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派来接尹人的是戴家两兄弟,戴武、戴舟。他二人并非集沙岸旧部的义军,而是“光复大庆”的口号传出后才入伍的新人,夏轲见二人武艺了得,且怀一片赤诚之心,于是几月来对二人多有提拔。
数日前尹人带着阿阳一路南行,到棋格镇时听闻弛瑜帝为一位新封的公主和老国舅家的三公子赐了婚。
尹人摇头笑笑,抬手便将阿阳赶回了京,让她去弛瑜身边听候差遣,而后又给夏轲写信,示意派人到棋格镇与他会和,他将去集沙岸露面。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里他在棋格镇该吃吃该睡睡,顺便还画了一堆图纸,直到等来了戴家兄弟,估摸着阿阳也该到了弛瑜身边了,他竟又命戴家兄弟与他一同坐船反向北行。
戴武是一介武夫,他只知如今代代女子为王,不仅猖狂至极且懦弱无用,使得北方小族大肆来犯。天下已然大乱,正是群雄四起之时,戴武也不想枉有一身武艺,听闻集沙岸义军有意光复大庆,便决意从军。
之后他与弟弟有幸得了一位在军中有些地位的老头赏识,一路平步青云,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那老头竟是前朝宰相夏轲。此次,夏轲派他与弟弟一同接少主回集沙岸,如此重任落在他肩上,这一路走来必然是又紧张又兴奋。有感于夏轲的信任,戴武生怕此行出什么岔子。
他也常想着自己要迎接的这位少主会是如何英勇神武、三头六臂,直到他在棋格镇看到那个懒懒散散、手无缚鸡之力且长得比大姑娘还好看的少年时,他承认自己有点想回家种田了。
“少主,属下奉夏老先生之命接您回集沙岸!”客栈里,他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高声道。
却不想这位少主就这么坐在窗边,望着北方出神。
右臂支在几案上,袖子滑落到肘处,露出一截细嫩的前臂。
戴武莫名地咽了口唾沫,又想开口:“少……”
少主终于站了起来,声音不慌不忙:“好季节,正是沽江流速最快的时候,你二人就先随我坐船北上吧。”
弟弟戴舟皱了皱眉,跪在哥哥身后道:“少主,夏老先生吩咐了,应尽快将您带去集沙岸,不可有任何闪失……”
“只要一切听我的,就不可能有什么闪失。”尹人低头看着他们道,“你们要明白,今日就算他夏轲本人在这,也得事事听我的。”
弟弟戴舟不如哥哥魁梧,武艺也较哥哥差上一截,但是戴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原本戴舟是筹划着参加科举,混个一官半职的,可听闻哥哥要参加义军后,他想了想——万一他真的考中了,做了南朝的官吏,大哥又要反了南朝,到时兄弟反目总归是不大好——于是便咬咬牙跟着哥哥一同参了义军,觉得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何况当时戴舟也明白,这个女帝朝代,横竖是维持不了多久了,只不过近日里听闻弛瑜帝恢复了太子制度后,他心里又犯起了嘀咕——这个弛瑜帝似乎比殷渮帝拎得清些,这初诏委实有些吓人。于是他兄弟二人本来清清楚楚的前程,如今又有些不清楚了。
他也没想到夏轲竟会派他兄弟二人去迎接少主,但他知道这任务一旦应下,他兄弟二人的处境便更复杂了——集沙岸义军因孟头领起家,后为招揽人手打出了“光复大庆”的旗号,与少主达成同盟,如此一来若真打下天下,这皇帝是孟首领来做还是少主来做?
