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说:不戏言 作者:由天
    “你不要总想把我和她凑在一块,你凭什么认为你的丫鬟配得上我,我是国舅的儿子,她是什么东西?”

    “你是不是当我傻,以为我看不出你手上有伤?是不是那混账弛臻害的?”

    “你的这些处境你明明早就知道,如果不想连累我为什么不早让我滚远点,事到临头了你还摆出这副模样做什么?”

    “你打探戏子与朝中人的联系做什么?你是不是也没有看起来的这么镇定,你是不是也不想死?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是不是也想做点什么救救自己,如果是,能不能带上我?”

    “有没有什么是你能让我知道的,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如果你的事就那么不稀罕我参与,为什么你今天要问我这些?难道只是为了让我心急?”

    出宫的路上,子伦就这样突然发起火来。

    弛瑜怔怔地站在晚风里,一向没心没肺的子伦突然这么认真,似乎让她有些愣住了。

    “你说话啊!”子伦说着一拳打在宫门的墙边上。

    弛瑜很快定下神来,看了看他,开口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子伦突然整个人都泄了气。

    他是实在受不了了才说这些的。他在弛瑜面前从来都没个正形,他以为如果他认真起来,弛瑜总不会还是那副敷衍了事的模样。现在看来他想错了,弛瑜就是弛瑜,她从来没把自己当回事过。

    “呵呵,好,二殿下这么有本事,想必也用不着我这种人插手,”子伦冷笑两声,一个人走去,“人人都道我与二殿下关系好,若我真是为此而死,那可真是太冤了。”

    “子伦,”弛瑜站在原地,声音还是平平稳稳的,“别想太多了,我不会让你死的。”说罢,转身离去。

    这样的安慰确实是有用的。弛瑜说过的事一定会成真,从小到大已经应验了无数次了。

    子伦一路走,觉得自己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他开始有点恨自己了,似乎知道自己不会死之后,这段时间以来的焦虑都抚平了大半。

    这个世道从来都是男尊女卑。即使已经两任女皇,在市井里,还是有女人被贱卖进青楼,还是有男人打老婆,还是有夫妻为了生儿子绞尽脑汁。

    弛瑜要是笨点傻点身体弱点也就算了,可这丫头不仅脑子好使,身体还倍儿好。子伦早就察觉到了,弛臻害怕弛瑜,因为弛瑜优秀过分。就算弛瑜必死无疑,可一旦皇位真的传给了她,再易主时就是改朝换代,新的皇帝未必就是弛臻,而大臣也未必是现在这一波了。

    所以这个皇位弛臻一定要抢,而弛瑜,注定成为男女权易主的一个祭品,哪怕她什么都没做错。

    不,也不算是什么都没做错吧。她只要活着,朝中的心就是乱的,南国就是乱的,几乎都有人都希望她死。

    所以似乎在更早的时候,子伦就已经接受弛瑜的死了。

    弛瑜注定无法伴他一辈子。他努力让自己不再去喜欢弛瑜,弛瑜的漠然也在助他一臂之力。他曾经忍不住几次三番地又去招惹弛瑜,但是弛瑜总能用那种平平稳稳的语气把他打回原地。他慢慢地也冷却了,即使他才二十出头,但他觉得自己不仅正在慢慢变得不喜欢弛瑜,甚至也不会再去喜欢任何女人了。

    到了国舅府门口,管家正提着灯笼在门口等他,见他回府,忙上前为他披上披风:“少爷,您可回来了,都三个晚上了——快,快去通报老爷,说少爷回来了。”

    子伦什么也没说,由着管家在前面引路带着他走,途中看见子仟端着盘果脯坐在自己房门前吃着玩。见子伦回来,又是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干什么搞得跟凯旋而归似的,还不是去找那些野女人去了。”

    子伦懒得跟小孩子吵,随口道:“吃你的去,傻。”

    但是子伦不知道,他离开皇宫之后,弛瑜其实没有回紫竹宫,而是转身去了凤和宫。

    她知道求动了成辞,便是求动了大哥,她这条命终究是要送掉的,但是死也该死得更有用一些。

    凤和宫的侍卫甚至成辞与弛瑜的个中利害,如今弛瑜不请自来,侍卫都是拔剑相向。但是弛瑜自然不是来打架的。

    她抽开披肩的系带,将披肩随意丢弃在一旁,然后矮身跪了下去:“弛瑜,求见父后。”

