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弛瑜眼中,韩亭西确实是个孩子,她当日也确实是情急之下选择了韩亭西,但是如果是弛瑜用自己的方式直接向他解释这些,他还可能不会如此难过。但是问题就在于尹人在弛瑜之前用另一种方式、另一种口吻与韩亭西说过这些了,且他说这一切是那晚弛瑜在承隆殿告诉他的,那么韩亭西心里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原本的事实是,弛瑜对韩亭西虽无感情,但无可奈何封了他为后,愧疚之下愿将他好生照料,也愿坐实夫妻之实,若多年后能日久生情自然是件好事,若是不能也无妨,至少韩亭西不是个会让她讨厌的人。
按理说弛瑜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挺不容易的了,但是被尹人这么一闹,在韩亭西心里就成了——我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孩子,她对我其实毫无情谊,她甚至在与别的男子欢|好时向对方贬低于我,让对方不必介怀。
起初尹人说这些时韩亭西是不信的,但当他亲自问过了弛瑜,而弛瑜句句话都撞在枪口上,那便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而弛瑜这边,虽说她一开始想得清清楚楚简简单单。但现在韩亭西说自己对她心生爱慕,而她又对韩亭西全然无意,于是她就怎么都算不清楚这个账了,因为她与韩亭西的情感已经不对等了。
但是这些事情不论多么烦对于弛瑜来说依旧是小事,到了丰谷关捷报传来后这些都可以统统不管,她已经忙着去看具体情况和推测犰人下一步的动向了。
“陛下,今日咱们怎么这么早就回寝殿了?”白绫问她道。
弛瑜边脱去龙袍边回:“昨日与皇后约好今日傍晚再去看他,便先回来换件衣裳。”虽说现在她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韩亭西,但既然是约好的,那就没有食言的道理。弛瑜说罢又拿起另一件龙袍。
白绫正要上前服侍她穿上,却听门口有侍卫通报说御膳房送来药膳。白绫应了一声便放下手上的活先去接了进来。
“好香呀,竟然连药都能做得这么香,”白绫闻着口水都要流下来,“御膳房也是有心了,想必是听说亭西皇后正在病中,陛下又前去探望,这才煮了药膳端来。”
弛瑜看着她这馋猫的样子笑笑道:“你这么喜欢,那就自己喝吧。”
“陛下您还是赶紧趁热喝了吧,亭西皇后都咳了这么多天了,您昨日去了,今日等下还要去,若是真病下了可怎么得了。”白绫说着舀了一勺抬高了手送到弛瑜嘴边。
弛瑜躲避不开,又怕勺子里的汤洒得到处都是,忙张嘴喝了下去:“好了好了,朕个子高了些,你就别站着喂了。给朕吧,朕自己来。”说罢接了碗,一点一点小口喝着。那龙袍还未及穿好,只随意地披在肩上。
白绫看着她这模样,想想也觉得有趣:“陛下,要说年纪,我比您还大了两岁,可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像是更小些呢?是因为陛下懂得太多,是因为陛下习武,还是因为陛下处事太沉稳呢?”
弛瑜看看她,笑得依旧温和:“或许是因为朕已成婚,你未嫁人。再过些日子,看着时机合适了,朕给你赐婚如何?”
“我才不要,我想一直留在陛下身边,”提到这种事,白绫又脸红起来,“除非让我做陛下的女妃,否则我才不嫁人……”
话音未落,便听侍卫前来通报:“陛下,尹妃求见。”
弛瑜收起了笑脸,放下药膳点头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尹人被引了进来,弛瑜已将衣服穿得板板正正,见了尹人也起身道:“有何事?”
尹人十分看不惯弛瑜现在的表情。
虽说弛瑜这个人表情一直就不多,但是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就像之前弛瑜的眼神里或许有焦虑,有畏惧,有疑惑,甚至也有过羞涩,可她如今给尹人的感觉只有疏远和提防。
“我若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了?”
