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仙人先是惊讶了一番,然后摸着白胡须略探了探青衣男子的修为。
“小公子修为倒是不错,不知至今已修炼几百年?可有飞升之兆?”
青衣男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谦逊道:“晚辈惭愧,修炼近六百年却迟迟未能破境飞升。”
破镜飞升,这是困囿了许多修仙者至关重要的一步,多少人耗尽所有也达不到这一境界,还未升空便只能抱憾陨落。
许宓清楚这男子并未说实话,只是眼下并不清楚他意图好坏,因而也就没有戳破。但众人听见青衣男子的话,却皆为其感到可惜,老仙人以为遇见知己不禁感慨万分:“哎!你我修为一样,何须自称晚辈。没想到你仙资不错,竟也困在了这关键的一步,但看你仙基稳固,若能得仙主赏识,必定能飞升。”
青衣男子只是淡笑不语。
老仙人沉默片刻,自言自语一般问道:“为何仙主后来性情有变不再露出真容,且老朽看仙主似乎有疾缠身,这期间莫非发生过什么事?小公子,你可知道些缘由?”
青衣男子显是没想到老仙人会问他这个问题,面色僵了僵,顿了顿才笑道:“我亦不知。”
其余人对这个问题倒是颇感兴趣,纷纷凑近老仙人猜测其中缘由,许宓听见几句,觉得那些猜测都太不靠谱,诸如什么仙主是不是脸上挂了伤、现在的仙主已经换了一个人等等,更有甚者还有猜测仙主是不是出现了陨落之兆,被其他人狠狠啐了一口。
是以听了几句后许宓便没再听下去,只是好奇地观察道路两旁的各种仙灵。而当看到一些模样稀奇的物种时,青衣男子便会简单为许宓介绍两句。
许宓很谨慎,因而总是淡淡地回应一声“多谢”便罢,并不多说什么,青衣男子对此倒也不生气。
又沿着小道往前走了一会儿,原本幽深的森林豁然开朗,一座四四方方半隐在云雾中的高台出现在众人眼前,只是看起来像海市蜃楼一般渺远。
有人兴奋喊道:“慧灵台到了!”
许宓又仔细看了看,发现慧灵台原来并非建在地面,而是漂浮在半空中,台下是一方宽阔无比、白石铺就的圆形空地,地面上刻画了一圈圈复杂的图腾。此时地面上满是修仙者,许宓护着黄徵挑了个视线不错又不易引起注意的地方站着。
巳时刚到,仙钟敲过三下后,慧灵台上云雾散尽,众人俱都安静下来,一丝声音也不闻,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鹿领着上百名仙子轻盈跃至台上。
黄徵初次见到这样的情景兴奋不已,指着台上的灵鹿低声道:“我知道!我小时候听我爹说过,蓬莱仙使是一只白色的灵鹿,这肯定就是蓬莱仙使!”
