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所谓八面玲珑(一)

    李斯手持节杖,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韩王面前。

    众目睽睽之中也无惧意,他早已不是当初在小圣贤庄中初出茅庐的普通人了。他如今代表的是大秦,身负大秦国威与荣辱,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我由渡桥经西门入新郑,那里热闹不凡,似已无人记得,前任使者秦国使臣,正是在那里遇刺。”

    语速与步速算得相得益彰,最后一个字出口的时候,他刚好站在韩国众臣之前列。

    李斯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此时不论是韩非还是姬无夜,脸色必定都不好看。

    “韩国一向以礼事秦,这等意外绝非寡人所愿。”

    “凡诸侯之邦交,岁相问也,殷相聘也,世相朝也。秦国遵循周礼,遣使相聘,韩国却未尽保护之责,这就是韩国待秦之礼?”

    最后一句话中问责意味昭然若揭,韩王安一惊,差点喘不上气。

    姬无夜道:“百越余孽善使妖术,我们必定倾力缉拿凶犯。”

    李斯的目光微微一瞥,嘴角勾了抹冷笑:“天泽入侵王宫,绑架太子和公主,公主虽然有幸得救,太子却依然丧命。姬大将军的倾力解决,听起来倒像拿天泽没有办法的借口。”

    咄咄逼人。

    姬无夜只来得及出口一个“你”字,便被李斯生生打断:“如果韩国无力单独剿灭天泽,大秦铁骑愿助一臂之力。”

    原来杀招在这里。

    故此聚兵边境,蓄势待发。

    这已然不是商量而是威胁,重兵已至边境,若是韩国给不出一个交代,秦国必然以此为借口开赴大军,而韩国国力与秦国无法相抗,仓促间亦无法求援,秦国势如破竹,结果可想而知。

    白亦非看也不看李斯,只道:“韩国的事当然由韩国自己解决,秦军不邀而至,兵戎相交,帮忙是假,只怕反客为主是真。现今楚人虎视眈眈,如果秦韩交战无异鹬蚌相争。”

    终究是手握了十万白甲军的韩国第一侯,李斯对上这位朝堂老手,终还是将自己周身的逼人气势收起了几分,复又对韩王道:“使臣遇刺于韩,秦国若无动于衷,天下以为秦国可欺。但是,如果王上愿意纡尊亲送使臣遗体归藏咸阳,以表诚意,秦国可既往不咎。”

    李斯脸上满是“这已是我秦国退而求其次的要求,一点都不不过分”,韩国众人却皆眸色一沉。

    张开地道:“古语云‘诸侯相送,固不出境’,王上送秦国使臣归秦,于礼不合。”

    韩宇瞥了李斯一眼:“韩与秦并列诸侯,同为一国之主,岂能屈尊护送,为天下耻笑。”

    “虽并列诸侯,却有分别。”李斯话中满是优越,“维鹊有巢,维鸠居之。韩固然为国主,但联合赵、魏三家分晋地而得之,而秦王乃受命周天子封赐世袭王爵——”

    他微微一顿,语调瞬间拔高半分:“贵为正统。”

    果然如此。

    的确,当年赵、魏、韩三家分晋,虽最后也得到了承认,不过始终与大周开国时封赐的国家有所不同。

    这是事实,又该如何反驳?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一人款款上前,“晋之衰亡,韩魏赵三国立,非人意,乃为天道。”

    那人盯着他看了片刻,又道:“李大人虽秦国受周天子之正统,但大周却灭于秦。贵国文信侯吕相可是亲手终结了大周的王脉。看来在秦国眼中,对这份正统可谓弃如敝履。”

    两人皆立于朝堂之上,一番言论高下立判。

    李斯一笑。

    他对于与自己的师兄做口舌之辩向来是没有什么兴致的,韩非的口舌之才七国闻名,他不过普通的人中皎皎,怎敢与人中龙凤相比。

    是以他并不理会韩非的暗讽,只与韩王道:“如果王上不愿屈尊入秦,那么还有一种方法。”

    韩非问:“什么方法?”

    “当年齐桓公帮助燕国,得胜后燕庄公送行,相谈甚欢,不觉已送入了齐国边境。齐桓公深感失礼,于是将燕庄公走过的地方割让给燕国,传为佳谈。”

    韩非眉头一蹙,他已然知道李斯想要什么了。

    “韩国何不效仿五霸之典,允诺以秦国使臣遇害地点为界,割让土地给秦国。此等诚信必能赢得天下美誉,平息兵戎之灾。”

    一石惊起千层浪,李斯话音刚落,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使臣于新郑城郊遇害,如若割地,岂非国境线便要至王都了?

    唯韩非仍旧茕茕站立,波澜不惊。

    “秦国使臣从咸阳到新郑遇害,走了几日?”

    “十日左右。”

    韩非立刻道:“十日之内解决不了这个案子,就依大人所言。”

    韩王顿惊:“老九,你说什么!”

    回答韩王的不过是韩非的一个笑,这笑容中有多层含义,自信有之,狡猾亦有之。一时之间甚至让韩安这位亲生父亲,都摸不透自己的儿子在想些什么。

    李斯入套:“此话当真?”

