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昨晚的事没必要瞒着尹人,弛瑜也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了,包括韩家的近况,也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就是这样,事后我便回了承隆殿,昨夜我也不过是在想韩家的事罢了。”

    弛瑜说话时尹人已经许多次笑到难以自持,弛瑜不得不几次三番地停下来等他笑完,到整件事情描述完毕,弛瑜觉得尹人已经心情大好——虽然她不明白自己的遭遇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笑。

    很多时候弛瑜觉得尹人像个小孩子,开心不开心总是表现得非常明显,而弛瑜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脱离这种状态了。

    “好嘛,现在你与你的韩家弟弟倒还惺惺相惜起来了。”直到说这话时,尹人似乎还是在强忍着笑意。

    弛瑜却一如既往地正经道:“只是觉得我与他之间有些地方很相似。”

    “他不过是个每日足不出户只会画点画的小少爷罢了,从小被捧在手心里所以受不得打击,胆小怕事却又任性莽撞,吃准了你脾气好也就只敢拿你撒气。听得出他也挺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世上最惨的事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殊不知有人比他承受的要多得多。”

    “韩亭西自幼受宠,如今突然成了这样,个中落差也不是旁人能体会的。他是真的难过。”

    “是,他是真的难过,所以他也是真的没用。现在也就是他运气好,摊上了你这么个愿意护着他的,否则日后宫里的事足够他受的。”

    尹人这话在弛瑜眼里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但她也没打算和尹人争论这个,于是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好在尹人也懒得继续嫌弃韩亭西,又重新回到了本来的话题:“既然昨晚韩亭西向你倒了一通苦水,那我来猜猜你昨夜想的究竟是什么——是觉得韩亭西受的苦是自己害的?是觉得女人或许真的不该做皇帝?孤身一人与千万人作对,陛下可是怕了?”

    命中。

    弛瑜既然已经来了,便也不必不承认,何况弛瑜总觉得自己撒的谎尹人都能拆穿:“是的。然后我打开了你留的锦囊,你让我来找你。”

    “嗯哼,你愿意听我的话,那就有得活,”尹人挑了挑眉毛,终于打了个手势示意弛瑜坐下,“我反而不是很明白,女帝朝代该不该存在与你何干,最初不是你让它存在的,你自责什么呢?”

    “可皇位是我抢过来的。”

    “无数人看见先帝点了头,继承皇位的本就该是你。”

    “若不是我突然打上承隆殿,就不会这样。”

    “不然你真的要去死吗?让弛臻一个无能鼠辈成为南朝的皇帝?要承辞一个阴毒杀妻之人手握大权?让你身边重要的人一个一个死在这父子俩手上?很简单的事,你再想想你当时下决心时给自己的理由,就会发现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我的意思是……”弛瑜终究还是说出了一直以来自己最恐惧的一种可能,“我在想,是不是当时最好的结局其实是,我死,大哥继位,然后杀尽我身边的人们。”

    尹人抬眼看向弛瑜。现在他知道弛瑜是真的怕了,言语间竟也更温和了许多:“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继位后,朝中的事都尽力做到最好,表面上看来朝中比起先帝时是有所好转的,但是就像宰承刘晋那样的大臣真的太多了,我每日都怕他们会突然上书请求告老还乡。我能想象出如果大哥继位,朝中上下又是何等人心振奋。即便大哥愚钝了些,但只要有老师这样的谏臣在终究是能稳固朝纲的。”弛瑜说着低下头去,不经意地搓了搓手,“尹人,我把一切变得太复杂了,大哥继位后那种群臣齐心的局面,是我如今怎么努力都无法企及的。大哥若是当时顺利继位,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民间义军四起,如此或许北地的战事也不会吃紧到现在这种地步。或许如果大哥来做这个皇帝,真的会比我做得更好呢?”

    “别一口一个大哥了,他可是每日都想着怎么弄死你呢。”尹人说着从床畔起身,去桌边为自己倒了盏茶,“那我问你,就算他称帝后天下会更稳定些,那又如何呢?你为什么一定要以天下人为重?你是否罪大恶极,你为什么一定要死?你甚至不为自己,只为保下你的师长、父亲、友人的命去做了这个皇帝,做得也是尽心尽力,为什么就成了你错?”

    “从古至今多子夺嫡的戏码演了不知多少出,最终谁能弄死其他兄弟、谁能坐稳皇位那就是谁的本事,难道他们夺位时为的是天下太平而不是皇权?皇位这种东西从来不是想夺就能夺到的,你做了皇帝,那皇位本就该是你的。你能吸引我,让我有心帮你上位,这就是你最大的本事。”

    “你怎么就知道那帮迂腐的老臣一定就能扶得起来弛臻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朝中现在已经有所好转,那便是你的功劳,你怎么就知道朝中老臣的心你拉拢不到,民间的义军你压不下去,北地的犰人你赶不走呢?”