许宓看着那只漂亮的白鹿,不由惊讶:“蓬莱仙使居然是只鹿么?”她一直以为也是一位神仙。
“不错,蓬莱仙使一直由灵鹿一族担任。”青衣男子好意提醒道。
随即,慧灵台上众仙子纷纷下拜,仙使亦跪下两只前腿垂首等候,底下众人屏息以待,但过了片刻才又有几位女仙出现,然后才见一位身着白衣的蒙面女子现身,她周身仙气缭绕,虽并不能看清她的容貌,但众人依旧能感受到那疏离清绝的气质,叫人望而生畏不敢不敬,这便是蓬莱仙主——晏漓。
不过许宓还是看出,蓬莱仙主眼中仿佛蕴着几分忧色,且身体看起来似乎有些虚弱,也许摘了面纱还会看到一张苍白的脸。
晏漓一言未发,在慧灵台中央备好的仙座上端坐下来,轻轻一抬手,蓬莱仙使起身站在台沿,定定看着底下众人。
“仙主有恙在身,奉仙主之命,此次慧灵台集会由本仙使代为主持……”
许宓听见这正经却不失可爱的声音,不禁抿唇微笑起来。却不妨注意到青衣男子似乎将仙气与修为更收紧了一些,看起来和普通修士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
一路上这个人便极力掩盖自己的身份,蓬莱仙主现身后更是小心谨慎,唯恐有人注意到他,许宓没来由的又添了几分戒备之心。
良久,黄徵好奇的问许宓:“蓬莱仙使怎么站在那里不说话?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你没听到它说话吗?”许宓回过神来诧异道,其实仙使已经说了很多话了,在许宓听来声音也并不低。
旁边有位修者听见忙也过来问:“蓬莱仙使开始说话了吗?可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许宓环顾四周,发现有的修士正专心听灵鹿说的话,而有的修士却一脸茫然望着台上,显然也和黄徵一样并没听到任何东西。
许宓发现那些听不见蓬莱仙使说话的都是修为很低的修者,心里大约有了答案。
“这是慧灵台的初级筛选,蓬莱仙使用仙识传音,修为低者是无法听见的。”青衣男子将许宓的猜测说了出来。
“啊?这……这……”问话的修士脸上登时通红,似乎也又有些生气,于是在原地僵持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其他低修为者也纷纷意识到这一点,开始着急起来。
“往年不是不计修为吗?”
“是啊,为什么今年却要这样做?”
台下许多修士已经开始抱怨,而修为高者显然都对这一新的试炼方法很满意,毕竟往年总是会出现低修者抢到机会上慧灵台的情况,今年直接将这些低修者剔除,便意味着再也不必担心这样“浪费机会”的事会出现了。
许宓问青衣男子:“公子似乎很熟悉这一规则。”
青衣男子愣了愣,笑道:“这并不难猜,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姑娘不也看出来了么?”
许宓却摇摇头:“我虽也猜到这一点,但亦不敢十分确定,可公子方才说话时却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像是早就知道一样。此外,公子对蓬莱山内各生灵皆了如指掌,并不像这里的外人。其实公子不是为了仙主的点拨来的慧灵台吧?”
男子一时无言,神情略显狼狈,半晌才笑道:“的确,其实……我是为了找一位故友才来这里的。”
许宓对此半信半疑,但这个理由好歹比之前的那个要可信一些了,再说她并没有寻根问底的打算,因此也不再追问,只说道:“原来如此,那么祝公子顺利找到故友,我就不再叨扰公子了。”
说完,许宓向青衣男子微微一福,然后顺势带着黄徵挪了地方,另挑了个隐蔽处摆脱那男子。
“姐姐,那位公子不来么?”走了几步,黄徵发现后面的人并没跟过来,于是问道。
许宓浅浅一笑:“那位公子还有事,我们就不要再打扰他了。”
黄徵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青衣男子的方向,但他身量太矮,视线已经被其他修者挡住,什么也看不到了。
新的筛选规则让不少修者失落而去,仅有少数低修还留在这里看稀奇。是以此时台下的人正在迅速减少。
而此时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黄徵不明所以,忙问许宓:“发生什么事了?蓬莱仙使刚才又说什么了吗?”
许宓将方才灵鹿说的话精简了一些,道“仙使说谁能走上慧灵台,便可得仙主点拨。”
黄徵看了一眼高高悬浮在半空的慧灵台,有些傻眼:“这么高!”
但很快,慧灵台上便幻化出一条石阶,一级级铺下来连接地面,众人先是欣喜一阵,但随即便面露难色。原来这条石阶看起来竟然是没有尽头的,虽是连接着慧灵台,可一眼看去尽头却十分渺远,仿佛永远都走不完一般。
这是一种障眼法,修为未达境界者自然看不清真相,许宓也是骤然多了一千二百年的修为才能看清其中的关窍,这条石阶只有其实只有81阶而已。不过眼下也有几位看透关窍的修者已经踏上石阶了,其余人则还困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上去。
许宓发现之前那位腼腆的白衣少年和那位白胡子老仙人都已上了石阶,看来他们今日有幸了。
“我们是不是来迟了?是不是来迟了?”