大事完成之后,孟首领和少主之间必有死斗,如今他们兄弟若奉命前去迎接少主,就等于是率先入了少主这一股,而若是拒了这任务,日后的日子里夏轲想必就不会让他俩太好过了。
权衡之下,戴舟还是决定接下,毕竟孟首领与少主反目还是很久以后的事,犯不着现在就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是他实在还是有些担心——孟首领力能扛鼎,又有能力集结天下英豪入其麾下,而那位少主,二十出头的年纪,怕也不过就是靠着夏轲和那不知真假、无从考证的身份才混出些名堂,这夏轲如今也七老八十了,若是哪天夏轲撒手人寰,这少主只怕不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好靠山。
在客栈时尹人一意孤行要求北上,戴舟就觉得这位少主似乎就是个任性小儿,这一路行来对尹人多有打量,便更觉得这少年太过文弱了。
这眼看着都快到京都了,船还在飞速北上,他俩终于忍不住再次劝说。而就在此时,岸上三三两两聚集而来的人影彻底打乱了戴舟的思绪。
直到随尹人下了船,他二人的手还是紧张兮兮地握在剑上,却听得半跪在前面的一人抱拳道:“少爷,慕金楼众人皆已在此,所有男丁,一个不少……还有那些丫鬟戏子们,您没吩咐,属下也已设法安置……”
尹人没听完后面半句,直接将在棋格镇那几日画的图纸交到这人手上,命道:“每两三人一份图纸,各自按不同路线到集沙岸会和,莫要引起官兵注意。”
“是!”那人伸手接过,便见后面那些人纷纷上前领了图纸,又飞快地自行分组,整个过程毫不拖沓,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尹人没去管他们,手一扬,从这些人中挑出了两个:“你二人,便跟在我身边吧。”
那两人原本正研究地图呢,闻言转手便把地图给了旁人,冲尹人抱拳道:“是,少爷!”
戴武戴舟虽不明白这是做什么,但也看出了这都是自己人,此时见尹人似乎已将要紧事交代清楚,戴武便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那少主,咱们现在是不是应当……”
尹人转身便向那沽江边上的小舟走去,开口道:“继续北上。”
继续北上?这是要进京啊?!反贼首领进京做什么?戴武闻言终于憋不住火气了,甩开膀子正要开骂,却见尹人刚挑出的那两人大步上前,一个抓胳膊一个捂嘴,瞬间将他按在了地上。
戴舟吓了一跳,自知不是这两位壮汉的对手,只得忙劝道:“二位大哥别动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话音未落,见尹人已经进了船帐中,两位壮汉便一齐放了手,其中个子较高的一人回戴舟道:“谁也没想跟他动手,救他呢。”说罢便跟着上了船。
戴武“哎呦”了两声从地上爬起来,还不甚清楚状况,戴舟扶了他一把,小声叮嘱道:“哥,我看咱们还是暂时别说话了,跟着就是了。”
尹人依旧喜欢一个人坐在船头吹风,于是四个随从就缩在船尾小声交换情报。
戴舟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少主的?”
高个子的田韦反问:“少主?谁让你们叫他少主的?”
“自然是……夏轲,夏老先生。”
“夏老先生让你们管少爷叫少主?”
“……少主是庆后裔,不叫少主叫什么?”
“啥?少爷是庆后裔?”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们跟着他干嘛?”
于是一番详谈之后,高个子的田韦和矮个子的沈嘉得知了,戏楼里管事的夏老先生竟是前朝的宰相,少爷竟是焦桀的后代。他们知道宫里会源源不断地传信出来,也知道戏楼的打手训练得极严,可他们早已习惯了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只管埋头做事,所以即便早已隐约知道少爷和夏老先生不是什么普通人,如今得知真相依旧觉得了不得。
而戴武戴舟得知,原来京中有一戏楼,楼里夏丞相管事,少主唱花旦,养了一群武艺了得的打手和精明能干的下人。这些打手和下人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什么人,但在戏楼中所做的活计比起种地搬木材实在已经算不得苦,没有风吹日晒雨淋,吃穿用度又分毫不缺,对于田韦和沈嘉这样本该四处要饭过活的人来说实在算是天堂般的日子,夏老先生和少主对于这些下人来说,的确也是神一样的主子,给了他们天大的恩泽。
“花旦?”戴舟嘀咕着向船头看了看,摇头道,“这少主长得是好看,但一看就知道没练过武,身上没劲。好好的大男人,又身负家仇国恨,干什么要去唱小曲呢?”
沈嘉正色道:“唱戏怎么了?我们少爷唱戏也威风得很,整个京都哪有人敢对少爷不敬,千金求一曲的都有。”
戴舟听着愣了愣——一个大男人唱戏唱得好也是值得吹捧的事儿?
沈嘉见他俩理解不了,也不再解释,只对上船后一直揉脖子的戴武说道:“脖子疼吧?你要是真说了什么不敬的被少爷……被少主听见,可就不是掐脖子这么简单的了。”
戴武哼道:“说好的回集沙岸、回集沙岸,这么些日子净往北走了,到了地方要不是什么要紧事,老子把他脑袋拧下来,再砍死你们这两条走狗!”
沈嘉也在嗓子里哼哼:“咱哥俩联手你们打不打得过先不说,你们兄弟俩要是真敢动少主,夏老先生派人追到天涯海角都得让你们戴家断子绝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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