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听不到他说的话,迟疑着最终在他手上写了意料之中的两个字:地星。
料他必问无疑,赵云澜早在心里盘算过了,不骗他,但为了他着想,也只能暂时瞒着,因为能怎么说,说以前你是老大,我像个废人一样被你护着,现在你废了,所以我这老大也不打算让位了?他若说要回地星又怎么办?跟他说地星歇菜了,进不去也出不来,你没了能量,以后想回家更得看我镇魂令主的眼色吗?这些话哪句都说不出口,哪件都不是轻松的事儿,何况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也说不清楚,反倒教他操心。
沈巍问出了口,赵云澜早有准备,也没让他等,转手就写了六个字:放心,说来话长。
沈巍蹙起了眉,好一会儿没有动静,这六个字,让他那颗只想要护着他的心,落到了空处。
“说来话长”确实足矣打发他这个耳不能闻、口不能言的“残废”了,果然,问与不问、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差别?知道了又能帮他什么?别说赵云澜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就算他受了伤,他看不见,他也不会告诉他;别说担心他了,他能不叫他担心、不给他添事儿,就已经算是帮了大忙了。
夜尊已消亡,尘埃落定,现世安稳,四件圣器也已找回,一切本就在他计划之中,唯有活着的自己才是始料未及的一个意外。可现今一副残躯,能苟延残喘几天,又有什么留存于世的价值?难道他就安心用它来捆绑自己的心上人,一次一次地看着他为他痛彻心扉吗?云澜,你的心我接不起了,也不该接了!
赵云澜自以为拿捏着分寸,沈巍却从这一刻起,在心里放开了他,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件自己能做的、有价值的事,只剩下了放开他。
“沈巍,沈巍?”
赵云澜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等着他说几句体己的话,他也好“借题发挥”一下。可见他才问了这么一句,就再没有下文了,不质疑、不生气,也不“看”他,只是一味地沉默着,仿佛心底压了很多事,又仿佛什么都没在想,平静得让他莫名心慌。
沈巍被赵云澜不停地叩着手,转过脸对着他的方向,虚弱地笑了——想看你,云澜,想看一眼,再放手!
地星,沈巍突然特别想回地星,想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独自痛,独自死——云澜,今时今日,我怎么舍得让你为我收尸,我又怎么能让你“生死相许”!
沈巍这一笑,赵云澜完全揣摩不出他出于何种心情,恨得呲牙咧嘴。看不见、说不出他都能忍,可他耳朵听不见太TM碍事儿了,他自问自己不能把死人说活了,也能把活人说乐了,可对着沈巍,硬是无用武之地,白长了一副三寸不烂之舌……舌……舌……舌头还是能干点别的事的。
沈巍满心绝望,泣血而笑,却猝不及防地被赵云澜堵上了嘴。赵云澜在他腰间使力,揽着他紧贴在自己的胸前,敛尽一颗痞心,以这柔润的痴缠,倾泄着满腔热恋与疼惜。唇舌相遇,沈巍只霎时一楞,便接住了他的吻,以深情报之,毫不畏惧地深尝这诀别的甜蜜。
沈巍打定主意要离开赵云澜,但想回地星,他必须确保自己拥有运行那一丝能量的体力,此行必达、不容有失,至于孤注一掷会有什么后果,只要到了那个没有赵云澜的地方,一切也就不重要了。
他从楼上滚落,不幸中的万幸没有断手断脚,可也经历了一场非人的折磨,赵云澜是真后怕,也是真心疼他。沈巍一脚迈出房门,他就把家里的走走道道、包括整条楼梯都铺上了地毯,所有的边边角角包了个严实,上上下下都打足了暖气……沈巍看不见,但赵云澜只带他整个家摸了一次,他就像脑子里安了三维场景图,从不磕碰或迷失方向,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该绕绕、该转转,上下楼梯也从没踏错过一步,只是迈不了几步他就会脚软,撑不住了就往地上一坐,有时能坐上半天,眼神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赵云澜不忍心泼他冷水,就在边上陪着,他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就不打扰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直接捞起来抱走……
以往,沈巍对于他一时兴起的亲昵举动,总是推就着勉强配合他,但自从两人相拥着痛过了一晚,赵云澜发现他完全放开了,说白了就是再也不端着了,你要抱随你抱多久,你要亲就让你亲个够,赵云澜在亲他这件事上,一点都不愿委屈自己,开心要亲,心疼要亲,你不理人更要亲,碍于两人的沟通方式,他没法用语言随意表达的,全都用行动来向他证明他有多看重他。可他做梦也想不到,沈巍是抱着推开他的心情,放任他对他所做的一切,他有意攒着这身“力”,打的是要和他永别的算盘。