    “抛开这一切,就回到最初的,女人究竟能不能做皇帝?当然可以,有些女人确实比男人更有脑子。你这几个兄弟,老大愚钝,老三阴毒,老四木讷,老五年幼,哪一个都与你完全不可比,那为什么你不能做皇帝?”

    “男尊女卑?男人天生比女人金贵?这种话有没有道理你自己还不明白吗?全天下都这么说,那错的就是全天下,你搭理他们作甚,这也值得你‘日思夜想’?愚笨如韩亭西尚且知道是自己的爹娘不懂道理,他也说了不曾怪你,你又何苦什么错都揽到自己头上?”

    尹人一口气说得有些多,抿了口茶水润润自己的宝贝嗓子:“你尽管放手去做事吧,弛臻比你的确是先天大优,可你即便如此你未必就有什么不如他,单就说这个皇位他没能抢得过你,这就是他没用。女人做皇帝,可以,只不过确实要比男人更辛苦得多,毕竟千百年来的思想就是男尊女卑,这我也没法子。”

    弛瑜老老实实坐在尹人的三足圆凳上,听完了尹人干脆利落的长篇大论,不曾插嘴。如今见尹人的话似乎告一段落,才郑重地站起身来抱拳俯首道:“受教了。”

    其实弛瑜从小时候开始就时不时会有这种“我真是一无是处”、“这件事我做得一点也不好”、“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怪我”的想法,但是即便内心郁结、自我否定,也别无他法只能忍着,靠时间消磨这种苦闷。她渐渐习惯了这种时不时的消沉,也以为自己可以这么一直下去,但是当遇见一个不用她开口便能把她一眼看穿的人,那么一切遮遮掩掩就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如果尹人也是敌人,弛瑜只能立刻投降。

    尹人说自己想要帮她,想要扶她上位,让她来找他。弛瑜信了。她除了相信也别无他法。

    所以弛瑜还是将自己内心深处最懦弱最胆怯的一面打开了,这是她头一次企图借助外力来告诉自己其实自己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该死。

    尹人一边给弛瑜也倒了杯水一边打手势让她抬起头来:“毕竟你这么瞧得起我在我门外等了三个时辰,我自然该聊点有用的出来。”

    弛瑜双手接过茶水,重又坐下,也不急着喝,只问道:“我懂你的意思了,可做起来倒也是另一回事。如今不论是上朝还是批阅奏章,大小事务我都已经尽量做到挑不出毛病,可很明显朝中的许多老臣是极为消极的,他们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站在女皇帝这一边,如此我又该如何呢?”

    “这话说得就冤枉他们了,他们中许多可都是追随元帝入朝为官的,只不过殷渮帝加上三代女皇给他们的打击太大了,”尹人低下头,伸出一指敲敲自己的额角,竟是罕见的有些犹豫,“其实元帝‘贤者继位’的政策确实深得我心,不愧为一代明君,可败笔就在她传位于殷渮帝。元帝本意就不是建立女帝朝代,可殷渮帝不作为坐实了‘女子无能’,三代女帝又使得百姓以为张氏皇族想以女为尊。此时若要让那些老臣认你这个皇帝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可惜了元帝的一番宏图了。”

    弛瑜手上的茶凉了,她却无心去品,因为她已经大致猜到尹人想说什么了。

    尹人最终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眼里却暗含几分惋惜:“若真能从此往后‘男女平等,贤者继位’,自然是件再好不过的事,可你也看见了,当今世道上,还远远未到能说‘贤者继位’的时候。男尊女卑是千百年来的积习,莫要说现在多得是目不识丁之人,就算是千百年后人人读书识字时,这个观念也未必彻底改得掉,到那时也还是会有夫妻为了生男孩绞尽脑汁,还是会有人以为女人就该一心相夫教子,还是会有人动辄就拿‘妇道’一词说事。我只能说元帝的想法是对的,可还是太早了,世人是接受不了的。在现在你本身该做的事做到极致的情况下,想真正稳固自己的地位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尹人说:“陛下,恢复太子制吧。”

    正在尹人说这话时,阿阳突然“砰”得一声推门而入,手上握着个字条,跑得急了还有些喘:“尹人……少爷,宫里有急信,夏老先生看过了,让我送来给你……”

    尹人飞快地接过来展开,纸上仅寥寥几字:丰谷关战败,杨真病重。

    尹人“嘶——”地吸了口气,不见他有多慌乱,说的话却颇有些吓人:“完了,我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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