    弛瑜本以为至少要母皇死后大哥和成辞才会开始对她下手,但是今日的刺杀让她反应过来了——对于大哥来说,她必须死在母皇前面。

    如今的形势下,母皇的命显然握在成辞手上,成辞之所以没对母皇下杀手,是因为只要弛瑜活着,母皇的遗诏中绝不会将皇位给弛臻。而若是直接宣称没有遗诏,弛臻虽说是能最终继承皇位,但只怕不能服民意,因为只有遗诏传位之人才是“上天的儿子”,才是真正的“天子”。

    母皇在位的这些年,民间各种势力早已纷纷涌动,想做皇帝的远不止皇家的人,若非遗诏传位,弛臻想来也没那个自信压得住民间的起义。

    所以弛瑜必须先死——意外而死,刺杀而死,嫁祸而死,怎样都好,只要做得干净利落,让人查不到背后真凶便好,只有弛瑜死了陛下才会将皇位传给弛臻。

    可麻烦的是,弛瑜再怎样也是个皇女,且是个会点功夫的皇女,成辞与大哥想弄死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想通了这一点,那就还有得玩。

    弛瑜是来与成辞做一笔交易的:“明日晚上,我会持刀杀入甄王府行刺大哥,可派侍卫将我擒下。”

    成辞坐在椅上,低头看着伏跪在自己脚下的弛瑜,勾了勾嘴角:“瑜儿今日怎如此好心?”

    弛瑜还是那样跪着,接道:“弛瑜烂命一条,总归要死,但父后现在应当也明白了,要赶在母皇驾崩之前取我性命并不容易。弛瑜愿与父后各取所需,我犯下滔天大罪午门问斩,您高抬贵手莫动我身边之人一根汗毛。”

    “哈哈哈,”成辞大笑着摇摇头,“你果真聪颖通透,不得不说你的几位兄弟,包括我的两个儿子,确实都不如你。只是天助我也,你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女娃娃。”

    弛瑜抬起头来看向他:“父后是同意了?”

    “你既如此有心,我也该有所回报,你身边的人我不会动,只不过我倒也不用你行刺臻儿。”成辞是子伦的亲叔叔,二人模样里有些像,可那眼神里的阴毒与清澈,却是两个样子,“我自会为你准备合适的死法,你便见机行事吧。”

    说实话,事到如今弛瑜早已不怕死了,只是不知成辞会安排她如何死去,倒是真让她有些怕了。

    而对于白绫来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日子似乎过得风平浪静。她看见了弛瑜手臂上的伤,但弛瑜只说是不小心伤的,不必在意。

    其实弛瑜也觉得日子过得太安静了些,她竟一直没察觉到成辞所说的“见机行事”是什么意思。又或许,是因为成辞想将她的死利用得更彻底些,而弛瑜这些天一直是闷在房中在看老师上一次留下的书卷,所以成辞并没有找到最有好处的时机?

    弛瑜一时想不通,这样的日子也确实难熬,但是不论如何她也不想自尽。师父说过自尽无异于逃避,不论是苦难、屈辱还是愧怍,一旦降临就是人应当承受的,人生来就是含辛茹苦的,哪怕是为大义而死,也该尽量由他人代劳——当然,师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但总结一下就是这个意思。

    弛瑜觉得师父的想法很有道理。

    所以直到这个时候,弛瑜还是想着,那便认认真真地活着吧,到了该死的那天,直挺挺地死就是了。

    这段时间里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就好像跳过了春季,直接进入夏季一般,可有时晚上又风大极冷,让人不知该穿些什么。院子里绿竹养得多,本就是四季常青的,然而到了此时那竹子的色泽又与冬日里很是不同,似乎更翠了些,除此之外其他树上、盆栽中又鼓出些红红黄黄的花骨朵来,映衬着木制的格子窗,也映衬着窗后翻动书页的佳人。

    白日越来越长,正午的阳光千丝万缕,也远比冬日耀眼。是日午后,弛瑜看完了最后一本书的最后一页,于是带上那几本书去了老师府上。

    白绫不是很懂弛瑜和宰承大人在说什么,但隐约知道宰承大人似乎是在考弛瑜书中的那些东西,弛瑜也都一一作答。

    直到宰承点点头,转而对下人说:“去把另几本书拿来给二殿下。”

    弛瑜却道:“且慢……老师,学生有事请教。”

    宰承慢悠悠地走到桌前,拿起笔似乎是要练字:“嗯,讲。”

    “在元帝时期,宫中可有精通戏曲的女子?”