特调处最近闲得很,赵云澜得了空足不出户地在家陪沈巍,秉着两手一把抓的原则,对于每天以汇报工作之名,行蹭吃蹭喝蹭暖气之实的一票人,他也懒得计较;应付海星鉴的查问或指示,也是在家等沈巍睡下了,窝在房间里对床而坐,抓耳挠腮地敲打出一份毫无营养的报告,交给郭长城去跑腿。上头有人就是好办事,从郭长城手上出去的东西还没被打回来过,毕竟没案子,那些繁文缛节大家都能免则免了。沈巍只知道他一提手、一迈步,赵云澜就立马为他端茶送水、陪行护身,他始终没有机会一个人独处,但对于有准备的人来说,机会迟早还是会来的。
赵云澜:明,述职,楚,留家。
沈巍一听赵云澜说要外出,心中一暗,眼中却是一亮。抓过他的手就回了一句:不用。
赵云澜:不放心猫。
沈巍:都不用。
“都不用?”赵云澜挑起了眉,想一口拒绝他,却发现沈巍的表情异常地认真。
沈巍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不信我?残废了?
“你胡说什么呢!”
赵云澜大受触动,对于沈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用“残废”来形容他,这两个字他想都没想过,却原来他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
沈巍一时没等到他的回应,脸色沉了沉,不知是故意还是自然地流露,他突然勾起了嘴角,自嘲似地开始摇头。
“沈巍……”赵云澜觉得那就是一个受伤的表情,一个不被信任的、失望的表情,可他还是放不下他:我改天去。
沈巍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乎是笑开了。改天是哪天?没有他的那一天吗?他心里想着,手上写了:为我,不工作?
赵云澜被他问得几乎接不上话,但转念一想,自己在和他较什么劲?留人也好、留猫也好,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别让他知道不就行了!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在他手上写:依你。
沈巍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最终没有表情地“看”着他,写了三个字,直指赵云澜的小心思:不信你。
“靠!”赵云澜瞪大了眼睛,脸上一阵青白交替:“沈巍,你……你……这么直白就不怕伤了我的心?”
沈巍已经别过脸,望向了虚空,明摆着就是不想理他了。
“怎么,还真生气了?我担心你有错吗?是你的自尊心重要,还是你的安危重要?”赵云澜被他一语道破,却不见一丝心虚,反正沈巍听不到,他想怎么说都可以。边说边强掰过沈巍的脸,凑近了朝他喷气:“你还不信我,你不信我还能信谁?你说啊,说不出来了吧……”
沈巍被他喷了一脸的口气,知道他在碟碟不休地理论着什么,伸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他一只手,气定神闲地写:是你不信我!
赵云澜一下子两只手全缩了回来,骤然和沈巍拉开了距离,险些没从床上掉到地下,他伸长了脖子打量着沈巍,紧接着特别二百五地拉远了一只手,打了两下响指。
沈巍依旧是面无表情,不慌不忙地拖了一角被子,从坐姿换成了睡姿,好似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
两个人都怪责对方不信自己,可谁又在说实话呢?
沈巍背对着他,看不到半点情绪。赵云澜一条手臂悬在半空,就这么瞅着他的后脑勺,呆楞了好一会儿,简直尴尬到不行。什么意思,这事儿就算完了吗?末了,谁也不信谁,各回各家,各睡各觉吗?
赵云澜不甘心地往沈巍身边凑了凑,最后却掉了个头,猫着腰爬到了床尾,把手插进被窝,去摸沈巍的脚,冰冷、僵硬,难得地没有往回缩。
沈巍闭着眼,那句“不信你”一开始就是为了激赵云澜,但能不能成功,他心里也没底。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卑鄙,利用了他宠护他的心,可这却是他唯一的筹码。当脚底传来熟悉的掌力和温度,沈巍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但是他忍住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感受这份温暖,他也没有勇气拒绝了;贪心吗?他找了他一万年,一万年的岁月,只为贪求这份不舍放手、却又甘愿放手的温暖!
“不错啊,能和我置气了……有想法、有要求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就是心事太重,怎么就改不了呢……等你好了,这事儿可没完……”赵云澜一边替沈巍捂脚,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自言自语,沈巍一直没有动,他以为他是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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