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缓缓侧眸,看了一眼依旧在自己手上稳稳当当,堆积得略高的蜜饯礼盒—贾珍铆足了劲要把四年逛街的次数补回来,于是他顺手“宰大户”,带着人打算搞个腊八节献爱心的活动。
所以呢,莫说他没感受到碰撞,就这盒子也稳若泰山一般,完完全全就是被碰瓷的铁证了。再看看对面被“撞”翻在地的路人,除了白沫,面色是依旧通红。作为一个在犒军宴上演过戏的专业人士,贾赦对这种演技,忍不住是鞭挞,开门见山道:“你这种碰瓷手法,是不是太不专业了点?还来个羊癫疯,这是对我智商的侮辱!”
此话一出,原本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路人身形一僵,偷偷摸摸的飞快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眼贾赦。
要知道,其实他先前也是不敢重操旧业的。据闻这京城地界是一块匾额掉下来也能砸到七八个当官的。
可没办法,他的大哥王烨病了,只能是病急乱投医。
故而,来之前,也算琢磨过了。这天子脚下,是东贵西富南贫北贱。
这城西啊,那是往来都是富商大贾的,出手阔绰!且现如今又逢腊八节,这在西郊还有庙会。这往来上香的贵人们那是车队似长龙,有些大发善心的还会随意撒些银瓜子。可没办法,这些贵人们的东西都是有家族徽记在的。他大哥说了什么“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所以呢,他抛却了主干道,来这稍微平民化的街道试一试运气。
岂料还真看到一个合适的“大肥羊。”
人抱着一大堆礼盒缓缓吞吞行走,又穿得富贵无比,还带着狐裘,整个人瞧着就像个金光灿灿的大肥肉。且周边也没有个仆从之类的,孤零零一个人,看起来不算是传说中的贵人,也不是太富的子弟。
毕竟这些富贾身边也是有仆从伺候的。
最为重要的是,这么多东西,视线一阻挡,完全就很容易看不见前方。
且刚才还率先脱口而出,听着就是个斯文人。
思绪捋了一遍,路人,也就是慧眼挑中贾赦,想要碰瓷敲诈一笔的王烁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忽然间就咄咄逼人了呢?
心存着一丝的困惑,王烁想要打退堂鼓,但转念想起自己奄奄一息的大哥,又稳了稳心神,不管贾赦如何开口,依旧继续往外使劲的口吐白沫,还抽搐着愈发厉害了。
—以他的经验来看,这逢年过节的,莫说人有着“破财免灾”思想的,便是走过路过的百姓,也是乐于助人。
贾赦:“…………”
见状,也的确有过路的行人渐渐围拢了过来。一扫这穿着对比,再看看哎哟哎哟,像是发病老大王烁,有些急性子的,旋即开口喊道了:“这看样子发病了,赶紧送医馆去啊!”
“刚才都听说人道歉了,怎么忽然间又这么冷漠?”
“说装的!”
“可这么厉害,也不像装得吧?”
“这都腊八了,快大过年的,也不图个福报。”
听着入耳的窃窃私语,看着还有热忱的老百姓打算前来相救了,贾赦缓缓放下自己手里抱着的礼盒,清清嗓子,和声道:“诸位,这请大夫可以,但也要先去报个官,就请巡逻的五城兵马司亦或是顺天府的衙役们做个见证。若是真病了,我赔礼道歉,彻底治好他。可若是碰瓷的……”
故意拉长了调子,贾赦冷冷的看了眼身形微微一僵的王烁,开口,声音比冬日的寒风还冷:“碰瓷的,你可得自己想好了。若是良民,不过仗打三棍;若是有前科的流民贱户,你可得流放岭南。”
话音落下,周边所有人都哗然了一下,“流放?”
