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宓伸手往衣裳上一挥,那些被剑刺破的洞便消失不见,恢复之前一尘不染完好无损的样子。有了仙力就是方便,缝补个衣裳再也不用废针线了。
但想到伏徽独自应对族中长老,自己却躲在扶香殿里,许宓心里仍十分过意不去,正想开口问横波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不想横波看穿了她的心事,反倒安慰道:“仙子放心,凤凰族长老虽难缠,却也不敢在神君面前放肆,您安心待在扶香殿即可。”
横波并没骗许宓,此时凝晖殿中伏徽正坐在上首姿态悠闲喝着茶,下方的长老们却伏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一丝大气也不敢出。
说是长老,其实他们的面容与青年男子并无差别。
伏徽问:“怎么,商议出结果了吗?那位玉阙公主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凤凰族族长琢钰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原本今日来是打算冒死逼迫神君取消这门亲事的,没成想那个不懂事的女儿却先到臻华宫闯了祸。亲事的事还没提起,反倒被神君问罪,好容易积攒起的胆气这会儿也被吓没了。
不过玉阙好歹是琢钰的小女儿,他再害怕也不能让她在司刑府受罪,于是恳求道:“小仙教女无方,惊扰了神君与延华仙子,但小女毕竟是我凤凰族的公主,恳请神君准允小仙将她带回醴泉山处置。”
“当初你将这玉阙送进臻华宫,一个月来闹得宫中不得安宁,本君不胜其扰所以将她送了回去,没想到过了两百多年,这位公主不仅性子没变,反倒变本加厉。擅闯臻华宫的罪本君便不予追究了,但她剑上淬毒意欲谋害延华仙子性命,这却怎么处置?”
听闻这话,其余长老皆是面面相觑,两百多年前玉阙被送回来时,琢钰只说是神君太忙无暇照顾,没想到却是玉阙顽劣得罪了神君的缘故。想起玉阙每每炫耀在臻华宫如何如何,还借此横行霸道,长老们突然觉得甚为可笑。
当年的真相被戳穿,琢钰更加难堪,一张脸涨得通红,道:“小女顽劣,小仙定然严惩,只是还请神君网开一面,准她回醴泉山受罚。”
伏徽想起玉阙那个性子,也不愿再看见她在司刑府闹事,于是道:“你要带回去自然可以,但从今往后,玉阙不得再踏进臻华宫半步。另,本君命她闭门思过百年,好好修养身心,你可有异议?”
琢钰听闻只是闭门思过,忙磕头谢恩:“小仙没有异议,谢神君网开一面。”
“不过,神君”琢钰斟酌着继续道:“小女冒犯延华仙子固然不对,可您与延华仙子的婚事却也……”
伏徽平静地看着琢钰,手中慢慢转着茶杯,不以为意:“却也什么?”
琢钰道:“却也不合族中规矩啊!”
“那又如何?”
伏徽这无所谓的态度倒让琢钰等人没了主意,毕竟就算神君不取消婚事,他们也确实不敢对神君如何。
琢钰眼看伏徽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于是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遂豁出去道:“神君在我凤凰族身份尊贵,怎能随随便便娶一个无名半仙做妻子?”
“你怎知本君就是随随便便娶的。”
“可我凤凰族自古以来便有‘不与外族通婚’的规矩,数万年里我族类恪守此规,神君身居高位,更该以身作则!如若连神君都逆矩而行,今后族中还有谁遵守这条规矩,小仙有何立场去管辖他人,将来又有何颜面去面见祖宗啊!”
琢钰说得痛心疾首,仿佛如果伏徽不同意,下一刻他便要在这凝晖殿中触柱而亡一般。
其余长老听闻此言,亦是一副泫然欲泣视死如归的模样,纷纷磕头应声道:“请神君取消亲事,遵守族规。”
伏徽不为所动,只问琢钰:“你说本君若是逆矩而行,将无颜面见祖宗,那本君问你,你现在面见的是谁?”