忽然,一名女子莽撞地拨开人群闯进来,推倒了几位修者,紧接着一名男子也气喘吁吁跟进来,看了一眼石阶和慧灵台,道:“我跟你说还来得及吧,你非得要死要活的赶路,差点累死我了。”
被推倒的修者们原本就因为看不破石阶的玄机而憋了一股气,眼下被人无故推到更是怒火中烧,不由怒斥:“怎么不好好走路!推倒人不扶就罢了,连声抱歉也不会说么?”
那女子闻言无动于衷,反倒露出轻蔑的表情,然后继续往人群中间挤去。修者们哪里咽的下这口气,提脚便追了上去,那对男女性情颇为暴躁,见有人追上来转身便是一推,一位修者再次被推倒在地蒙了一脸灰尘。
气氛登时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起来,不知是谁暗中使了个绊子,一男一女皆被掀翻在地。许宓看见一个青色身影闪过,接着众人便听见一个男子冷静说道:“是魔修。”
众人一惊,去探地上的男女,果然探到一缕煞气。于是迅速反应过来要捉拿这对男女,但那女子显然修为还不错,不仅从围堵中杀出来,还化出一把满是煞气的长剑刺向一名白袍修者。
青衣男子忽地闪身过来将手一挡,救下了白袍修者,但却使长剑转了个弯直直朝着许宓的方向飞过来,刹那间许宓来不及反应。只能本能地保护自己,用伏徽教过她的防御术将长剑逼退。
他是故意的!
许宓将长剑打落在地后,冷淡地看着青衣男子,他本来没有必要把长剑挡到这个方向来的,且在她用灵火逼退长剑时,她清楚地看到他露出很失望的表情。
动静太大,很快慧灵台上也发现了这里的异动,原本端坐着的晏漓忽然站起来,施法将这对闯进来的魔修捆了起来。
许宓则一直注意着青衣男子的去向,不料人群一阵涌动过后,四周再也不见他身影。此人果然身份可疑!
这对魔修被悬在半空示众,之前嚣张跋扈的神情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痛哭流涕和求饶。
底下众人还在猜测仙主会如何处理这对魔修,便听见一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宣布道:“胆敢闯我蓬莱者,死!”
话音刚落,一道蓝色的剑光从慧灵台中央飞出,径直刺向这对魔修,但剑光还未到,另一束火红的剑光从右侧飞过来,替这对魔修保住了性命。
两名魔修死里逃生正准备喜极而泣,忽然发现挡在面前的这把剑太过眼熟了些,表情登时定住……
男魔修战战兢兢道:“这似乎是……朱明剑……吧?”
女魔修:“……”
许宓听见袖子里买的那只契铃吟吟响起来,便确定这是伏徽来了。
昨晚伏徽与蓬莱仙使会面之后,又去了一处要紧的地方,所以多耽搁了一些时候,回到客栈时没见到许宓却只看到黄大娘,听了黄大娘的话他赶紧就追了过来,没想到一过来就看见晏漓正要杀昨天晚上的那对魔修。伏徽还要审问这对魔修,是以出手救了下来。
众人见又飞来一个神仙,均反应不及,一个个目瞪口呆抬头望天。
晏漓见是伏徽,微微颔首:“晏漓见过神君。”
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伏徽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他先是看向许宓,道:“阿宓,到我这里来。”
许宓听出他语气中含着忧虑,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于是带着黄徵一脸歉然飞到他身边,黄徵不知眼下是何种境况,吓得躲在许宓身后不敢则声。
伏徽站在与慧灵台齐高的位置,底下人看着,竟隐隐察觉出一点对峙的不妙气氛来。
待许宓在身边站稳后,伏徽才对晏漓说道:“魔修越界潜入仙境绝非小事,还望仙主通融,暂且饶了这对魔修,让本君带他们回司刑府审问。”
晏漓闻言不疾不徐回道:“司刑府虽管辖三界,但魔修毕竟在我蓬莱现身,由我蓬莱处置亦是合情合理。”
伏徽道:“若只是蓬莱内务,本君自然不会干预,但魔修现身说明魔族再度蠢蠢欲动,事关三界,本君不能不管。”
