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麟做饭的当口,她悄悄溜了出去。
再回来时船长正坐在船头,朝她戏谑笑了笑:“蒋小姐,沈先生才出去找了你一圈回来。你再不回来,他急的就要报警了。”
她笑笑,还未回答,沈麟已从舱中奔了出来,手里握着手机,见到她,松了口气,笑道:“回来啦,小龙虾好了。饿了一天,快进来吃吧!”
她其实远远就闻到了辛辣的小龙虾味,隔了一条街就已食指大动——奇了怪了,从前晚开始,她一贯清淡的胃口就开始了大翻转,一点抵受不住这刺激的味道,简直噬辣如蛊。
沈麟对自己手艺并未夸大,一锅麻辣小龙虾煮的是香辣入味、鲜滑多汁。她只趁他起锅的时候捻了一只入口,就再不舍得挪步。
他是下野战部队特训那年练出来的。那时候动不动就野外求生,回来后整个痉挛的胃都在呼唤着一碗香喷喷的饭菜。那会子厨子是个广东人,靓汤煲的是一个绝,但对他们这些舌头饱受摧残到已快丧失味觉的人来说,味道还是太清淡了些,少了点刺激。
于是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无师自通地学了一手地道的川、湘菜,用宋清逸的话来说就是“咱队长还瞅转业?以后就算开馆子也能开成米其林三星!”
舱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这个米其林三星大厨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盆小龙虾端上桌。桌边摆着几只鲜艳的红玫瑰,花瓣上还带着点点的露珠,一望即知是才从玫瑰园采来的。
灯光昏黄,阴影将他的脸勾的更加立体,这立体里他漆黑明亮的眼灼灼望着她,几分期冀,似乎还有几分战兢。
她莫名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一般女人都会有的预感——不过一般女人这种时候通常只会维持一副蒙娜丽莎的微笑,不会不解风情地宣之于口。
可她毕竟不是一般女人。
“沈麟,你不会把什么东西藏在龙虾肚子里了吧?戒指?”她笑着拨弄了一下那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再自然不过地问,似乎这和谈论天气一样寻常。
沈麟却当即愣住,脸转瞬涨成前所未有的红:“瞎说什么呢!”落座后,却不动声色地将靠近她的一只龙虾往自己身边拨了拨。
她当然注意不到。事实上,她手上虽然在拨着自己跟前的龙虾,思绪却已飞向了别的地方。
好半晌,她才若有所思着问:“沈麟,你今天听说布市疫情的消息了吗?”早上一出舱,她就从船长的收音机里听到了疫情的消息。方才回来,她注意到他的收音机里还在播着那则消息。直到此刻,她才觉察到有什么异样。
布市疫情越来越严重,已经扩大到全比,甚至就在今天早上,北法的里尔市也发现了第一名疑似感染的病人。
沈麟当然也听到了,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目光沉下来,拿筷子在面前的龙虾背上戳了两下,讷讷点头:“嗯。”
他一个简短的“嗯”字,她心中的猜忌立刻落了定。
那天晚上饶是带着心事,她还是以风卷残云之势将那盆龙虾扫了个干净,沈麟只满意地看着她吃,偶尔给她递个纸,自己吃的不多。尤其是最初拨到他碗里的那只龙虾,他始终没动。