“……”
琢钰一时愣住,惊得半个字说不出来。
伏徽继续道:“规矩都是可变通的,连天条亦已改动数次,何况族规?”
琢钰闻言脸色大变,慌忙道:“神君难道是想改变此规?”
“有何不可?”
“万万不可!我凤凰族血统纯粹,怎可与外族交融?”琢钰将头重重磕在地上,额头都磕出了血来。
伏徽淡淡笑了笑,起身走下来扶起琢钰,道:“族长所说的血统纯粹,莫非是指血亲联姻?”
凤凰族历经万年,经过数次仙魔大战后人数锐减,剩余者皆或多或少存有血缘关系,再经过数代繁衍后,凤凰族内几乎俱成了亲戚联姻。
而伏徽甚至得知,近年来琢钰竟有让堂兄妹联姻的想法。因而伏徽早有修改族规之意了。
“本君听闻,你有意让儿子娶堂妹为妻,可是真的?”
琢钰自然知道这么做有违天道,因而心虚道:“小仙也是为了……血统纯粹……”
“哦?照你这么说,倒是本君多事了,不过本君想问问族长,是否还记得当初青鸟族是如何陨落的?起初亦是堂兄妹联姻,后来便是亲兄妹,再后来,青鸟族绝迹于三界。族长认为我凤凰族将来命运如何?”
“小……小仙……”
这些年凤凰族太平无事,也不知是不是年老智昏的缘故,琢钰身为族长无所事事,竟钻研起血亲联姻来,欲培养纯粹的高贵血统,这样,将来凤凰族中分出血统高下,他这一脉的后辈就能稳坐族长之位了。
琢钰原以为伏徽素来不过问族中事务,定然对此也没有异议,熟料伏徽早就对此留意。
而其余长老显然对琢钰的打算并不清楚,听见他要让自己的儿子娶堂妹,亦是瞠目结舌,族内通婚却也不是这个通法。
伏徽又道:“琢钰,你打的算盘别以为本君不知,凤凰族中有才能者甚多,你若不能胜任,本君并不介意让其他人来坐这个位子。”
琢钰心里清楚,论修为,他比伏徽差了上万年,论寿数,他自然也耗不过这位与天同寿的祖宗,怎么算自己都拿他无可奈何,不由脸色发白,四肢一阵虚软,战战兢兢道:“小仙知错!”
伏徽:“近年来你任人唯亲,对族中有才能者却极力打压,琢钰,这个族长的位子你的确坐得太久了。”
“神君,小仙知错,请神君再给小仙一个机会。”
“机会本君曾给过你很多次,是你自己不肯要罢了,明年族长推举之日,你好自为之。”
凤凰族每隔五百年推举族长一次,但能者可连任,琢钰至今已连任两回,这一次他亦如往年一般安排好了自己的人,可惜这回他怕是不能如愿了。
伏徽也并非全然不管族中事务,但他毕竟长年不在醴泉山,对族中势力无法轻易撼动,因而想要彻底削弱琢钰一脉的势力,需得慢慢来。
自发现琢钰野心渐起,伏徽就开始暗中布局,这些年琢钰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同族,布局起来倒是没费什么心力。
如今时机已到,伏徽正好借此机会拔除琢钰的势力。
琢钰这才警觉,近年来族中势力渐变,会不会就是伏徽暗中授意的缘故?想到此,琢钰一身冷汗,若真是这样,那他之前所做的岂非白费心力?琢钰眼看着身后的二十名亲信俱都吓得缄口不言,竟没一个敢出来为他说句话的,不由感到寒心,真枉费了自己往日的提拔。
“好了,退下吧。”伏徽淡淡道。
琢钰目的不仅没达到,反倒被伏徽问罪,因而早乱了阵脚,如何还记得来臻华宫的最初目的,领着二十名长老便仓惶退下。
等离开臻华宫数步,琢钰才意识到不对,伏徽神君这是早就等着他送上门了啊。
一名长老满脸悔恨,道:“早知道就不来了,这位老祖宗爱娶谁娶谁,这下可好,连大哥你的位子都要保不住了。”
“你给我闭嘴!”琢钰怒道,“我真是白提拔你们了,这些年尽顾着享乐,连神君在醴泉山暗动手脚也没发现,我要你们有何用?”