晏漓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她沉静片刻后,方道:“也好,那这对魔修便交由神君处置吧。”话毕将手一挥,那对魔修便被捆着送到了伏徽面前。
晏漓这样轻易就松口,伏徽微微有些诧异,道过一声“多谢”后,领着两名魔修及许宓和黄徵离开了。
慧灵台上恢复平静,石阶上的几位修者在一阵目瞪口呆后继续忐忑地向台上走去,而台下众人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降临了一位了不得的神仙,并且之前还有一位女神仙一直混在他们中间。
从慧灵台回碧海镇,一路上伏徽未说一个字,只是微微低着头,皱眉沉思什么。许宓以为他是在生气自己跑出来的事,不免有些愧疚和紧张。
但伏徽怎么会生许宓的气,他只是在心里将这两日得出的线索慢慢捋出来而已。现在魔修身份暴露,他来碧海镇的事也瞒不住了,只能改变原来的计划。
“神君?”许宓小心翼翼叫了一声。
“什么事?”伏徽回过神来,温柔问道。
“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伏徽不生气,但之前听到许宓去了慧灵台也着实为她担心了一把,唯恐她出什么事,直到看到她好好的才松了口气。
见许宓很是自责,伏徽将她的手握进手心安抚道:“我并未生气,你别担心。”
沉默了许久的黄徵小心翼翼从许宓身后探出一只脑袋,问:“你们都是神仙?”
伏徽这才注意到这个瘦小的孩子,露出温和的笑容:“你就是那位大娘的儿子?”
“是,你们是神仙吗?”
“是。”
黄徵听见很是高兴,几次欲言又止,许宓于是问他:“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黄徵鼓起勇气道:“既然你们也是神仙,那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叫黄筹的神仙?那是我爹。”
伏徽对天宫新飞升的来的神仙也有些印象,但并未听说过黄筹这个名字。
“你爹可有仙号?”
“我只知道我爹平时自称玄阳修士。”
“玄阳?”伏徽细细回想一遍,确定天宫里从来没有这个仙号。
每位飞升者都必须录入天宫的百仙册方能位列仙班,而百仙册司刑府也有一份,是以天宫里大致有多少位神仙、仙号如何,伏徽也是知道的。
“本君并未听说过玄阳这一仙号。”伏徽如实回答。
黄徵不由露出失落的神情。
许宓听黄大娘说过她丈夫的事,知道其中原委,有些心疼黄徵,于是问道:“不知你爹爹是何处成仙的?成仙至今有多少年了?”
“我爹受仙主点拨在蓬莱山飞升,到现在有六年了。”
见伏徽有些疑惑,许宓忙替黄徵解释:“神君,他父亲自飞升之后便再没回过家了。”
伏徽脸色忽然淡了几分,昨晚与蓬莱仙使会面,他方得知原来蓬莱境内无故失踪的仙灵远不止几名。也许这个小孩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伏徽又想起昨夜按照蓬莱仙使透露的线索找到的一处荒芜山谷,那里鬼哭狼嚎甚为恐怖,不知掩埋了多少冤魂在那里。
伏徽抓过那名男魔修,将手覆盖在他头顶上,说道:“本君问你,可见过这个地方,你若胆敢隐瞒就是在找死。”
话毕,伏徽将昨晚那处山谷里的景象传入男魔修的脑中。
一见到那处山谷,男魔修便慌了神,身体止不住发抖,但大约是害怕的缘故,牙齿打了一会儿架,终究是半个字都没挤出来。
不过伏徽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于是又问:“你们在这里做了什么?”
男魔修唯恐伏徽一掌拍下来,僵持了片刻还是妥协了,哆哆嗦嗦道:“此处是……尸……尸体……”
话说到一半,男魔修忽然痛苦异常,身体扭曲成一团奇怪的形状,但伏徽并未对他动手。
女魔修见状脸色顿时吓成灰土色:“是死咒!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神君你救救我!”