南法的葡萄酒最好。她虽然嘴里说着葡萄酒没意思,还是喝了不少。喝的将醺的时候,她离了座,像一只小奶猫一样蹭到他身边,仰起头,睁着酒意迷蒙的眼,耍赖似地伸出自己的中指:“我愿意。”
沈麟毫无防备,浑身一震。
“什……什么,愿意什么?还想再吃,还是要酒?”他掩饰着打岔,不准痕迹地将她中指扣回去。
其实在他那句“瞎说什么”之前,她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确信那里面藏着戒指。可就是那句“瞎说什么呢”,让她笃定了这盆龙虾里是暗藏乾坤的。
不知怎么,一向神经木讷的她,对沈麟的谎言就是有拨云见日的本事。
沈麟预期之外的插科打诨让她有些不悦,她索性探长了手,越过他,爪子小猫偷食一样的径直伸向了那只龙虾,轻轻一拨,拨到盘沿上,离自己更近了一点。
她才要伸出另一只手将那只龙虾捻起来,一只巨大的罪恶之手却有力地按在了那只龙虾背上。
这一幕,像极了动画片《猫和老鼠》里的场景,小老鼠偷食,被大蓝猫抓了个现行——而此刻沈麟,就是那只永远吃亏的蠢猫Tom。
要约的时候是他占下风,承诺的时候也是他占下风。好像无论甲方乙方,他都是不占主动权的那一方。
她抬头望他,因为喝了酒,双眼似蒙了层雾,眼角微微向上挑着,原本清淡的眉目莫名媚态横生。两颊也红扑扑的,饱满的绯红如熟透的水蜜桃,让人难免心生遐想。由于仰面,她的嘴唇露出一种似噘未噘的弧度,像委屈,又像撒娇。
“给我……我还没吃够……”她无师自通的撒起娇来,说完大概莫名觉得快活,呵呵轻笑了两声。
沈麟有些无奈,心里痒痒的,手却死也不肯松:“应然,别闹……”
惊喜被拆穿本已尴尬,更尴尬的是现在他也不清楚她这么撒娇耍赖地要这个惊喜,是不是真的明白那玩意所蕴含的意义。
“我没闹……”她意识处于半昏半醒之间,嘴里含混不清,音调拖得也很长,迤逦横生。沈麟无法想象当初那个一本正经的告诉自己几点几刻吃饭都有严格规定的呆板少女会有这样的一面,实在有些手足无措。
松手,松手,剔开那个龙虾肚子,拿那个轻巧的指环,牢牢套住她,永远套住她……
他耳畔仿佛有一个蛊惑的声音在轻轻催促,他想,浮士德和魔鬼交换灵魂时所面临的诱惑,大概也不过如此。
但下一刻,他却暗捏了捏手心,拿一只手轻轻摇了摇她胳膊,“应然,你清醒点……”
像所有的醉鬼一样,她的下一句毫无意外的是“我很清醒,我清醒的很……”
可她却似乎不甘于这一句平淡的台词,顿了一顿,从他胳膊底下抽出手来,混沌着摸向随身的一个环保袋。
下一瞬,她从环保袋中掏出一沓紫红色五百欧的纸钞,豪气无限地摔在他面前:“不给我是吧,我买,我买还不成吗?”
这么一打钱,折合成人民币的话,几十万也有了。
靠,几十万买一只小龙虾?
沈麟被她摔傻了眼。
然而这不是重点。
沈麟反应过来,旋即脸色一变,一把抓住她尚在挥舞、要往袋中继续掏钱的胳膊:“你哪来的钱?”
她咧嘴傻笑了笑:“赚的啊……”
赚?他心中一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她身上穿的是那条新买的芬迪长裙。一个漂亮女人短时间内赚这么多钱能是通过什么途径?
沈麟轻轻摇了摇她,面露忧色:“应然,你是不是遇见……什么坏人了?”
“坏人?没有坏人,傻瓜倒是不少……”她咯咯笑起来:“你知道么?我十岁玩21点就没人是对手!”
21点?
沈麟一惊:“你去赌场了?”莫名想起傍晚她拖着他去买的那条昂贵套裙,她不像是个热衷奢侈品的女人,怪不得,蒙特卡洛皇家赌场不着正装不得入内,敢情这妞还是个赌棍?