    宰承眉头一皱,抬眼看看她:“二殿下此问,老臣不知该如何作答。宫中人丁众多,老臣不知,未必是没有。”

    弛瑜静了静,又问:“不知老师的书阁中可有元帝在世时宫中人的画像摹本?”

    “二殿下去书阁东南角看看吧。”宰承说罢,一个“戏”字跃然纸上。

    下人闻言忙招呼道:“二殿下请随我来。”

    弛瑜确实在书阁的东南角找到一本落满灰尘的画像,但是里面仅有当时妃嫔与大臣的样貌,没有收录宫女的。

    不过在弛瑜的印象里,自己要找的应当也不是个宫女。

    这一日一日过来,弛瑜试着想过自己究竟何时看见过那种脸谱,越想越觉得那应该是自己非常小的时候。而那人给弛瑜的感觉似乎极温和,四、五十岁上下,穿着质量上乘的绸衣,所以弛瑜推断应当是元帝那一代的人吧。

    元帝的后宫里大多是男妃,但也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女妃,现在的母皇也是如此。

    所以弛瑜小时候,确实有一段时间以为所有人都是既可以喜欢男人,也可以喜欢女人的。

    但是后来她才知道,虽说母皇和元帝喜欢的是男人,但是有些场合,毕竟是要女妃与皇帝一起出席的。似乎元帝与母皇都在尽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男人,她们束起长发,穿男服式样的龙袍,但是她们不可能在接待外臣的大典上让男妃穿起衣裙扮作女人,那是在让人看笑话。

    她们想尽量让人忘记她们的性别,于是挑选最为阴柔的女子做女妃,陪同出席一些接待外臣的大典,如此方可把女帝的形象烘托得更为庄严稳重。

    或许就算是元帝和母皇,私心里也是认为男人更适合做皇帝吧。

    弛瑜想着抖了抖书上的灰尘,一页页翻开。

    白绫在旁边看着,忽然看到了弛瑜的画像,便指着说道:“殿下,这不是你嘛!”

    弛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休要胡说。”然后把画像下的名字指给白绫看。

    白绫看着念道:“张南……”

    南璇?白绫忙掩住嘴,小声道:“是元帝?”

    弛瑜点点头,去翻下一页。

    白绫开始觉得血缘真是不可思议。元帝应当是弛瑜的外祖母,可弛瑜竟比起陛下,更多几分像元帝。

    元帝的男妃在弛瑜看来几乎都是一个样子,体态匀称,眉眼温和,不像母皇的男妃似乎什么类型都有,数量上也是母皇多得多。

    再向下翻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位女妃了。

    白绫在弛瑜面前说话百无禁忌,看了几页后嫌弃道:“怎么全都一副踩不死蚂蚁的样子。”

    弛瑜没有接话,目光定格在一个被称作乐妃的女妃身上。

    这字……应当怎么读?“乐”该是“喜乐”还是“乐曲”?

    白绫又忙着评价道:“哎,这位姑娘倒是体态丰盈,可惜长相差了点味道。”

    弛瑜也看出来了,这人确实不符合选女妃的一些条件。听说元帝时女妃有三种,一是体态娇小,极端阴柔,最能烘托元帝刚性的;二是过分貌美,确实讨元帝欢心的;三是,与男妃有所纠葛的宫女,反被收做女妃,于是终生不能再嫁旁人,不得生育子嗣。

    不过后两种对于母皇来说是没有的,母皇永远不会欣赏另一个女人的美,而与男妃有染的宫女,母皇也是根本不会给活路的。

    这个乐妃不属于体态娇小,长得也不算过分貌美,想来应当是宫女出身了。

    弛瑜又向下翻了一页,突然整个人一抖。

    白绫被她吓了一跳:“殿下,你怎么啦?”

    弛瑜很快又回复了往常那副样子,嘴里蹦出两个字:“没事。”

    她原以为尹人姑娘之所以让她觉得熟悉,是因为那个不常见的花旦妆容,她以为找到那个化过同样妆容的人,就能找到尹人与宫中的联系,但是现在她发现让她觉得熟悉的竟不是那个妆容,而是妆容下面的那张脸。

    当时两个人距离太近,弛瑜足以看清妆容下的眉眼轮廓,现在弛瑜看见的这副画像,画的简直就是尹人本人。

    再看下面的字——萤妃,南泽苓州人。

    弛瑜合起书册放回原处,吩咐道:“白绫,明日我要去趟慕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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