但已然迟了,随即这名女魔修也出现同样的情状,倒在许宓脚边扭曲成团,伏徽忙将许宓和黄徵护到身后,死咒无解,他救也无用。
顷刻间,两名魔修连同魂魄都一齐灰飞烟灭。
许宓和黄徵都被吓得不轻:“他们怎么死了?”
伏徽道:“是死咒。”
死咒,乃是魔君明霄为驱使死士为自己卖命的毒咒,中咒的魔修往往被迫以性命做抵押,若是完不成魔君交代的事,或是事情败露被仙界捉住,死咒便会生效,侵入魔修心脉,强迫其自绝性命,以免其经受不住审问而暴露魔族的秘密。
伏徽的眼里蕴了几分冷意:“难怪会这样轻易松口。”
不管在谁手中,他们早就注定无法活下来……
虽然还没来得及问更多的话,但好歹确定了魔族的确在那处荒谷中动了手脚。
伏徽带着许宓与黄徵回到客栈,黄大娘脸上还带着泪痕,见到黄徵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忙毕恭毕敬谢过许宓,接着便问了之前黄徵问过的问题。伏徽的答案亦和之前一样,并不认识一个号玄阳的神仙。
黄大娘脸上掠过失落之色,再次谢过许宓和伏徽后,便带着黄徵走了。
“她的丈夫玄阳也许并非背信弃义,可能也是失踪的仙灵之一。”待黄大娘走后,伏徽对许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而许宓对此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从伏徽口中再次得到这一猜测,她心里很不好受。
“你已经猜到了?”
许宓:“只是听黄大娘说起的时候有过怀疑,神君为何不告诉黄大娘?”
“眼下我亦只是猜测,何必告诉她们母子让她们白白担心。”
“若有可能,神君能找到玄阳修士在哪里么?”
伏徽点点头:“我正要去一个地方确认一番,你随我一同去吧。”
既然许宓已经在慧灵台暴露身份,伏徽便再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碧海镇,倒不如让她跟在身边。
中午在客栈随便吃了点东西后,伏徽带着许宓来到昨晚找到的那处荒谷。而荒谷再往西百里,便是魔沟岭。
谷中杂草丛生,天色晦暗,风从耳边吹过,竟带来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嚎声,再往谷中走进一些,还可看见一些凶恶的面目在空中若隐若现。许宓瘆得慌,环住伏徽胳膊的双手又圈得紧了些。
伏徽感觉到许宓双手冰凉,伸手覆在她手背上传去一些暖意:“别怕,这只是些幻影。”
话毕,伏徽揽着许宓的腰,携她一同升至云端俯瞰这条荒谷。站在上方,只看见底下横亘着一条黑暗的深沟,更觉得此处阴森不已。
“那些失踪的仙灵或许就被埋在这里。”
话毕,伏徽化出朱明剑,将荒谷从头到尾划了一剑,登时谷中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一条宽阔的地缝就此裂开,翻出一片白花花的骨骸。
伏徽看着身体紧绷脸色苍白的许宓,问道:“害怕么?”
许宓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我不怕。”
伏徽感觉到她身体微微发抖,笑了笑,施法将她身体变小,放到了衣袖中:“你暂且待在这里吧。”
许宓忽然进入一个温暖宁静的地方,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听到头顶传来的话才知道自己已经在伏徽的衣袖中。这里果然让她安心下来,原本僵冷的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
“神君,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右手太重?”