弛瑜皱了下眉头:“我与皇后说好傍晚去看他,不便再耽搁了。”
白绫在一旁愣了一下,弛瑜与尹人的交谈几乎都是私底下的,白绫很少有能听见他们说话的时候,而之前弛瑜与魏夫离谈话时也是让白绫在门外等着的,这是白绫头一次发现弛瑜竟没有自称“朕”。
弛瑜说罢便想丢下尹人一走了之,却听尹人不紧不慢道:“听说杨燕祺在丰谷关打了胜仗?”
弛瑜身子一顿又回头看向尹人,看见他一脸“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表情:“你是为北地的战事来的?”
“正是。我可以跟你谈谈了?”尹人说着又转头冲白绫道,“你一个下人,听到这儿就可以出去了。”
虽说弛瑜平日里对白绫放纵了些,但是尹人说的这些是正经规矩,白绫也是懂的,忙欠一欠身子道:“是。”然后匆匆退出去。
到这儿弛瑜差不多也明白了,即便尹人想光复大庆,那也是要将北地的战事平了的,那么如今借弛瑜之手搞定了北地再考虑夺|权的事,也是合情合理,且他还能借此为自己赢得更多的准备时间。
想明白了这一点,弛瑜心里倒舒服了些,至少尹人还是会真心在北地的战事上出力的,至于再之后的事,就已经不是弛瑜现在能考虑得了的了:“杨燕祺的脾气比想象中还不好,直到战局已定他才传了捷报入宫,这么一来我很难插手。而且关于战场的情况,他的捷报里也没有讲得太明白。”
尹人走到几案旁,边缓缓展开北地的图纸边道:“丰谷关是关隘,地位是比葫芦口重要,也正因如此犰人想攻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杨燕祺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我方节节败退时他这种能鼓动人心的将领比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来得更重要,更何况他也不是个完全没经验的,只是火候未到罢了。听说丰谷关现下是稳定下来了,但是这一战南军也死伤惨重,若是杨燕祺再有点脑子,这个伤亡应该会大大降低。”
弛瑜点点头,凑过去一同看着图纸,不知是不是因为靠得近了些,她隐隐觉得身上有些热:“是这样。但是所幸犰人人数本就少于我军,现在的情况下,我军是需要时间休养的,而犰军需要的时间应当更长。要说进攻时机,按理应当是我军休养完善后立刻出兵,但麻烦的是犰军极擅长制造声势,我们很难知道在一场战役中犰人究竟用了多少人马,若是这一战也是个幌子,他们还有少半甚至一半的兵力没有用的话,那么我们就该从北方其余军队中分拨兵力到丰谷关去。我在考虑的是,究竟有没有分拨兵力的必要,毕竟北方虎视眈眈的部族也不止犰人一族,我怕……”
尹人挑挑眉毛低头看向她:“嗯哼,虽说你性子上看来是个废物,但是脑子还是可以的,所以我才喜欢。”
弛瑜依旧选择忽略掉尹人这些调侃,也忽略掉自己身上的燥热,认真道:“可有高见?”