她现下像一座有着无数绮丽窗户的圣殿,每一扇窗户后面都别有一片令人惊奇的洞天。他不知道她还藏着多少扇这样的小窗。
醉眼朦胧的她笑着点点头,让人看不出她那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沈麟……”她抱住他脖子,柔软的嘴唇贴上来,“……我不会阻止你的任何决定,但我不希望你的决定是因为我的软弱无用。以前我听人说,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不取决于它最长的那块板,而取决于它最短的那块。我不想成为你生命中最短的那块板。这么些年一个人在外,我学会一个道理,就是人越强大,才会越自由。我希望我足够强大,能让你不必再为我做任何牺牲,让你足够自由……”说完这段话,她原本晕晕的脑袋晃了两晃,扑通一下,伏倒在了桌面上。
这段无异于《喜剧之王》中周星驰那句“我养你”的话,让沈麟彻底怔住。这本该是他的台词,却让她抢先说了出来,他百感交集。
良久,他才轻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傻丫头!”然后拨开那只龙虾的壳,从虾背中掏出一枚祖母绿的玉石戒指。那其实是个扳指,是母亲留给他的,说是沈老太太给她的,也不知道已经传了多少代。
玉石戒指意义非凡,但用来求婚着实有些朴素。他原本打算在这附近打几天工攒些钱给她买个钻戒。但今儿那笔钱阴差阳错地被她拿来买了裙子,只好往后再推几天。
然而今天两次回来都找不着她,他莫名生出一种惶恐,好像她只是他阴差阳错闯进的梦里的人物,一如贾宝玉入了太虚幻境,出来还是一场空。
因此患得患失之下,他难免有些心焦,找出这枚祖母绿的扳指,在手心里摩挲了半天,才在最后将龙虾端上桌前的那一刻,轻轻掰开其中一只后背上的壳,塞了进去。
可塞进去之后又开始忐忑,甚至还有一点后悔。他预设中的求婚场景应该更加华丽,烛光、焰火、音乐、玫瑰……所有能让女人感觉到幸福的东西,一个也不能少。
但他的女人,毕竟和别的姑娘不太一样。
沈麟凝望着她伏倒在桌上的面孔,吃吃笑了笑,将那枚沾满了龙虾汤汁的戒指,套在了她的中指上。
戒指有点大。他怕它掉下来,将她手指扳弯,紧紧扣在掌心。
又见那红红的辣椒水流进她掌心里,也不管脏不脏,将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嘬了嘬。
她说过了“我愿意”的,他这不算是强迫。虽然她说的时候也不知道神智还算不算清楚,反正他不管,以后,她就是他们老沈家的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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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应然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沈麟照例比她起的早,已不在身边。昨晚喝了不少酒,她头有些疼,拿手按了按眉角,这才发现中指上多了一个碧玉指环。
昨晚模糊的景象在她眼前渐渐重现,她盯着那枚戒指,满意的笑了笑。
若是寻常姑娘,单是想想和男友死乞白赖讨要婚戒这事,就会觉得无耻无赖至极,无地自容。她却十分坦然,她想要,他也愿意给,何乐而不为?
世事原本可以很简单,不是么?
她用了早饭,走出船舱。昨晚下了场大雨,天气还是很糟糕。其实天气怎样已没什么影响,她相信,就算天气如常,这艘船估计也会出别的故障。
她和船长打了个招呼,离船向山上走去。
还是昨天那个酒店。这一次,她没有在平台下的台阶上候着,拾级而上,干脆上了酒店的天台。
南法小城和摩纳哥相距只有几十公里。摩纳哥没有机场,要搭乘客机必须要到尼斯的机场。尼斯与摩纳哥之间公共交通十分发达,然而很多富商还是愿意选择更为刺激和高效的直升机。
沈麟刚送完一趟人回来,正靠在一旁抽着烟等飞机调试。看见她上来,怔了一怔,快速按灭手里的烟,向她迎来,笑着鞠了一躬,问:“小姐,请问需要什么服务?”
她笑了笑:“你们的飞机可以去哪?”
“上穷碧落,小姐想去哪,我们就送去哪?”
“我想去天涯海角,去不去?”
“去。”
“刀山火海也去?”
“也去。”
……
“怎么收费?”
