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人间父子情何限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马匹远快于车驾,一路行进,已近京城。

    这一路上弛瑜发现一件怪事——尹人身边的人,总是要比自己身边的活泼些。

    这并不是说,弛归、杨燕曦、阿阳本人不活泼,而是同行之人中有了个弛瑜,气氛便活泼不起来。

    她在旁人看来少言寡语,神情肃杀,气质阴郁,嬉笑之声于她更像打扰。

    去苓州的路上,哪怕是杨燕曦与阿阳闹,都是尽量压低声音的。

    但回京路上却完全不同。

    沈嘉实在是太能闹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到下马歇息时就跟阿荆打个不停。

    在阿荆眼里,田韦和沈嘉是一伙的,沈嘉一来惹事,她就沈嘉田韦一起打,导致田韦总是被迫加入战斗。

    弛归开了把眼,真实体会了“高手在民间”,一下子就把持不住自己了,撒开蹄子就想上去切磋。但他与田韦、沈嘉相比都是处于下风。

    弛瑜观察过一次弛归与阿荆的比试,弛归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远高于阿荆,但到底还是阿荆路子野,有一股横冲直撞的气势,二人马马虎虎算个平手。

    阿阳通常到休息时已经累个半死,都懒得看他们打,靠在树上一动不动。

    杨燕曦则突然没了话语权。她原是北地荒滩的军营里唯一的女孩子,她也跟父亲、哥哥学功夫,哥哥还常夸她练得越来越好,能打得街头的市井无赖满地跑了。

    但是在这里,除了尹人和阿阳两个废人以外,剩下的她一个都打不过——不,是连出手的余地都没有。

    她一拳头打在周围的树上,绕到另一边去不再看他们打,只兀自练习着方才学到的,阿荆的某个出拳。

    弛瑜见了,十分想去纠正她的动作,奈何尹人靠在她肩头睡得正香,她觉得自己还是别动了。

    桂花香气不知从何飘来,放榜之日,也就要到了。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宰承刘晋的独子刘修上前一步:“臣有事启奏!”

    廷王坐在龙椅下首,代陛下道:“讲。”

    刘修垂首高声道:“近日有人见得,几乎每日均有多名男丁在甄王府前敲门入府,加起来竟有不下五十人,周围街坊纷纷议论,称见过其中一些人,是甄王府的府兵。甄王称病告假多日,不知这么多府兵离府作甚。还望彻查!”

    朝中议论声四起。

    那些府兵分成二人小组去的集沙岸,集沙岸被打散了,自然又都纷纷回来。

    重耳死了,群龙无首,一群人便也没了组织,只晓得尽快回京复命便好,哪里还记得遮掩。只因为当时四散逃去时与一些同僚失了联系,这才分成了四五队。

    如此声势,京中议论声已起,官员心中大都有数。

    他们一边欣喜甄王心思未死,一边暗恨甄王做事太马虎——这把柄留得也太大了,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一连几天下来,陛下仍是因病未早朝,廷王也不曾提及。

    却想不到,竟被这个刘修闹上了朝堂。

    吏部郭清抖着胡子喝这三十小儿:“大胆!当朝王爷,岂是因市井小民几句传言,便可由你弹劾的!你这是大逆不道,望廷王治刘修之罪!”

    大多数官员依然是静观其变的——这刘修年近三十,往日里无甚激进建树,官职不高,他如何敢说出这番话?他的意思,是否代表了自女科一来一直告假的、宰承刘晋的意思?

    刘修也并未被喝住,又高声道:“说小了是市井小民,说大了是百姓苍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郭大人,您做官,又是为陛下,为百姓,还是为甄王呢?”

    “你!”

    眼见刘修这是豁出去要站弛瑜帝的队了,什么话都敢说。且因为这次甄王行事的确漏水漏得厉害,郭清占不得理,自然辩不过他。

    又见礼部费敬言上前一步:“小刘大人,您可知您此言非但擅议皇室,更是对郭大人不敬!廷王殿下,郭大人位居吏部尚书,职位远高于小刘大人。小刘大人以下犯上,依律当下罪,以正不良之风!”

    刘修又道:“既已擅议,臣便说完了。臣又听闻前不久南方反贼被谷城大军攻打,溃败而逃,如今南方盛传反贼中混入了甄王府的人,不知与近日那些回府的府兵有无关联!”