王烁听到这话,原本还抽搐的身形当下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流放这个词,比坐牢还显得瘆得慌!完全不像寻常小老百姓说的话。
贾赦正打算显摆一下自己最近恶补的《大周律》,便见人群中开了个口子,有七八个大汉簇拥着两人而来。
为首的两,他还认识。
不过挺奇怪两人为何会凑一起的。
贾赦眉头一挑,好奇的看着开口的李郅。
“《大周律》第七篇《贼盗律》第十二卷第三条规定,盗窃、诈骗、哄抢、抢夺、敲诈勒索者,一旦被查处,视情节严重处于仗刑,关押十日以上。若以贱犯尊,流放岭南。尊者,为八议。我朝八议之首,举个耳熟能详的例子……”
李郅定睛看了眼贾赦,不急不缓开口,字正腔圆:“四王八公。诸如你们眼前这位,荣国公嫡长子贾恩侯,也可以唤做世子爷。”
说到最后,声音带着些揶揄。
“李郅?”贾赦听得最后三个字,颇为有些纳闷的看了一眼李郅。
自打先前玉庭院一别,据闻这李郅被转移到某个秘密的地方治疗了,也不知晓是不是多年未见,人这性情变了,还是有人装扮的。
这说话的语调挺欠抽的。
莫名还有些熟悉感。
贾赦眼眸泛着一抹精芒,看了另外一个眼熟的—涂莲。
迎着贾赦望过来的视线,即使现如今已经授封了三等神威将军爵,又是龙禁尉副统领之职的涂莲还是毕恭毕敬,朝贾赦抱拳行礼:“赦公子。”
边说,还挺诧异的左右扫了一眼—莫说眼下局势如何暗流涌动,据说贾赦打小就是一脚出八脚迈的。忽然间怎么又一个人?
贾赦可不敢受人家的礼,赶紧避开还礼,“涂将军,李将军。”
李郅虽然辞官了,但也是一同封了爵的。
李将军瞧着弯腰的贾赦,矜持的点点头。
在众人打招呼的空挡,躺在地上的王烨已经吓得目瞪口呆了,而后脑中空白一片。便是围观的路人一听这大名鼎鼎的“荣国公”一词,也缓缓后退了好几步,小心翼翼的互相打量着,边忍不住低声交流道:“荣国公长子,这……这好像是传说中的京城纨绔之首啊。”
“这好像是征寇四小将啊!”
听着飘入耳中的词汇,王烨吓得额头汗珠都冒出来了,想也没想的直接起身往外跑。但还没有跑两步呢,就被护卫一把拽住,像是拎小鸡仔一般拎到了贾赦跟前。
王烁直接磕头,声泪俱下:“公子您大人有大量,我真……真不知道,只是想得几个钱,我有……”
想起自家的大哥,王烨眼眸一黯,舌尖一转改口道:“我老娘都三天没有吃饭了,我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想要想办法给老娘买些吃的,我娘辛辛苦苦……”
贾赦听得这话,面色一沉,“你觉得你有孝心就可以免除刑罚了?这碰瓷敲诈勒索,你还卖惨一套一套的。要是个老实人,没准就被你唬住了。得亏是碰到爷了,抓一个也是为民除害了!”
“还有!”贾赦拔高了音调,让没有离开的八卦份子也听得清清楚楚,“逢年过节的,这城南城隍庙摆了多少赠米施药的棚子,还有这国清寺年年送腊八粥。你为尽孝敲诈碰瓷,你娘吃得心理能安吗?”
听得这声叱骂,王烁面色一白。
“带走。”李郅挥了一下手,带着命令的口吻,“告诉顺天府尹,好好治。这大过年的,别给老百姓扫兴,遇到这么些地痞流氓!”
“是。”
护卫毫不犹豫直接堵嘴,拖着王烁离开。
贾赦听到这话,也不去管挣扎着想要求饶的碰瓷者,对于他而言,这若是单纯的地痞,那也得数个典型好好教育教育。若是有人背后指点,那指点之人脑子有些不太好,派了个这么猪队友的。
但不管如何,事后都可以查个一清二楚的。
完全不必要此时表现出来。
但万万没想到,此人这兜兜转转的,竟然还与他有所联系。这人日后有个孙子,叫做王狗儿。王狗儿的媳妇的老娘乃大名鼎鼎的刘姥姥。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现如今贾赦是抛开了这一段的插曲,笑着转眸看向了“李郅”,等围观的百姓散开了,声音压低了一份,笑盈盈着开口:“京城四大贵公子一成神威将军,都厉害了哈。”
—霍水仙!
听得贾赦咬着“京城四大”一词,装李郅的霍贤轻笑了一声,“嘿,我这不是腊八了嘛,也是佛诞节日。李郅也算国清寺寄名大弟子中有名的。在京城了总得出来溜溜。”
—他能有什么办法?按着人情关系,这李郅也是他爹麾下的将领;是他舅舅看中的人才。可一到年节,他堂堂南安郡王的世子爷,本来就忙。现在,更忙了!
而且还是跨专业的表演!
