头,快告诉我!否则我让你这次死的更彻底一点!”Richard忽然怒吼,面目前所未有的狰狞。

    “不……”

    Richard大概意识到了老教授不吃硬的这一套,深吸一口气,情绪缓和下来,半诱惑、半威胁,极尽可能地温和道:“教授,你把东西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你看,多亏了我,Spencer已经死了,你少了一个最强劲的对手,你还年轻,日后要问鼎诺奖,有的是机会,我知道应然和你正在研究细胞自噬……哦对应然,你不把东西给我,我就杀了蒋应然,杀了你最得意的学生,你知道的,我说话一向算话……”他说到最后,原本看似平静的情绪再度高涨,像处在临界的边缘。

    这一段半威胁半哄骗的话出口,听筒彼端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Richard难耐这种沉默,终于忍不住对着听筒“喂”了两声:“教授……”

    听筒发出轻微的喘气声,似在深呼吸,又过了一会,却是一个女声传来:“Richard,是我。”

    Richard脸色顷刻煞白,好一会才吞了吞口水,艰难问:“你……你是谁?”明明已经听出了是谁,却仍抱着一丝侥幸,声音微颤。

    “蒋应然。”

    “不,不可能,你不是才……我刚看着你走的……你……不是你想的那样,应然……”语无伦次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你设计我?”

    蒋应然没有回应,长久的沉默像一柄柄利刃绞在心口,绞在两人的心口。

    “你在哪?”半晌,Richard终于放弃形如废话的徒劳反问,问道。

    蒋应然没有回答,推开休息室的门,走了进来。

    “为什么?”她苍白的脸色像阿尔卑斯山顶的积雪,茫茫刺目,在他面前站定许久,才疲倦的问。

    这一刻,Richard反而放松下来,自哂着轻笑一声:“为名,为利,还能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都已经这么富有了……”蒋应然皱眉,手心紧攥,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像在打筛子。

    “富有?”Richard冷笑,“我算什么富有!那些钱财都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我什么也没有……”

    “你应该理解我,你应该理解我……我们是一类人,你感觉到拥有什么了吗?一无所有,是不是……哦不,你和我不一样,你有天赋,有才华,还有Van Riel的欣赏,是生物届的冉冉新星。迟早有一天你会变得举世瞩目,只要点时间,只要点时间。但我算什么,我什么都不是。在普林斯顿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比你懒惰,可我最后有什么,成果平平,你知道吗,Van Riel要不是看中我身后的巨额财富,要不是看中我能为他捐个实验室,他甚至不会让我毕业……从小我就一直被人哄着,他们都告诉我我是个天才,直到去美国之前,我一直这么以为。多可笑,我还一度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天才。”

    “我多想和你一样,彻底和家中断绝,但那我就更什么都不是了,我做不到,你知道吗?我嫉妒你,我曾经像个疯子一样的嫉妒你!”Richard垂眉,忽然变得颓唐萧索。蒋应然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在记忆中,他一直是个意气风发的人,香车、美酒、女人,游戏人生。

    “Richard……”她忽然觉得心中一片汪洋,去无所向,只能茫然低唤他。这么些年的同门情谊,他们两的感情已无法用是非对错来衡量。

    而他却在静默片刻之后,忽然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冷冷问:“你怎么知道是我?教授告诉你的?不可能,动手的是Thomas,他不可能知道是我……”

    蒋应然垂下眼,用气若游丝的疲惫声音道:“教授知道是你,但他确实……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Richard惊愕抬目,声音转瞬变得飘摇,像秋末的落叶,变得不确信,不知所向:"刚才……"

    “是他自己的电话录音。我从他的电话录音中截出来的。”

    Richard怔住,好一会才有恍然大悟之感,而这恍然大悟却伴随着一败涂地。嘴里砸吧了良久,方总结似地低咒一声:“妈的!”

    然这低咒之后,他脑中立刻闪过一线灵光,旋即当机立断地抓住那绝无仅有的一丝生机:“所以你录下来了?刚才的对话,你都录下来了?”

    “嗯。”

    “不不,我刚说的都不是真的,我没对教授做什么,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拿到抗体扬名……还有,我不可能杀你,我只是想吓唬他,想诈出抗体,我怎么可能会对你做什么,我那么爱你,你想想,这些年我为你做了多少事情,应然,我爱你。”他急急道,语速快的像疾转的陀螺,有根无形的鞭子在抽着他。尽管如此,他的剖白在他的优雅漂亮和温柔潇洒的掩映下依然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只要教授死了,听到刚才那段话的就只有蒋应然一个人,她不可能再有别的证据,否则也不会煞费心机出此下策。只要稳住了她,他还有一线生机。

    “Richard,晚了……”

    Richard脸色一变:“你把录音交给别人了?”

    “还没有,不过……”

    “那就还不晚。”Richard冷冷打断她,声线沉定决绝、不容置疑,和片刻的颤抖简直判若两人。而几乎就在这话出口的那一刻,他不知从哪猝不及防地掏出把手_枪,对准她的额头:“应然,乖,把录音给我,我不会对你怎样……”

    “乖,把录音给我……”

    贝蕾塔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光洁的额心,那漂亮饱满的额头像他幼时祈祷时挂在壁炉上方的圣母像上的光晕,与魔鬼对峙,却依然不减华光。

    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个魔鬼,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应然,把录音给我。”他循循诱导,手指搭在扳机上,目光凝望着她,像大海一样的目光。但大海并不总那么宽博温煦,它有吞噬人的汹涌漩涡。

    “Richard,别再做傻事……”

    “少说废话!快把录音给我!”他忽然变得疯狂,手腕轻颤,似乎下一瞬,那只手就会下意识地叩动扳机。“我当初就不该放过你!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回报我的,随随便便就跟个野男人跑了!”

    “快把录音给我!”他嘶声怒吼,额头青筋暴起,枪口因他激动的情绪上下轻晃。面目扭曲,与他一贯的从容优雅判若两人。

    然而他的怒火方一出口,就被一声巨大的枪响截断在空中——

    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刺穿空气,打碎身后的玻璃,直直没入他的后脑。

    顷刻,一条血柱从他额头流下来,他连挣都未挣一下,重重砸倒在地上。

    一切只在蒋应然闭上双目、预备受死的一瞬间,她听到枪声,应激式的睁眼,浑身本能一震,看着倒在血泊里抽搐的Richard,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泪顷刻决堤,哭喊着跪倒在他身边,“Richard……”

    这么些年来,如果说Van Riel待她如父,那么Richard就算是全然取代了兄长在她身边的位置。可现下,这两个人都以这么决绝的方式相继离她而去。

    他说的对,他待她那么好,那么好……

    蒋应然像个迷路的十岁孩子,号啕大哭。她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哭过了。

    Richard看着她哭得微微皱起的鼻头,忽然笑了,笑得疲倦而释然,他艰难的抬起手臂,晃了晃手里快要抓不住的沉重的枪:“空的……你看是空的……我的小公主,我……我怎么可能舍得伤害你……”他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摸摸她柔软的头发,然而实在没有力气,只抽动了一下,就软软地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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