    朝中立时开锅。

    郭清闻言大惊,悄悄给费敬言使眼色问是否真有此传言。费敬言为难地回了个眼色过去——确实有。

    郭清在心里捶胸顿足。

    刘修看着他俩“眉来眼去”,站直了身子等廷王发话。

    不过此时廷王说什么已经不打紧,他只是得把这个事儿闹到台面上来,如今目的已经达成。

    刘修虽是刘晋之子,但其实并未见过弛瑜几面,他只知弛瑜其人读书极快,能得精髓,草书深得林易真传。而且,胸无大志,沉默寡言。除此便再不知什么。

    直到弛瑜帝恢复太子制,刘修深感此女格局之大,断不是甄王张弛臻可以匹敌的。

    但他老子刘晋立场坚决,从未支持女帝执政,所以刘修也就只能按着父亲的意思来。

    不过后来,他发现父亲并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决——他在女科开启前告了长假。

    一日,刘修与刘晋共观江潮,他问父亲为何告假,他们刘家的路究竟该往哪里走。

    刘晋望着江水说:“逝者如斯,瞬息万变,吾老矣。”

    刘修作揖:“父亲是说,您愿退出朝堂,不再理个中纷争?孩儿心中的父亲可并不是事不关己之人。”

    刘晋说:“当年我与你一般年轻气盛,追随元帝入朝为官。我一度以为自己遇见一代明君,然而开启女官、皇位错传,终究又乱了天下。”

    刘修皱起眉头:“父亲,孩儿倒以为,是人都会犯错。元帝的政策虽有疏漏,却也依然是救万民于水火的仁义君王。”

    刘晋摇头:“我并非怨怪元帝。她以女儿之身登临九五之位,启女子科举,文韬武略,令男人汗颜。千百年后若世间不再男尊女卑,这一切便是自元帝始,她是敢为天下先的伟人。但是如今的你我,如今的百姓,不都得活在当下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南璇帝一人名垂青史,天下却乱了。但千百年后,谁又会管这些呢?

    刘修明白刘晋的意思,但还是道:“若无南璇帝,或许不会有人会思考这些,也不会有人觉得‘男尊女卑’有什么不妥。至少现在有一批如父亲一般的人,已经开始思索,开始明白了。若父亲觉得当初追随南璇帝开启女科,是做错,那如今弛瑜帝之谋划远在南璇帝之上,父亲可曾想过支持当今陛下,用以弥补,而非推翻?”

    刘晋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

    他是被弛瑜劝动了,这才退下朝来,不去带头辞官。

    他也始终记得弛瑜当初说的,若此番尝试失败告终、民心尽失,便退位让与甄王。

    如今局势瞬息万变,他龟缩府中,已背上了千万骂名,他的儿子不会不知晓。

    那么之所以如此苦苦追问,只有一个原因——刘修想支持弛瑜帝了。

    刘晋又望向江潮,惊涛骇浪,狂风卷席:“到了为父的年纪,便不再有试错的机会了。我心所想,万事求稳,但孩子,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要想的也并不是刘家的路往哪里走,而是你的路往哪里走。只是我要提醒你,切莫冲动行事,否则有朝一日你或许会如我一般临江而叹,悔不当初。”

    刘修忙作揖道:“儿子明白了!”

    刘晋点点头,又叮嘱道:“如今我尚身居幕后,静观其变,若你要成为这搅动朝堂的惊涛骇浪,便是众矢之的。现今的格局,为父无法替你指一条明路,谁也说不清孰对孰错,一切要靠你自己去摸索、去决定,最终的结果你要自己承担。若最终证明是你踏错,我们父子二人,未必不会针锋相对、反目相向。”

    刘修心意已决:“父亲既不阻止,说明父亲虽指不出明路,但认为这是一条可走的路。孩儿愿走在人前,一探虚实。什么都不做才永远不会出错,若一生怕出错,孩儿便一生做不出事情来。”

    刘晋则最后叮嘱道:“你且去吧。朝堂一潭死水,风云莫变,是到了去找自己队伍的时候了。但你记住,若你此番行事只是为了得陛下赏识、得功名利禄,便不如不做了。”

    刘修跪在江边草丛中,谢了父恩:“儿子谨遵父亲教诲。孩儿此去,为侍明君,为明朝局,为安民生,一如父亲当年!”

    自那日起,刘修便找到了自己的路。

    而今日,他则迈出了第一步。

    他看着众臣的脸色,看着郭清,看着费敬言,试图分辨究竟哪些臣子异心更甚。

    同时他看见了廷王的两个儿子,张弛砚、张弛泉。

    三人相视点头,友好地打了招呼。

    意料之中,廷王只说要待禀报陛下,由陛下定夺。

    这些日子廷王代政,却确实并未逾越,如此大事自然是不会当场给出定论的。

    退朝后,廷王也在想着弛瑜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情况有点复杂,什么时候他稳不住了也不奇怪。

    他知道弛瑜本人一直醉心于田园生活,还真有些怕这孩子在外头舍不得回来了,之所以把三儿子弛归安排在弛瑜身边,很大程度上也是怕弛瑜真就扔下烂摊子跑了——不过弛瑜确实也不是这样的人就是了。

    他也惊异于刘修的胆识,感叹到底是刘晋的儿子,虎父无犬子。

    廷王这边想着,弛瑜那边已接近京都。

    用过午膳后,宫人来报,说陛下宣廷王御书房一叙。

    弛瑜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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