    韩非循循善诱:“既然以时间为限,如果破案早于十日,相应减少割让土地,是否公平?”

    李斯依旧未看出陷阱:“这个自然很公平。”

    韩非嘴角略过一抹笑:“从咸阳到新郑走了十天,这十天里,有五天是在秦国境内,而五天是在韩国境内,如果案子少于五天破了,是不是相应的秦国国土,也归韩国所有?”

    李斯愣住。

    韩非轻笑,要他入套自然容易,他十分清楚自己师弟的脾气,只要加以诱惑让他先尝到甜头,再往后的当头一棒,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

    冷宫之中,孤岛悠悠。

    实则冷宫也并非完全清冷不堪,多年来虽无人维护,至杂草丛生,却也是一派自由的生机,与宫中处处皆是规矩方圆不大相似。

    红莲想过之后,忽觉得卫庄选得这个地方不错。

    她在岛上等了良久。

    偶有不知名的鸟扑簌着翅膀飞来又飞走,却始终未等到该来的那个人。

    红莲在岛上走来走去,足尖踢着碎石,又觉无趣,抬头看落花。

    良久,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红莲心中暗自思忖:怎么还没来,难道不愿意教我了?他敢不来,我就……

    有人!

    那人来势汹汹,却没有杀气——杀气这个词是卫庄教她的,卫庄说剑客身上必带杀气,因为剑下只有生死。

    红莲回身去挡,剑光交错间她才明白为何那人没有杀气——他手中的是一根长树枝,才不是什么剑。

    难怪。

    她并未做准备,对于这样的偷袭,她受了对方的力,顺势向后退了数步。

    黑色兜帽衫下的那人嘴角一沉,显然是有些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红莲眸色一紧。

    她是好胜的,方才是未曾防备,现下有了准备,总不能再落于下风。于是反身一脚蹬在树干上,打着旋就向那人刺过去,一时间花瓣飞散,煞是好看。

    那人的嘴角不由翘了翘。

    红莲自是抓住机会,又两剑刺过去,不过那人的速度更快,剑锋不过是擦着他的身体过去。

    三招过后,那人翻身一跃,便落在了红莲身后。

    红莲急急回头,那人手中的树枝便已出现在离她喉咙口数寸的地方。

    红莲的身子僵了片刻。

    她绝不忍受如此的大败,挥剑就是一阵毫无章法的乱砍,那人以为她是气急了胡乱出招,不想红莲忽然间半蹲下|身子,对着他的腿就是一剑扫过去。

    他迅速向后掠去。

    再借树枝的弹力跃起,摘下了红莲耳畔别着的一朵花。

    红莲微恼,二话不说便挥剑,他早已猜到会有此招,几番躲避间夺了她的剑。

    然后他摘下兜帽,不知对着何处冷冷道:“还不出来?”

    于是便见树后走出来一个人,穿豆绿色的劲装,虽是一边走着一边鼓掌,脸上却没有什么喜悦的神色,反倒是淡淡然的做派。

    红莲拾起地上的剑,问:“这是一个测试吗?”

    卫庄道:“结果是不合格。”

    红莲的脸鼓成包子:“我猜到是你啊,才没有防备。”

    卫庄却不看她,转身就走:“所以不合格。”

    他的表情被叶萧然看在眼中,似乎的确是不大满意的模样。

    “那你说该如何?”

    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了:“剑刃一线,决定生死,如果不明白这一点,你的手最好不要握剑。做一个深居宫中的乖女孩,更加安全。”

    叶萧然想入非非,心说,然后你的潜台词便是,我来保护你,是吗?

    不过依红莲的脾气,自然不会甘心只在深宫重重保护之中,于是她道:“我就是要成为像你一样可以驰骋江湖的侠客。”

    卫庄微微一顿。

    他转身,看着那个懵懂固执的小姑娘,问:“江湖,你觉得很好玩?”

    红莲鼓了鼓嘴,反问:“这次落在百越那帮家伙手里,我经历过危险了,你觉得我害怕吗?”

    那副模样有些未褪去的娇憨,又有些成长中的坚忍,那样的眼神,与娇滴滴的女孩子不一样。

    或许……当真不能将她当一般的女孩来看。

    卫庄移开目光:“所以你还值得一教。”

    说完就走,脚步再未有停顿半分。

    只留下一脸懵的小公主和好戏看到一半的叶萧然,叶萧然心说害羞了就直说,甩脸色走人是怎么回事?

    小公主对叶萧然道:“他怎么走了啊?刚刚不是说我值得一教吗?”

    叶萧然叹了口气,心说你第一天认识他吗?

    卫庄的脚步忽然顿住,转过头的时候,叶萧然瞧见小公主脸上露出的欣喜。

    结果却叫她失望了,卫庄的话是对叶萧然说的:“还不走?”

    叶萧然踮了踮脚,旋即迈了步子跟在卫庄身后,唯独留了小公主一人。小公主来了脾气,愤愤“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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