“首先一点,我认为那个时候可以派杨燕祺前往北地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就算北地地形再奇特,丰谷关总归是千百年来中原人的关隘,那军师吴浅即便是神算,在攻打丰谷关的时候也很难玩出什么花样,因为归根究底丰谷关已经是中原人的地盘。所以在战术很可能无用的情况下,最稳妥的打法应当是让南军在葫芦口死伤惨重,犰人以少胜多,使得丰谷关的军队心生畏惧,此时再试着一举攻破丰谷关。联系葫芦口那种残忍的打法,这种猜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而且毕竟在三代女帝的情况下,南军的军心本就是溃散的,犰人用攻心计的可能性就更高。但是这么看来犰人对丰谷关这种直来直往的打法……”
弛瑜接过话来:“就正是杨燕祺这种心比天高的人的专场。他多年打前锋,在北地也是威名赫赫,在那种情况下的确没人能比他更有这种不知所以的自信,也没人比他更能煽动人了。照你的意思,犰人只要没同他玩套路,他此次能大胜也是理所当然……所以说,在这种直路子的打法下还能重伤南军,犰人此次发动的兵力一定不少……”
“你明白就好,所以无需调兵,以防其他部族趁机来犯。就按你所说,南军休养好了之后立刻出兵反攻完全没问题。不过既然是战场,这些事情也不是想当然的,那个吴浅本人也不是泛泛之辈,究竟如何还是看当时的情况,我可没说这样就一定可行。”
弛瑜沉思片刻,心里倒是想着以尹人这样的脑力,又是从小被作为皇帝教育的,若是等北地战事平息以后他真想夺|权,那么把皇位给他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虽说尹人现在是她妃子的身份,但是弛瑜很清楚这个皇宫锁不住他,到时他离开皇宫后摇身一变有了另一层身份,不会有人敢断定他是栖灵宫的尹妃,一切都会合情合理。
弛瑜就是这样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种性格。
她想得很明白,若尹人与她抢,那她必然不是尹人的对手,强行抵抗不但很难改变什么,可能还会徒增死伤。此刻她倒是在思考,先借尹人之手平了北地,然后直接将皇位让给尹人,或许是对百姓最好的结局。
她本身就不想做这个皇帝的,她也知道自己的性格不适合,被尹人这一通赶鸭子上架之后该做的倒是做得还行,出了特殊状况尹人也会这样从天而降捞她一把,但是在她看来自己对权力、财富、地位都是没有常人那么大的执念的。
说是软弱也对,说是烂好人也对,对于弛瑜来说她唯一看重的便是人命。
至少不能因为自己让身边的人们一个一个遭殃,至少不能因为自己让天下人丧命,他们都是有老有小有妻有儿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全世界。弛瑜自己是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的,但她希望其他人都好。
甚至大南还是大庆,在她眼中与世人比起来,这个名头也并非如此重要。
不论这个朝代名为“南”还是名为“庆”,这块土地依旧叫做“中原”,百姓还是一样生活,改朝换代所影响的不过是弛瑜自己,还有一些朝臣罢了。
好在没有人真心是与弛瑜一头的,如此一来弛瑜这般心甘情愿地放弃也不会负了谁的期望,既然他们都要一个男皇帝,那给他们一个男皇帝便是了。
弛瑜已经太累了。
在魏夫离告诉弛瑜真相之前,弛瑜尚能说是自己的兄弟们难成大业,自己不得不继承皇位,但当尹人这个远强于自己的人出现,自己还有何理由继续赖在这里?
史书如何写,便让他们写去吧,说她胸无大志没错,说她将皇位拱手让人也没错,说她沉迷男色……也行吧,都随意了。
原本在慕金楼饮下毒茶那日她就该死了,如今能活到平定北地,于她已是难得了。
“想什么呢?”尹人笑笑地看着弛瑜一脸忧郁,来了一记歪头杀,“我再猜猜?”
真是好看啊……这样的人日后若是真做了皇帝,纳了貌美的妃子,生下一堆极好看的皇子公主,也是天下的一大幸事了……
弛瑜想着想着额角开始渗出汗水,身上愈发热得不像话,但她的脑子已经有些糊涂了,似乎没甚察觉自己异常一般:“时候不早了,我该去凤和宫了……”
“不许去,我来了你还想走?”尹人抓住她的手向床上一丢,却不料弛瑜今日仿佛十几年的功夫白练了一般,轻轻松松就被放倒了。
尹人也没想到弛瑜竟一点力气都没用,仿佛没有反抗一般就倒进了绵软的床榻中,自己也是被带了个猝不及防,脚下一个不稳也跟着倒了下去。
再一抬头时,尹人发现自己与弛瑜的脸靠得非常近,而弛瑜闭着眼睛,面色潮红。
尹人不知道弛瑜是怎么回事,但他觉得自己的自控力有些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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