“你呢?怎么又一个人?”
“陪咱神威将军出来遛个弯。”贾赦听着自家发小咬着牙的“溜溜”两个字,就知晓人心中约莫有些不满呢,旋即唉声叹气,标明自己现如今也很憔悴很无奈:“这熊孩子一溜烟跑得太快了,我连狗子都派过去盯梢了。你说我们是不是老了?想当年多么大名鼎鼎的,现在出来都有地痞流氓来碰瓷了。”
霍贤听到这话,斜睨了眼贾赦,面无表情的开口,“你的确老了。要不是你折腾的,我家老爷子怎么忽然间让我读律法了?”
说道这事,霍贤又来气又挺担忧的,“你们家搞什么呢?没个声响就玩自抄自家的,我爹那会天天在家气得吹鼻子瞪眼的。现在都没消气呢,揽着一批南洋来的玩意,等着你爹上门去哄他。否则,今年可不给你家年礼了。”
“嗯。我回家就跟我爹说去,正好让伯父训一训。你怎么来这啊?不应该直接跨马而过,赢得无数芳心?”
“还说呢,主路刚才被兵马司的封了,说是抓个什么人。这涂莲他们也没逛过京城,就顺道带他们走走了。岂料就撞见这么一出好戏了。”霍贤说着,就见贾家的护卫肩上扛着超级惹眼的冰糖葫芦靶子,手里还大包小包过来,一群人后头还跟着一串小孩子,无比的拉风,当下眨眨眼,“你们家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贾赦已经身形矫健的往小胡同去了。
霍贤捂嘴大乐。
故意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了走,贾赦看着一群护卫,翘首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冰糖葫芦,糖人画,泥人像,幽幽抽口冷气:“你们怎么就不让他直接把手艺人都买回家呢?”
护卫行礼过后,无奈至极,“大爷,实在无奈,拦不住珍哥儿。实在是……”贾珍的金钱观有些问题。
而且他们老大,那个贾将军啊是个好将军,但当祖父,可真没谱!
一千两啊零花钱!
“不是,他兜里不就只有一百两吗?说好了,一百两,我给他兑的银子还有铜板!”贾赦听人支支吾吾说完后,呲牙裂目,“我爹他哪里来的钱啊?”
这老头钱不是都分好了吗?
感情还有私房钱??!!
御花园内,贾代善喷嚏一个接着一个,便捂着帕子忧心忡忡起来,“肯定是赦儿发现了,要念叨我了。”
“有什么好念叨的?贾珍花个一千两又怎么了?别以为朕不知晓,就宁府这三代的积攒,他天天一千两,都花不完呢。”嘉佑帝指指棋盘,“朕快赢了,别扯话题刷无赖。你自己想想,是要老二跟着他一起去?好不容易人只给钱了,不自己跟着,你还不偷着乐?”
贾代善看着眼前笑呵呵的皇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大着胆子开口:“皇上,您不觉得自己的教育观真有点问题吗?熊孩子背后都有个熊家长,我觉得这话真得挺对。可是这世上到底不是……”
“知道,这天下人到底不是你爹娘,围着你团团转。可这天下到底还是朕当家做主啊。”嘉佑帝理直气壮开口,“老二现在就这点要求,朕能不满足他?再说了,你家小子不是教着要慈善嘛,那多花点钱当奖品,又怎么了?朕都同意让步,还劝着老二。教育权你给贾赦,我们忍了,但你不能穷着孩子啊。 ”
说着,嘉佑帝还觉得自己委屈了,“朕有钱,你没钱别嫉妒。”
贾代善双手扣住棋盘,缓缓反复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看,这个锅他又大又圆又黑心肠!