“不会。”
许宓这才安心坐下来。不过伏徽的衣裳有些滑,坐不大稳当,抓在手心里又总是会慢慢溜走,数次这样之后,许宓不免双手酸软。她抬头看了看头顶那只细长的手腕,轻轻跃了上去趴在上面,双手抱柱一般稳固自己,果然要轻松多了。
伏徽察觉到手腕处多了一个人形手镯,唇角忍不住上扬,索性念了个诀在手腕处变化出一个小小的仙障护住她,也免得她总是担心掉下去了。
于是许宓便轻轻松松待在仙障内窥探外面的情形。
伏徽从云端上下来,目之所及皆为骸骨,这些骸骨生前都曾是仙灵,却不知为何,灵气被悉数掏空,连魂魄也无处可寻,仅留下一具空壳被埋在这里。
谷中堆积的骸骨约有上千具,实在触目惊心,而从这些骸骨来看,有些已经在谷中沉寂了数百年,可见仙灵失踪早已从数百年前就开始了。
但数百年来,天宫从未发生过仙家失踪的事。
仙灵飞升之后首先需得上报天庭,再经过仙官层层审核,登记在册后方可位列仙班。
而其中便有一些飞升后不愿上天宫任职并未上报天庭的,便一直在人间游历做个逍遥散仙;也有上报了天庭未通过审核不得不留在人间做散仙的。
这条荒谷中的骸骨显然都是散仙,也只有散仙失踪,才难以引起什么注意。
魔族这样暗中残害仙灵,显然是仍未死心,夺取灵气意欲卷土重来,可恨他们暗中准备了这么久才被发现。
伏徽踩到一把破旧的拂尘,旁边是一具完整的骸骨,他捡起拂尘,拂去上面的泥土,见刻有“浮光”二字,这大约便是这具骸骨的仙号吧。
伏徽想起那位叫玄阳的修士来,或许他也留下了什么遗物在这里,于是便以这个仙号做引诀,在骸骨堆里搜寻起来。
片刻后,远处一具骸骨微动,底下压着的一把锈迹斑斑的佩剑回应了引诀,从骸骨底下窜了出来,飞到伏徽的手中,剑上果然刻有“玄阳”二字。
袖子里的许宓不由愣住,怔怔道:“这便是黄大娘丈夫的剑么?”
伏徽道:“是。”
许宓看着远处那具骸骨,半晌无言。伏徽将佩剑亦收进袖中让许宓暂且保管:“这把剑给她们母子带回去吧。”
许宓抱着佩剑,用仙术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剑上重现光芒,可以窥见当初玄阳修士如何勤勉修炼。可惜好容易如愿飞升,却遭遇横祸,连尸骸也被埋没在无名荒谷中。
许宓问:“神君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伏徽回到云端,往谷中一挥,裂开的地缝重又合上,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仿佛从未有谁来过。
“要抓住这么多仙灵绝非易事,这其中恐怕还有谁从中帮忙遮掩,只是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眼下不宜再惊动过多。他们大约还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这里,那两个魔修已死,其余魔族爪牙一收敛,便再也查不下去。既如此,我便暂且遂了他们的心罢。”
临近傍晚,伏徽带着许宓回到碧海镇,街道上行人已经稀稀拉拉,到客栈时,老板眼尖,忙迎上来笑问:“二位在外劳累了一天,不知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
伏徽倒是没想吃东西,他看了看许宓,本想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却发现她还是一副心事沉重的样子,恐怕这会儿还没从荒谷的景象中回过神来。看她这样,估计是没胃口了,于是伏徽对老板道:“暂且不要什么东西,替我们送一壶茶来即可。”
回到房间,伏徽将许宓手里的佩剑抽出来放好,又替她暖了暖手,道:“天色已经晚了,佩剑明日再送去吧,你若累了就先去休息吧。”
许宓走了一天还真有些累了,但又不想太早去睡,于是摇摇头问:“神君今晚还要出去么?”
伏徽道:“今晚我就在这里。”
许宓闻言,环顾了房间一圈,却并没找到其他可以睡觉的地方,不由脸上一红:“我们要不要再让客栈老板给一个房间,不然就睡不下了。”
伏徽忍住一阵笑意,不急不慢道:“哪里就睡不下了,我看那张床倒也宽敞,两个人睡正合适。”
“……”
许宓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而伏徽有意转移她对荒谷的注意力,是以并没就此打住,温柔问道:“你不愿意?”
