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红尘开落又为谁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其实许多话孟广毅说得不假,金埠一事,血流成河,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是他的错。

    孟广毅确实在造势大会上下令禁止动百姓的东西,但赌馆却是特殊的地方,这地方赚的从来都是黑心钱,很多很多的黑心钱。这给了义军哄抢的理由。

    后来的局势也并非这个乡野匹夫能控制的,因为他手下的士兵大都尚且没有同生共死过,还是一盘散沙。

    孟广毅的确是尽力了,归根结底是打金埠这件事本身有大问题。

    戚友山没有资格责怪他,戚友山自己都没能预料到这些。

    而孟广毅本人又如何受得住这委屈,自然会与戚友山起冲突。

    那么当时不在场的戚友山又会怎么想呢?

    他绝不信孟广毅没动贼心,他以为如果自己在就一定控制得住,没真正身处当时,他根本无法设想这一夜孟广毅有多么无力。

    冲突一旦起了,就会当局者迷。

    能做到义军头领,发展得声势浩大,孟广毅也不是泛泛之辈,有些事他看得很透彻——他比戚友山更清楚,他们是群什么玩意。

    没到天下人皆俯首称臣的时候,没到势力完全盖过朝廷的时候,就谈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什么阴邪招数都使得。换句话说,即便打了金埠又如何?哪怕屠城了又如何?这天下多得是人,多得是城池。现如今孟广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陈家义军归他所有,金埠的金银洗劫一空,此番北上打去,想必所向披靡,只要能够就此严明军纪,民心就还会回来,若日后黄袍加身,金埠之事就再也不存在了。

    金埠之战确实有些部分有违初衷,但问题不大。

    想靠这点小事扳倒集沙岸义军,也是不可能的,这只是尹人的第一步而已。

    一夜未眠,尹人在轿中闭目片刻,突然开口道:“你知道真正清晰的思路是什么样的吗?”

    窗边的戴舟吓得一哆嗦,忙问:“少主问我?”

    尹人也不多废话,自顾自道:“首先要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要的是九五至尊之位,便不应犹豫,直接考虑北上打谷城,若考虑后发现人手不够,兵器不足,再思考从哪得到人手、兵器。此事上孟广毅和戚友山二人没有一个是清醒的,做事之前要先想清楚,而不是有想法之后一拍脑袋就做了,若打谷城没有问题,那么打金埠做的就是无用功。”

    戴舟不知道尹人为何突然与他说这些,但他也不敢不听:“少主英明。”

    尹人瞪他一眼,沉声道:“分析下去,想不明白的话留你这条命就也是无用功。”

    戴舟忙道:“是!小人……小人觉得按人手来说打下谷城是不成问题的,但打完谷城之后,兵力受挫,朝廷镇压,想再攻克更北的青城就不容易……不,还要考虑青城的囤粮。打下谷城之后青城的粮食来源断绝,从北方运粮需时日,若青城囤粮不够,事情就难说,到时我们手握粮仓,并不是不可以谈判解决!”

    戴舟说着自己都被吓到了,他从未想过这些,但这么一琢磨发现真的是不得了,到时青城、谷城收入囊中,局面一下就破开了,真就是天胡开局。

    不等尹人继续提点,戴舟又道:“所以首先我们应当派人北上打探谷城的收成、青城的余粮,若真能如方才所想,便该北上打去;若青城余粮充足,便不该贸然北上,而应当先打金埠。”

    尹人点头:“如何打金埠?”

    戴舟梗住——他不是军师,又如何能有所部属,只思量着开口:“严明……严明军纪?”

    “孟广毅都在赌馆里动刀了,还不算严明吗?”

    “孟……孟头领动刀时毕竟也只有在场的人看见了,其他赌馆里头的人还哄抢着呢。听了那哄抢的动静连咱们城外都有人稳不住,更不要说那些面对着金库的人了,孟头领哪怕动刀也只稳得住一时,真在那场景下,想必是为了钱命都可以不要。真要严明军纪,可以明确处罚,可以细分小队,若有人行哄抢盗窃之事,队长重罚。可以选择义军中名门之士或者读书人做队长,以防队长心生歹念,和下属一同……”戴舟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他发现不对劲了,“不成啊,人为财死,谁会听一群读书人的命令……”