“一般的客人600欧一个小时,漂亮的姑娘可以打折。”沈麟信口胡诌,“越漂亮,越便宜。”
“那我这样的客人,多少钱?”
“你呐……”他坏笑笑,拖长了音调:“……费用要加。”
“你是说我丑?”她故意垮下脸来。
“怎么会!”他得意一笑,顺手捏上了她的下巴:“是你太漂亮,飞行员的心脏要接受考验,费用得加……”从她出现时,他的目光就快速扫过了她的左手,昨晚他给她戴上的戒指正踏实套在她的中指上,指环上用红绳密密捆了几圈,这样就不会太大。外观看是有些俗,可俗的竟有几分喜庆意味。
沈麟想到了幼时的压岁钱包,和过年的鞭炮。那都是记忆里最热闹和结实的幸福。
她笑笑:“加多少?”
他伸手将她拉入怀中,下颌贴着她脸轻轻蹭了蹭:“你说加多少?你说了算,媳妇儿……”
她被他蹭的有些痒痒的,微微往旁边别开了一点,听了这话,却又转瞬贴过来,在他脸上轻轻琢了一下,笑道:“这样够不够?”
“完了,心跳的更快了,要加更多……”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左胸前:“不信你摸摸……”
比不要脸,他大概能所向披靡。
她顺手“啪”地反手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一巴掌:“少得寸进尺……”
他任由她打着,不气不恼,反笑道:“你成语学的不好,我这不叫得寸进尺,叫步步为营……”等她打完了,伸出双臂将她环住,这才问:“你怎么找来了?”
“我有事想听听你的意见……”她忽然正色,皱起眉头:“你觉得这样的天气,地中海的浪至于高到船出不了港吗?”
沈麟想了想,认真道:“这很难说,我飞南海的时候遇到过这种情况,一片风浪一片晴,并不少见……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地中海的情况毕竟不一样,这边本来就是四面环陆,一般不太容易掀起大浪,尤其是在这个时节……”他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凛声问:“你在怀疑什么?”
她欲言又止,犹疑片刻,却还是吐出了口:“你觉没觉得那个船长有问题?”这几天船长的收音机里在实时滚动播放地中海天气的恶劣情况,确实如他所说,天气糟糕到根本无法出海。
他敛眉沉吟,须臾,方若有所思着道:“你这么一提我确实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人一看就是个精刮的人,昨儿明知我身上穷的只剩下几块钱,却还是特别热情的留我们在船上,吃食可着劲拿最好的供应,要什么给什么,还不提一个子儿的事……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姓许的那小子出手阔绰的缘故,经你这么一提才反应过来,哪有做生意的不想着法双向榨人的……现在想起来他那态度,好像是生怕我们跑了……”他细细回忆前两天的事,忽的一拍脑袋:“靠,姓许的小子诓我们?”
“不是他……”她笃定地摇摇头,目光现出一线忧思和迷惘:“我想到另外一个人。昨晚我在赌场的时候,听到邻桌的两人在说尼斯的货物刚刚到港。如果尼斯的船能进来,那么摩纳哥的船为什么不能出去?还有,你知道吗?布市的疫情已经导致39人死亡了,加上教授和Spencer,现在一共是41人。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能听到这个消息?”
沈麟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那个小阿的收音机有问题?”
她点点头:“阿尔及利亚人说法语和阿拉伯语,英语并不好。这个船长常年往返欧非,英语已算是不错,可还是差强人意。而一个英语并非母语的人,为什么要拿英语收听新闻?”
“所以说……他收音机里的广播都是有意要放给我们听的?”
“没错。而且未必是广播,可能是录好的内容。”
“这个容易,回去拆开来一看就知道了。”他面色沉重下来,像远处低垂的青灰色的天:“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我没猜错,就是你刚才所讲的意思……他想拖住我们,或者说,有人想拖住我们……”
“有人想让你回去,或者想让你……”最后一个不吉利的字他没有出口,唇角却抿成一条线,冷峻异常:“到底是谁?”
