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白绫包齐了厚礼回来时,弛瑜已经坐在桌边喝茶了。
白绫较弛瑜更通人情世故,看着弛瑜这一身青衫着实叹了好长一口气:“陛下,您要是穿这一身去见韩大人,恐怕会把韩大人气坏的。”
弛瑜皱皱眉头看她:“为何?”
白绫依旧口无遮拦:“韩大人恼的就是好好养大的儿子竟要送进宫做皇后,如今您又一袭男装前去造访,倒像是去羞辱韩家的了。”
弛瑜听了便觉得确实不妥,问道:“那……”
白绫忙打开衣柜,东翻西找拿出一件枣红色的裙装:“这件如何,端庄又大方,设计也简洁。”
弛瑜看了一眼,确实是件简单的裙装,外衫是轻薄透明的红纱,镶了些金边。
白绫放下衣裳又拿起一双枣红鞋,也是镶着金边:“再配上这双鞋,那真是……”
弛瑜忙给她打住:“不必,鞋就穿平时的黑靴吧。”说罢已经拽过裙装更衣去了,留白绫拎着那双枣红鞋一脸可惜。
待弛瑜更衣完毕,白绫又给她上了妆,盘了发,天也已经暗了下来。弛瑜一算时间,到韩府时差不多是过了饭点,应当也不算打扰。
二人悄悄地出了宫,街上已鲜少有人,家家点着灯,也有些饭后纳凉的人坐在家门口吹着晚风。
白绫跟在弛瑜身后,弛瑜本身走路就快,白绫又拎着重物,一会儿便开始大喘气。弛瑜察觉后伸手便把白绫手上的礼品都接到自己手上来,急得白绫忙道:“陛下做什么,这种活还是让奴婢……”
“好了,这点东西对我来说算不得重。”弛瑜说罢又大步向前走去,白绫在后面小碎步跑着跟:“哎,那您也让奴婢帮忙拿一点啊,您这样让奴婢……”
正啰嗦着,弛瑜在前面步伐突然一顿,白绫脚步没收住一头撞在了弛瑜背上,好在弛瑜底盘稳,竟是纹丝不动,反倒是白绫撞得“哎呀”一声痛呼。抬头越过弛瑜向前看去,白绫突然觉得迎面走来的两名男子分外眼熟,一个与她们一样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似乎是个小家仆,另一个身形高大、看起来结实有力却又不肥胖,器宇不凡,面容英朗。
白绫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是他!”
弛瑜也是认出了那人才停下的,条件反射地就是一阵肝痛,仿佛快要把胆汁吐出来。
杨燕祺更早时就已边走边看着弛瑜皱眉头了,不禁低声问道:“福宝,对面那穿石榴裙的姑娘,咱们是不是见过?”
福宝忙伸长脖子眯起眼睛看去,又惊又喜:“嘿,真漂亮,少爷终于愿意听夫人的话讨个老婆了?少爷,您眼光还真是……哎哟!”话还没说完头顶就被敲了一拳头。
弛瑜想着自己那日是男子打扮,今日却穿着裙装,或许杨燕祺会认不出来,正打算低着头走过,却在擦肩而过时突然听杨燕祺开口道:“姑娘莫不是是那日在戏楼里的那人吗?”
一时间两拨人都停了步子。
弛瑜不想多事,却想到自己日后在朝中想必与这杨燕祺多有交集,此时多瞒不仅没有意义,反倒不方便日后交心。于是退了半步,抱拳躬身道:“在下那日身体不适,不想在慕金楼引发事端,几多失态,公子见笑。”
杨燕祺忙抱拳回礼:“哪里哪里,是我过分了,既然姑娘是女子,自然不会在戏楼调戏丫鬟,其中必有误会,我却对姑娘下了重手,还当众令姑娘难堪,真不知该如何给姑娘赔罪,不如姑娘将宅邸告知在下,改日我定登门致歉……”
弛瑜忙道:“大可不必,那日之事在下有错在先,公子不必介怀。”
弛瑜说话惯用男子腔,杨燕祺听得实在别扭,又觉得弛瑜比自己年幼,看上去尚且像个大孩子,竟不由发笑道:“明明是个小姑娘家,怎么总一口一个‘在下’,像个男孩似的。”
弛瑜心里一梗,暗想这杨燕祺果真是在军营待久了,礼数是懂的,措辞却不甚讲究,竟直接称呼女子“小姑娘家”。想是这么想,可弛瑜当然没表现在面上:“在下……自幼习武,习惯了。”
“说起来,姑娘也真该换个师父了,那种直拳拼的是力气,本身就不适合小姑娘打,这样的师父确实是误人子弟。”
弛瑜还是那副谦敬的模样:“是在下打得不好,关师父何事呢。”
杨燕祺笑笑,越发觉得有趣:“你从来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弛瑜一怔,只觉得那笑令自己不甚舒服,而这话也不好回应,便想着要脱身了:“今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若……”话音未落,却见杨燕祺的目光被弛瑜腰间的匕首吸引住了。
那匕首便是元帝所传的雌匕。弛瑜登基后林易便托下人将雌雄刀匕一同送到了弛瑜手上,弛瑜本想将匕首赠与师父,可师父只说胜在功底、不在兵器,不屑受之,弛瑜便自己留下了。虽说她并不擅长用匕首,但是不方便背大刀出门时带着匕首防身倒也不错。
杨燕祺痴迷兵器,一眼瞥过便眼睛发亮道:“这匕首可是上乘……”说着便伸手想将弛瑜腰间的匕首拔出。
弛瑜眼疾手快,右手反手扣住杨燕祺的手腕,趁其不备向上一扭。杨燕祺又惊又痛,一时也起了血性,伸出另一手便去扣弛瑜的左手腕。
弛瑜本想左手发力挡去,不料刚一用力便一阵剧痛,这才记起自己左手有伤,只得赶紧收手回撤道:“得罪了,此匕家传,不便为外人把玩,公子见谅。今日在下尚有要事在身,若公子无事,那在下先行一步。”
弛瑜实在不想与杨燕祺再做纠缠,说罢不等杨燕祺回应便转身离去,未走出十米,却听身后杨燕祺不怒反笑:“小姑娘,是我错了,想不到你力气这么大,你那师父确实教对了。”
弛瑜回头,眉头微皱,听得杨燕祺揉着抽筋的腕子高声道:“你若不告知姓名,我便四处打听你,我说过,我杨燕祺定是要上门致歉的!”
