弛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一早到了时辰,白绫便将她唤醒了。
起身,外面还黑漆漆一团,灯笼影影绰绰,白绫也点了烛台,伺候她洗漱更衣。
直到这时,白绫才终于发现了弛瑜腿上的伤口,不由惊呼出声:“陛下这伤是怎么回事!”
弛瑜当时不想让刀伤到韩亭西,不过也不想伤了自己,自然也是有心躲避的。腿上的伤口很浅,对弛瑜来说很快就能好,她也就没当回事:“一点小伤罢了,鬼叫什么。”
“可……这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弛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去拿下一件衣服:“你不是知道吗?昨晚在凤和宫,一时失手弄伤的。”
“所以那时的血是从伤口流下来的?”
弛瑜则越发迷茫了:“血自然是从伤口流下来的。”
白绫突然一脸失落:“那陛下和亭西皇后没有圆房啊!”
弛瑜手上的衣服“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你说什么?”
这些事情总是传得飞快,到了白天似乎人人都知道陛下与皇后圆房了,而且都能说得跟自己亲眼看见了一样。
什么下人还小不懂事,听见动静就闯进去了;什么侍卫见有人闯进去,不明所以地也冲上去了;什么女上男下、什么观音坐|莲;什么侍卫退出来之后还听见里面一直有低低的啜泣声……
弛瑜总觉得自己这一代日后很可能会留下很多奇怪的野史。
烦归烦,这一日该做的事弛瑜还是老老实实做完了。到了傍晚,弛瑜把毛笔放下,静坐良久,唤白绫道:“去趟慕金楼吧。”
弛瑜知道现在自己很需要尹人。
她很需要一个聪明人,因为她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了,何况如果尹人成了她的人,那么至少慕金楼在宫里的网路可以为她所用。
没错,她不知道尹人的底细,不知道尹人究竟想干嘛,但她已经想清楚了——如果尹人也想与她斗,那她只能送尹人赢,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尹人的对手。
尹人这个人是各方面的强大,慕金楼的体系给了他巨大的助力,他绝顶聪明的头脑又将这种助力运用到了极致,而且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弛瑜发现似乎在尹人心里,他自己永远是对的。
在刘晋的影响下,弛瑜太缺少这种心态。她是一个不允许自己犯错的人,是一个总会三思而后行的人,一个总挑自己的刺认为自己还不够好的人,一个把他人的感受放在前面而不甚在意自己的人。
这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心态,也是弛瑜最大的弱点。只能说还好弛瑜也不是愚笨之人,做出的决定大多是对的,否则她或许会成长成一个毫无主见又很怯懦的人。她所积累起来的自信心从来都是看自己做对了多少事情,从来不是靠在心里鼓励和洗脑自己。所以尹人总说弛瑜对自己很苛刻,也是说对了。
尹人确实阴险、狡诈,而且还有些狠毒,弛瑜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她对尹人甚至有几分惧怕,也常被他气得心焦,但是昨夜情绪起伏时,她却那么希望尹人在她身边。她自己是安慰不了自己的,什么样的心理暗示都是没用的,但只要尹人能对她说你做得对,你从未做错什么,那么弛瑜就会觉得好过许多——毕竟天下最聪明的人都这么说了。
其实最近几次都是这样,虽然弛瑜不想承认,但每当她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她总是先想起尹人的锦囊,虽说乍看起来尹人的锦囊并没有什么用,但如果尹人的意思是三张布帛加起来,要弛瑜遇事时“莫急莫慌来找我”,那弛瑜承认昨夜夜深人尽时,这句话戳心了。
弛瑜希望尹人能站在自己这一边,为自己做事,她想正式和尹人达成联盟。
弛瑜这次是穿着便装走的正门,规规矩矩地付了银子进的慕金楼,彼时正是戏楼最热闹的时候。弛瑜原以为这个时候尹人应当会在戏台上,可台上唱花旦的并不是他。
弛瑜便也未落座,四下看了看,正瞅见那日被自己的发冠刮破了衣裳的丫鬟,正端着热粥和几样小菜从长廊穿过,似乎是要去小楼那边。如果弛瑜没记错的话,尹人应当说过这姑娘名唤阿阳。
弛瑜快步过去把她拦下,客客气气地抱拳低了低头:“阿阳姑娘。”
阿阳被弛瑜惊了一下。她自然之道弛瑜是什么人,见弛瑜是便装前来,人多眼杂也不好下跪,便只欠一欠身子,微声道:“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弛瑜掌心轻触她的手臂扶了她起来,又道:“敢问周公子现在何处?”