她却早从最初的紧张中解脱出来,轻快地拍了拍手:“回布市就知道了!”
沈麟一惊:“你要回去?”
“嗯”,她郑重点点头:“说到底,那病毒流传出来,终究和我们脱不开干系。如果当初不是贪心,我们压根就不会接受北约的委托。教授要是活着,一定也不会希望我远遁天涯,逃避自己的责任。”Van Riel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对她的价值重塑有着很重要的意义。从科研到日常生活,她无处不深受这个充满活力的犹太老头的精神影响。
“你决定好了?”
“嗯。”
他看进她坚定的眼底,片刻,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等我一会。”说着转身就要下天台,却被她一把攥住胳膊:“沈麟,你想清楚,出来容易,现在再回去,可能就是九死一生。你不陪我,我不会介意。”
沈麟定住脚,反手狠狠掐了她一下:“得了吧,你们女人我还不知道,嘴上说的大方,心眼可比头发丝都细。我要是不陪你回去,这事你得记一辈子!”他边说边点点她鼻子,轻松笑道:“九死一生的事我经历的多了,不在乎多加这么一回。再说了,你可拿了我们老沈家的传家宝,要是你跑路了,我以后到了地下可没法向列祖列宗交待!”
听他这么一说,她立刻当了真,以为那玉扳指真是堪比文物的传世珍品,当即要摘下来:“你还是拿回去吧……这个我怕弄丢了,你回头换个便宜点的给我。”
他忙抓住她手,不让她动作,另一只手拍拍她额头:“说你傻吧,你测出来的智商高到不可理喻;说你聪明吧,哪有姑娘不趁着结婚前跟夫家拼命要彩礼的。只有你,尽捡便宜的要。带着,我们家的规矩,这枚戒指戴上了,除非找到下一代的媳妇,否则不能摘下来。”
这说的,像峨眉派的掌门铁指环。沈麟自己都有点心虚,然而还是不由分说,将她褪到第二个指节处的戒指推了回去。
这一个难题算是勉强过关。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她又问:“沈麟,你为什么这么了解姑娘?”
“哈?”
“你说我们女人你很知道,嘴上大方心里小气,你还说……”
“啊……”沈麟立刻慌张地打断她,恨不得左右开弓,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让你多嘴!稍顿了一顿,灵机一动,当下使出了乾坤大挪移的泼脏水之招:“听说的!我都是听说的,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妇女之友,对女人最是了解。”他可没完全冤枉沈鹿。沈鹿像他妈,五官更加端秀一点,有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据说从幼儿园时起情书就没断过。他其实也不知道那厮交过多少个女朋友,但这么受女人欢迎,对女人了解肯定是没跑的了。
不过那厮不仅受女人欢迎,还阴差阳错的常受男人青睐。他记得自己高中的时候有一回带同学回家,沈鹿正好感冒了,被他妈裹了一床厚厚的棉被塞在沙发上看电视,只露出一张祸国殃民的小脸。他同学只远远瞥了一眼就自此入了魔障,还拍拍他说:“好啊沈麟,没想到你还藏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肥水不流外人田,来来来赶紧介绍给哥们。”被他告知是弟弟之后,那货还死都不肯相信,趁着沈鹿病重孱弱,硬生生扑上去扒了他的……
被子。
好在沈麟东西一通胡扯之后,蒋应然似乎颇为买账,讷讷点点头。其实她是抱着学术探讨的态度来问这个问题的,只因她发现到沈麟说出了她潜藏心底、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九九。扪心自问,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他要是不愿相陪,虽然道理上没什么可谴责的,但她心里的确会有一星半点的不舒服。
这几天下来,她猛然从身到心,感知到了自己女人的一面。
听他这么一辩解,她又深觉沈麟这个弟弟实在是个高人,有机会谋面一定要好好切磋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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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不是行事拖泥带水之人。蒋应然出来时已随身将昨日赢的大面额纸钞带了出来。因此那艘船是不必再回去。
Richard的直升机已经交由当地的飞行员开回去了。他们只得重新再租。她前夜豪赌赢来的十来万欧元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沈麟看着她从环保袋中掏出一叠紫红色巨额面值的欧元,还是有点恍惚:“你昨晚玩了多少把?把把都赢?”