白绫在弛瑜身边低声惊呼:“看这人戴头识脸的,怎么竟这般无赖!”
弛瑜未搭理杨燕祺,回过头来继续向韩府走去了:“你有没有觉得他的性子有一点点像子伦?”
“这人也真有意思,不知道您是女子时下手那样重,这一看见您女装模样,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白绫虽说确实觉得那杨燕祺无赖,却也看出杨燕祺似乎对弛瑜有那么几分意思。
弛瑜步子更快了半拍,嘴上只淡淡回应:“休要胡说。”
“我哪里有胡说,您看他又是问姓名又是问宅邸,还这么废话一箩筐,就差问个生辰八字了。如今您都已经是皇帝了,日后自然后宫三千,要我说,陛下真不如纳他入后宫,反正那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还不住口,你可知他是谁?”弛瑜话说得生硬,却没有重责的意思。
白绫自然也不怕,反问:“是谁?难不成比皇帝还厉害吗?”
“你可还记得幼时子伦若不与我们一同,便去和其他一些朝臣的公子千金玩耍。他就是当时与子伦关系最好的一个。”
白绫倒吸一口气:“他就是那个杨将军家的大少爷?杨将军不是已经入狱了吗?”
“所以他也从北地回京了。他叫杨燕祺,就是你去国舅府前去找过子伦的人。”
“是他?那他去找子伦少爷想必是为了杨将军的事啊,子伦少爷不会跟着他做出什么傻事吧……”
弛瑜用看看白绫慌张的模样叹了口气,安抚道:“放心吧,已经摆平了。倒是方才看他身边的小家仆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恐怕……”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韩府门口,果不其然门口侍卫见到弛瑜便赶:“你们别再来了,换多少个人也没用。老爷说了,你们的事他办不了,礼他也不会收,走开走开走开!”
白绫心下一怒,正要开腔吼回去,却见弛瑜横手一拦,又抱拳俯首道:“在下与方才那人并非一伙,只是前日里对韩大人多有得罪,今日特来致歉,麻烦大哥与韩大人通报一声,就说林家瑜儿来访。”
那侍卫将弛瑜上下打量一番,许是觉得弛瑜那金边红裙价值不菲,终于还是通报去了。
而韩耀此刻正脱了官府准备泡澡,前脚刚入水边听门外侍卫通报,难免心中不悦:“什么林鱼儿?我哪里认识什么姓林的……等等,”话到一半,倏忽又记起了什么,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我知道了,快,快请她进后厅,备些茶水瓜果,我随后就到!”
先帝在世时,从不叫弛瑜的名字,只唤她瑜儿,而弛瑜的父亲姓林。在侍卫面前弛瑜不便表明身份,便以林瑜儿为假名,好在那韩耀也听懂了。
侍卫放了门,恭恭敬敬地请弛瑜与白绫入府,接下了弛瑜手上的礼品,而后有个大丫鬟引她们去了后厅。
“小姐请先稍坐,饮些新茶、吃些瓜果,老爷很快就到。”大丫鬟说着将茶水果盘端来,弛瑜冲她点头致意后落了座,白绫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后。
“那奴婢先退下了,小姐有事叫奴婢便是。”
“好。”
待那大丫鬟退了下去,白绫才戳戳弛瑜的肩膀小声提醒:“陛下,您的坐姿注意些,别忘了您今日穿的可是裙装。”
弛瑜平日里不论是练功还是扎马步腿都是分得开些底盘才稳,坐着时也习惯男子般开腿而坐,偶尔一穿裙装,一时还真有些不适应。经白绫提醒,这才老实并好了腿,却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坐还真是……有点娘炮……
就在弛瑜暗自凌乱之时,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爹,姐姐去哪里了……”
声音自厅室的里间传来,越来越弱,因为说到后来那孩子已经从后面跑进了后厅,看见了后厅里这个陌生的客人。
看来这后厅后面通向韩府内院,所以这孩子从后面进来,倒也没遇上前门的大丫鬟,自然也没人告诉他厅堂里有客。
弛瑜起初来只是想与韩耀谈谈,没成想还没见着韩耀,就这么与韩亭西碰面了。
一时间二人都怔在那儿,弛瑜是因为还凌乱在自己别扭的坐姿里,而韩亭西是因为自己刚洗了澡,头发还凌乱地披在身后,竟就这么不成体统地跑到客人眼前了。
最终还是弛瑜先反应过来,起身对韩云溪抱了一拳,微微俯首道:“在下晚间造访,考虑多有不周,还请韩少爷见谅。”
韩亭西僵在那里,十六岁的面庞还略显稚嫩,头发半干未干,脸上忽冷忽热。
弛瑜这些年风吹日晒地练功,早已与幼时成了两个样子,按理说韩亭西不该认出她的。
但是就在弛瑜起身行礼的一瞬间,韩亭西突然就知道了,她是谁。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