阿阳一愣,似乎还想了一下周公子是谁,不过很快也明白过来弛瑜来这里只会是找尹人的:“少爷他人在房中,陛下的意思是……?”
“劳烦姑娘向周公子通报一声可好?”
“这……”阿阳看起来有些为难,但还是应道,“那陛下先随我来吧。”
于是弛瑜与白绫跟着阿阳到了吊脚楼,又看着阿阳开门进去送饭,两个人老老实实地等在门口。
不一会,阿阳走了出来,依旧一脸为难:“陛下先请回吧,少爷他今日应当不会见您了。”
弛瑜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是为何?”
“少爷他今日心情不甚好,连戏都不愿意上了,陛下现在前来他必定不会见的。方才奴婢已经替陛下劝过了少爷,可少爷还是说,今日烦闷,不想见人。”
其实阿阳转述得已经极为客气的了,尹人的原话是:“不见,让她滚。”
可弛瑜也远比想象中固执。
对于她来说,她今日可以算是来“求贤”的,是想招徕一个有才智的门客为己所用,以求迷惘时能有所指引。如此一来尹人就算摆些架子倒也无妨,即便他不是摆架子,而是真的心情不好,那弛瑜觉得今日自己既然来有求于他,就该尽量等到他心情好起来时。
白绫不知道自己等了有多久,只知道外面戏园子已经散场了,许多灯烛都已经灭去了,阿阳来过一趟收走了尹人吃饭的碗筷,她自己也站得脚酸了。弛瑜倒是不累,她自然是不累的,她倒立都能立这么久。
注意到白绫在换着脚歇息,弛瑜也有些心疼:“你去楼上开个房间先睡下吧。”
白绫忙又规规矩矩地站好:“那怎么成,陛下您……”
话音未落,房门“嘎吱”一声开了,尹人阴着一张脸,看得出心情确实不佳。他也不多废话,只低头从眼底看了弛瑜一眼,唤道:“进来。”
弛瑜进了尹人的房间,很快便注意到尹人桌子上的脂粉盒子摆放的位置有些不同,首饰少了一些,留下的也带点裂痕和毁损。
像是一把推翻了桌上所有的东西,然后又重新摆放好的。
弛瑜抬眼看向他:“承辞的人才与我在这打了照面,怎么会这么快又来一次?”
尹人知道弛瑜是看出了桌上的端倪,闷声应道:“他们没来,我自己砸的。”
弛瑜皱了皱眉头——那这心情也是太不好了:“为何要拿死物出气?”
尹人不答,突然向弛瑜伸出手去。弛瑜天生不喜欢人碰自己,警觉地想向后躲,却听尹人冷声道:“再躲现在就给我回宫里去。”
于是弛瑜躲的姿势又生生定住,感觉到尹人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脸颊,拇指在她的眼角附近轻轻摩挲,搞得弛瑜心里一阵猫抓似的痒。
她还是很快闪身躲开了尹人的手:“男女有别,我知道你爱玩,但还是不要戏弄我了。”
尹人倒也不赶她走,只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冷的低笑:“昨夜哭了?”
弛瑜心里一惊——即便自己身边有尹人的眼线,也不该会知道昨夜自己孤身在床榻上的事。
“行了,你不用说了,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我猜对了,”尹人走到床边坐下,言语中始终带着点冷意,“你会来找我,自然是打开了第三个锦囊,而若是有事让你日思夜想而不得解,那你看见那三个字时想必会为此动容。没有错吧?我早说了我很了解你,我也知道依你的性子,即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必然不肯委屈了韩亭西。封后那夜我已经给了你理由不与韩亭西圆房,将你引去了杨真那边,想不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不要脸。如今你心下难过又来找我,我根本就懒得理你。”
尹人一直没请弛瑜坐下,弛瑜人在他人房中,自然也不敢随意落座,就这么站着听尹人一通掰扯。如果说一开始弛瑜还是服气尹人的推论的,那后来就是越听越不对劲了:“韩亭西确实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对他怜大过爱,若能二人举案齐眉、一生相敬如宾,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是我与他……确实尚未圆房。”
尹人的脸色瞬间好了大半,仿佛拨开云雾见青天:“哦?”
弛瑜心里有些打鼓,因为尹人曾半真半假地向她表明心意,可她一直当尹人那时是在戏弄她。如今若是尹人为这种事怒到掀桌,发现是误会后又欢心得如此明显,那弛瑜就有些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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