你看这个—
贾代善正心理咆哮着贾赦哼哼的歌,忽然间神色肃穆了一分,抬眸直勾勾的看着半空中燃起来的璀璨烟花。
嘉佑帝瞧着贾代善走神,还偷偷换了个棋子,但见人都没反应过来。顺着人的视线,抬眸看了一眼半空。
就见这天空,一道烟花怦然闪现在半空中。那烟花燃烧,定格的瞬间,是一头虎虎生威的老虎。
这老虎……
嘉佑帝定睛看了一眼贾代善。
贾代善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出……出事了。”
话音落下,嘉佑帝面色一沉,他……他看见自己暗卫的信、号、弹了。
那先前这一道,想也不用想的,便是老二的人马。
三方人马都护着的,也就贾珍那个宝贝蛋。
与此同时,贾赦也看着了自家老爹的信、号、弹,神色带着惊诧。也顾不得腹诽了,直接深呼吸了一口气,嗅着空气中属于狗子留下的味道,本想一个弹跳。
但眼角余光扫见乌压压的一群人,贾赦神色缓了缓,直接冲入人群中酷跑。
护卫们甩了包袱,也急急跟上。
涂莲见状,愣怔的看了一眼霍贤。
“应该是珍儿出事了。你派个人看着这些东西,我们也跟过去看看。”霍贤说着,神色有些紧张起来:“不会刚才封道抓的人?快,霍南,赶紧先飞过去。”
吩咐了自己的随身护卫而去,霍贤拿出令牌派人去打探相关的消息。
涂莲吩咐护卫看守礼物后,看了眼神色带着忧心的霍贤,抬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莲花手串,声音压低了一分,道:“莫担心了,李兄。”
以贾珍的身份,还有这出事后的动静,那完全是有力量制敌的。
且不会有人蠢到对贾珍动手吧?
听得最后一个词,霍贤缓缓吁口气,镇定下来,“我们过去吧。”
就在两人说话之计,贾赦已经冲到了国清寺的大雄宝殿广场上,此刻没有多少游客了。最外头的一圈是寺里的武僧,而后便是衙役。衙役的包围圈内,还有贾家护卫的包围。
个个手持刀剑,还分成了两方向。一个方向,自然是歹徒;另外一个竟然是对准衙役而去。
瞧着,好像是谈崩了,还互相僵持上了。
贾赦身形一闪,快速站到了最内圈,目光定睛看了一眼绑匪。人五大三粗的,块头倒是看得撞。而且一手掐着脖颈,一手拿着的是杀猪刀。那刀锋泛着的锋芒,还带着些肉眼可见的血色。双目呲牙着,瞧着还隐约有些得意—像是为自己抓到这么个好人质而开心。
而且瞧着还有几分功夫的底子,是完完全全把自己掩饰在贾珍着小身板后头。
为首的护卫一见贾赦前来,面色带着愧疚,小心翼翼的禀告:“属下失职。”
这持、刀冲进寺庙祈福的歹徒虽然来得意外,但是在突发之时,他们还是能够护住贾珍的。但是贾珍吧……贾珍吧……没想到人年少英勇!英雄救美。
也不是他们推卸责任,而是用事实证明,小孩子不能逗,否则人能当真,觉得自己能教踹恶霸,徒手杀匪。
捏着拳头就冲过去了。
然后反被掐住了脖颈,被人跟拎小鸡仔一样拎了起来。
被掐住脖颈的贾珍看着贾赦,泪眼巴巴,呜呜挣扎了两下,想要开口说话。
一手掐着贾珍脖颈,一手刺刀的匪徒看着跑进来的贾赦,像是得到了什么支持一般,带着挑衅看了一眼为首的官吏,大喝着:“你,让他们走!否则我杀了他!送一匹快马过来。”
贾赦掩在袖子里的手动了一下,但还没将咒语念完。一股强有力的金芒来袭,刺得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咳咳……”贾赦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佛光威慑一惊,没崩住自己先前一口气跑过来的力量,面色都带着些白。
“大少,您……您没事吧?”护卫一见贾赦忽然间神色发白,有些焦虑,小心翼翼的开口:“您要不然先休息。这里的事情交给属下来?您放心,珍哥儿不会出任何事情的。真的。”
贾赦眼角余光斜睨了一眼屋内的佛像—麻蛋不救人,还不许他用术法!
憋住气急怼吼的欲、望,贾赦缓缓道,神色带着理智:“不要对峙下去了。”
他刚才横扫了一眼,这原本暗中跟随的,也都冒出来。而且率先放信号弹的,不是他爹的人马。
万一事情闹大了,牵扯到二皇子,就真真不好收场了。
“这什么来路?犯了什么事情?”
“屠夫孙三,当过三年兵。”护卫道:“他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唤做孙青云,是个秀才,在国子监读书。一个月前自尽而亡,孙三说是被人凌、辱,其杀了一个夫子,而后逃匿。刚才对峙中还说是没法报仇雪恨,官官相护。”
说到最后,护卫声音带着浓浓的厌恶,“他一开始是对着女香客来的,想要给弟弟弄一个冥、婚,要求在热孝后完婚。”
贾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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