    尹人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了,索性自己说下去:“既然控制不了,就不要带那么多人进城。你以为夏轲老儿把义军扩|张成现在这副模样是安了什么好心?这么多人早就不是孟广毅和戚友山掌控得住的了。真要打金埠,可以,少带人。金埠从来不是什么军事要塞,一个小衙门而已,一窝蜂地涌进去作甚。”

    戴舟听得两腿打颤——这怎么啥话都跟他说,也太不拿他当外人了。

    尹人顿了顿,又道:“若是已经带大军进城,才发现势头不妙,倒也不是没有挽救的办法——当机立断,封城,屠城。只要不留活口,不管有多少证据证明是义军做的,都是口说无凭,一切传言就只能是传言。”

    戴舟听着一怔,脱口而出:“这就是您让我哥保护百姓出城的原因?”

    “嗯哼,不然呢,”尹人一笑,百媚千娇,“早点准备准备走人吧,留在这义军中,是没有出路的。”

    保护百姓出城是为了把金埠之战的惨状传出去。

    保护勾|栏女子是不想让正张罗女科的小瑜儿为难。

    除此之外,就是让孟广毅与戚友山之间冲突更甚、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上善若水的正人君子、让义军军心更加躁动——由此,再进行下一步计划。

    旁人的死活,与他又有何干系。

    尹人挥挥手让戴舟把轿窗的帘子放下,陷入的幽暗的轿中,如冥君隐入地狱。

    很快,队伍又启程,轿子晃晃悠悠很像个摇篮,尹人却反而睡不着了。

    有时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谁也不关心,和谁都没有联系,包括和自己的父亲母亲。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弛瑜也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她被所有人放弃,自发地把自己隔在了世界之外,甚至生死也置之度外。

    从幼时的某一瞬间起,尹人决定要把这个人、把这个没人疼的姑娘,当做自己活着的意义。也是因为世上有着弛瑜这么个人,他对未来的日子有了些许期待。

    很多事,在遇见弛瑜之前他就开始谋划了,他无数次幻想过与弛瑜初见的场景。而当他站在角楼,看弛瑜打临街走过,他心潮澎湃,又思考了几十种和弛瑜搭话的方式。

    弛瑜一定会喜欢他的——他一直坚信这一点。他俊美非凡,机智无双,他知道弛瑜喜欢刘子伦时内心毫无波澜,他觉得那只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出现。他可以为弛瑜做任何事,不论那事有多艰难多麻烦。再不济,他聪明的头脑可以设出一百种局,让弛瑜喜欢他,或者,只能喜欢他。

    不过这时他倒是在思考,自己真能为了讨弛瑜喜欢做任何事吗?如果是要他一改自己的本性呢?

    方才与戴舟讲话时,他不自主地去想,如果是弛瑜听见他说这番话,那脸色得阴成什么模样,说不准又要抽他嘴巴子。

    尹人想着,脸上又开始隐隐作痛,弛瑜的声音似乎也在耳畔——“我是很喜欢你,但不打算更喜欢你了。”这句话或许不仅仅指她皇袍在身的重压,还是对尹人本性难移的无奈。

    要伪装成讨人喜欢的模样其实不难,至少在戚友山这尹人就装得挺成功,假慈悲谁不会?但尹人就是觉得不能这么对弛瑜,弛瑜必须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做的一切才有意义,这世上才有了真正认识他的人,他终于与这世界上的另一人有了联系。

    那么如果弛瑜真的因此永远不能与他真正交心呢?

    如果弛瑜永远只把他当成一个需要提防的对手,一个机智过人的谋士,一个心狠手辣的疯子,一个让她一时欢喜的男妃,那他该何去何从呢?

    “小瑜儿,你可不能那样对我……”尹人自言自语。

    他离开弛瑜太久了,他想尽快回到她身边去了。

    另一边,弛瑜的眉头锁得紧紧的:“朕若有孕,自当昭告天下,怎会遮遮掩掩。”

    弛泉有些尴尬,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轮到自己来教导小瑜妹妹有关女子怀胎的知识了:“嗯……回陛下,女子怀胎头三月胎气不稳,一般是三月后才会告知家人的。”

    弛瑜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呀。那确实是没人敢在朝上生事,万一刚挑起什么事端,弛瑜这边就放出怀了皇子三月以上的消息,那就是既暴露弛臻党的身份,又闹不出什么大动静。

    弛瑜细细思索了一阵,突然看向弛泉道:“若朕打算离京一段时间,你觉得你们父子三人顶得住吗?”

    弛泉脱口而出:“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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