“嗯。”她淡然点点头,神色自若从容,外人看来,极易误读成一副“难道不应该吗”的欠扁表情。她凝眉想了想,似在计算,没一会,肯定道:“四十六手。”玩21点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难事。她其实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过人的数学天赋。他们隔壁大院总参技术部搞天体物理的教授早早就相中了她,可惜还是被后来的老美截了胡。Spencer是个极善投其所好的人,与他交往不深的人都会对他留下极佳的印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Richard其实有些相像。若不是碰上了这个老头,她很有可能会走上数学或者物理学的道路。
拿环保袋装巨款,拿百达翡丽换二手大众,他们两在金钱观念上,的确十分相配。
直升机驶离停机坪,沈麟向远处眺望了望,灰天灰水,依然遮不住这个小国慵懒洒脱的美。两天前刚到这个国家的他,对这个充满了铜臭味的弹丸小国还忍不住带着几分不屑:“这么点儿大地方,撑死了也就一个村大。什么摩纳哥亲王王妃,我看就特么村长和他们家媳妇儿。”
但此刻,因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这个山水相拥的南欧小国,成了他心中不可替代的胜地。
他看着底下泛着凌凌波光的海平面,忍不住轻叹出了声:“可惜了,没遇上好天气。”
她笑着握握他手:“没事,这里回来方便的很。下次来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下次?
他温暖一笑,也是,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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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布市已是下午,他们的飞机直接落在大使馆的天台上。出发前他们先一步联系了许儒林。陈大使已答应把她交出去,但为她多争取个半天工夫,对许儒林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蒋应然一到布市,就打通了一个半生不熟的电话,也是前两天才存下的:“Thomas,我是应然,你还在医院的疫情攻克小组工作吗?”她没半句寒暄,单刀直入。
对方倒微怔了怔,清清嗓子,好半天,才用尽量平静的口气问:“蒋……蒋教授,你、你现在还……还好吗?他们都都……说是你……你杀了Spencer教……教教授,但我……我我不……相……相信。”
“谢谢你!”蒋应然程式化的道了声谢,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深谈,换了个话题,道:“我有别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对方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怔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你说……”
“教授生前为攻克病毒的抗体做了备份,在Biobrugge的实验室,我想请你帮忙交给医院……”
“好……好好。”
“抗体”在Biobrugge的小实验室,蒋应然雇人将钥匙送给了Thomas。Thomas如约来到实验室。
自走进Biobrugge大楼时起,他的脸上就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极其克制的兴奋。“抗体”取到,通知媒体,再交给医院,他自此将在整个生物界扬名立万,成为泰山北斗。
没有多少人能抵受住这个诱惑。
他一步一步向那个实验室的小门走去,那是上帝特为他留下的、通往天堂的门。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钥匙插入孔中,向左轻轻一拧、旋开。
他愕然傻了眼。
屋内已有一个全副伪装的人,窥不清面目,只看得出身材高大健硕。培养皿握在他手里,他站在窗边,似乎正要跳窗逃跑。
螳螂捕蝉,黄雀就在半脚之后,要不要转身抱着它的腿咬上一口?
“站住!”Thomas脱口大喊,他费心部署了几个月,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任由别人捷足先登。
那人回身笑了笑,不慌不忙又往窗边靠了靠,Thomas丝毫不怀疑,这人下一个动作就能一跃跳出窗外,再要找到他,就太困难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你要它根本不会有什么用!”一紧张,他的结巴居然好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我也知道它是什么用途……”来人意态闲适,轻蔑笑笑。
“你是医院的人?还是北约的人?不对,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为名,还是为利?为名,你拿了这抗体,迟早有一天得公诸于众,我有的是办法能让你身败名裂!”