许宓异常紧张起来,双手紧紧的攥着衣裙,差点连身体也抖起来了,不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当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居然并没有不愿意的意思。
“我……我……愿……”
“好了,”伏徽不忍心再看许宓说出勉强的话了,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打断她的话:“你放心,我只坐在这里守着你。”
听到这句话,原本紧张的许宓总算松了一口气,却也缓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从容的神色。尽管伏徽方才逗了她,但她还是担心他这样坐一晚上会不舒服,因此说道:“不如我去找老板,把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这样你也有睡的地方了。”
伏徽回想起昨晚隔壁房间的动静,不由轻轻皱眉。
“……”
那个房间的话,还是算了吧。
伏徽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不必了,你不用担心我。”
客栈老板亲自端了一壶茶上来,依旧泡的是最好的茶,替伏徽和许宓斟好茶后,老板客气笑道:“二位今天可是去了慧灵台?”
伏徽与许宓对视一眼,浅浅笑道:“只是去看了一眼。”
客栈老板见话头挑起,忙问:“听闻今日慧灵台捉住了两个魔修,还来了两位天上的神仙,可是真的?”
伏徽:“这却是不清楚了,我们只去看了一眼便走了。”
老板有些失落:“原来如此,我听回来的修士提起几句,可惜只听了个大概,这才来问二位,既如此我便不再打扰了,二位慢用茶。”说完,客栈老板退出房间,顺手将门关上。
今日慧灵台发生的事在碧海镇引起不小的震动,很快便传开来。伏徽没来得及收起耳识,听见其他房间的客人讨论此事,得知今日共有八位修士上了慧灵台,其中有一位资历甚高的当场便破境飞升。后来将慧灵台的情形听了个大概后,伏徽才将耳识收了起来。
许宓撑着眼睛陪伏徽又坐了一会儿,实在熬不住疲倦终究还是去睡了。伏徽为让她睡得安稳,给她输了些仙气,然后便坐着闭目养神。
到半夜时,客栈里已经全部安静下来,伏徽察觉到桌上的烛火轻微摇曳了一下。
窗外一男子用温润的声音说道:“神君,丹青求见。”
伏徽看了一眼床上的许宓,并没有醒过来,于是出来见丹青。
“何事?”
丹青微微躬身,向伏徽作揖:“丹青特来向神君请罪。”
伏徽猜到丹青今晚必定要来,所以才一直守在这里等着。昨晚他在那名女魔修的衣服上粘了个小人,今日透过那个小人,他不仅看见了太子丹青的身影,连丹青故意将那把长剑挥向许宓的情景也看得清清楚楚。
伏徽淡淡道:“太子今日可试探出自己想要的了?”
丹青叹息一声,毕恭毕敬对伏徽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神君。”
“你煞费苦心收敛仙气,又换了一张脸去接近阿宓,哪怕她在慧灵台,在晏漓的眼皮子底下,你也不愿放弃试探她的机会。说吧,太子究竟想知道些什么,与其遮遮掩掩去试探她,不如直接问本君。”
丹青满脸愧疚,当时将那把长剑挥向许宓时,他有把握如果她反应不及,他能保她不受伤害,但心里其实也阵阵后怕,若是万一她受了伤,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伏徽与延华仙子。
“我的确是在试探延华仙子,想看看她有没有金莲印,可惜并没有。”
金莲印遇魔而现,化作厚盾护主人周全,且金莲印三界并无方法可消除。因此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也没有任何金莲印出现的迹象,只能说明许宓并没有这个记号。
“既然没有,就证明阿宓不是太子要找的人。”
“可是她的气息……”
“那又能证明什么?蓬莱仙主晏漓的身上不也有莲华的气息么?”
说到此处,伏徽想起一些不愿想起的事,不由露出一抹嘲讽的意味。
丹青闻言更加惭愧:“当初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五百年来我一直在找她,想好好补偿她,可惜她一丝音讯也没有。”
伏徽道:“太子与其煞费苦心寻找一个早就不在的人,不如好好为蓬莱仙主治病,她的病一日不好,蓬莱便一日不得安稳。至于阿宓,还请太子别再去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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