“神君他动什么手脚了?”
“……”
琢钰气得脸色发青,懒得和这帮废物说什么,想到自己多年来一直诚心敬奉伏徽,可辛辛苦苦坐稳的位子还是被他说动就动,不由心生恨意。
“哼,我就不信没人能治得了他。”
送走琢钰等人后,伏徽仍回到扶香殿,许宓见他一根头发丝都没伤着,微微揪着的心才松懈下来,不过许宓并不想让伏徽为难,于是说道:“神君,您族中的人是不是逼迫您取消婚事?”
伏徽看着许宓一脸紧张的模样,忽然想逗逗她,瞧瞧她的反应,于是答了个“是”字。
伏徽原本以为许宓就算为了他着想劝他取消婚事,至少也会犹豫一下。没想到许宓半分犹疑也没有,忙道:“小仙不想让神君为难,不如……”
伏徽无奈笑了笑,许宓还是对他太见外了,这样的反应显然是还没把自己当做这臻华宫的主人。
“放心,他们逼到谁头上都绝不可能逼到我头上。”
许宓看着伏徽半信半疑,还想细问,横波从殿外进来道:“神君,琢钰族长从司刑府带走玉阙公主后去了太华宫。”
琢钰这是打算和王母告状。
伏徽似乎早有意料,并不担心,只笑道:“琢钰若是聪明,就该知道去太华宫只会让他更快失去族长的位子,不必管他们,随他们去吧。”
琢钰终究是老了,从前聪明清明的一双眼,现在连最简单的事也看不清了。他带着二十名长老及玉阙急匆匆赶到太华宫,向王母哭诉伏徽不仅不守族规娶一外族女子,还任性地想借此原因撤去他族长的位子。言外之意便是告知王母,伏徽为老不尊、年老智昏、胡作非为。
可王母似乎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笑着安慰他两句便意欲打发他走。
对凤凰族的一些事,王母也略有耳闻,只是不想过多干涉伏徽的事才没插手,不然哪里会这样和颜悦色地听琢钰絮絮叨叨。
琢钰总算还没糊涂到底,看出王母的态度后便打算乖乖离开,没想到玉阙不知哪根神经大错,竟然在长生殿内大声喧哗:“神君与凡间女子成亲有违天条,娘娘您不是一直爱棒打这些仙凡鸳鸯么?怎么对神君却网开一面,岂非徇私枉法?”
此话一出,整个太华宫的神仙都替玉阙捏了一把汗,王母最忌讳有谁说她不通人情棒打仙凡鸳鸯,她维护三界秩序秉公执法,却被世人代代传骂,为此王母暗自生了不少气,一直憋在那里,天宫里谁也不敢戳破,玉阙这么说简直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只见面目随和的王母登时就冷下脸来,吩咐身边的宫娥,着将玉阙公主贬下凡间受苦一世,再受哑刑百年。之后又以琢钰教女无方的罪名,责令其闭门思过三个月。
琢钰等人灰溜溜从太华宫出来又灰溜溜回到醴泉山,不出三天,天宫发生的事就在族中传了个遍。琢钰同时得罪了伏徽神君和王母娘娘,在族中的威信大为削弱,之前伏徽暗中布局的势力正好趁此机会将琢钰的势力一点点拔除。
新任族长容尧继位后,在伏徽授意下剔除不少沉疴旧弊,重振族中修习之风。而琢钰从族长沦为最末等的长老,再不能干涉族中任何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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