“嗬,你口气倒不小!”
“不信是吧?”Thomas生怕他跳窗逃跑,或将那抗体从窗口扔下去,情急之下,未经深思就急急道:“你既然是这个圈子的人,想必知道Van Riel和Spencer教授,我有本事让他们身败名裂,也有本事让你这样……”Spencer死后,Van Riel离奇死亡之谜也有了“答案”。他威胁蒋应然的邮件被警方查获,蒋应然因受威胁和为报师仇愤而杀人,一切有理有据。
“哦——他们两原来是被你陷害的……”来人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却还在笑,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只可惜我谁的人都不是,拿人钱财、□□,我只办替人跑腿的轻松活……”
“谁雇的你?我给你双倍的价钱!”
来人轻蔑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身上穿的是最廉价的T恤牛仔,鞋子看着也像二手店淘的,脏而破旧:“就你?你先养活了自己再说吧!我急着交差,不和你闲扯了,告辞!”说着作势就要往窗台上跃。
Thomas双目赤红,脚向前踉跄迈出两步,半个身子前倾,手向外探出,微微颤抖,已几崩溃。没有人能忍受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在最后关头毁于一旦。狗急跳墙之下,他大喊道:“我背后有靠山,他有钱,你要多少,他都可以给……”“你”字还未说完,忽然听到一声剧烈枪响,子弹从他后背射入,穿他左胸而过,他轰然倒地。
倒下的那一瞬间,他手还维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殷红炽热的血从他唇角流出,同样流出的还有他破碎的喃喃自语:“给……给我……”
他的瞳孔张的很大,在设计这整桩阴谋之前,他大概考虑过每一环节可能遇到的风险。但他可能死也不会想到,他会倒在最后的曙光降临之前,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
狂喜之后,恐惧之前,他和Spencer的死状并无多少区别。
他不甘心地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窗下那人手里的培养皿,挣扎着向他爬去——那是笼罩着圣光的女神雅典娜,是属于他的,是属于他的!
下一刻,他的头耷拉下来,停止了呼吸。
窗下之人也被这枪声惊的一震,他的目光穿透那扇洞开的大门,向Thomas身后望去。隔着一座试验台,那里站着一个高瘦的白人,面目清俊,衣着考究,蓝黑色闪着暗暗光泽的丝绸衬衫配同色长裤,衬的他肤色极其的白,眼睛也格外的蓝;若非手上提着的那把贝雷塔,他就像正要不慌不忙、就要奔赴某个派对的清贵公子。
现在,他依然像个贵族,却像个吸血鬼贵族。
他吹了吹枪头上的灰,笑着走过来,枪交左手,递出右手:“沈先生,别来无恙。”
沈麟已从一瞬的惊愕中反应过来,也笑笑:“Van Rooji先生枪法真好……不过,你不该杀他。”
“哦,是吗?看样子我好心办了件坏事……我看他向你靠近,以为他会对你不利,着急忙慌之下才开了枪……这算正当防卫,是不是?”他口气依然很平淡:“那玩意是假的,你们诓他的,对不对?Thomas太傻了,这样也能上当……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件好事……对了,应然怎样?好”隔着这么远,情急之下能枪法这么准,开枪杀完人之后还能如此恬淡自若,仿佛于己无关的,不是个高人,就是个变态。
事已至此,再装无益,沈麟随手将培养皿扔出了窗外,却同时收紧了垂在一侧的另一只手。
正要装模作样地回应他一句,口袋中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按了免提键:“沈麟,你快回来!”
“怎么了?”
“教授确实为抗体做了备份,还有……他可能没有死!”
沈麟面色一变,变得更厉害的却是一旁Richard的脸。
“好的,我这就回来……”他快速回道,侧目觑了觑身边的Richard,又补了一句:“等着我,宝贝儿!”最后一个词他用的是英语,又故意着重了它的发音。
Richard的脸沉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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