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海域的上空阴云密布，狂风席卷着海浪，像是吃人一般，张开了血盆大口，巨大的浪花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离着很远，就能看到白色的泡沫。
潮湿阴冷，海水的腥气从船舱的底部一点点渗透进来，像是极具吸附力，粘在人身上，味道便挥之不去。
船舱摇摇晃晃，头顶破碎的灯泡”吱呀——”地叫着，像是被掐住嗓子的小鬼，声音尖锐刺耳。
谢易靠在里侧的角落，他头埋在双膝间，双手攥得用力，关节处泛了白。不到十平方米的地方，狭窄又封闭的空间，足足挤下了二十多个人。
男人女人都有，他们看起来很相同，却又不相同。每个人的眼窝都深深地凹陷进去，露出灰败的神色。他们来自各个国家，不同的地域，如今也只能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
没有声音，没有光，也没有希望。
死气沉沉，他们眼里黯淡无光。
阴暗遍布在每个角落，张牙舞爪。
他闭着眼，呼吸间都是海水的腥气，角落里的老鼠正啃着地板，角落里破旧的木板早就碎裂，露出里面枯黄尖锐的木头尖，刺得他后背生疼。
倏地，船舱猛烈地摇晃，地板倾斜朝着一个方向倾斜，顶端的人站不稳，只能随着地板的晃动，挤到了下方。
原本不大的空间，更加拥挤。
啜泣声混杂着哀怨声，在狭窄的空间如同瘟.疫蔓延，这像是地狱。
谢易和一人擦身而过，他闻到了刺鼻又腐朽的气息，像是一根木桩烂在泥土里，拔不出来又埋不进去。
他睁开眼，眼底仍然平静。
许是海面的风浪波动，打破了船舱里原本的死一般的沉寂。
有人小声地说道:“还有多久？”
“还有多久才能开门？”
“有没有人……能来救救我们。”
救？这个字，已经很久没听到。
估计是个新来的吧。
没人回答他们的问题，就像没人知道自己会活到什么时刻。这里的人，已经被死神宣判，弯刀高高举起，闪烁着寒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谢易低垂着眼眸，视线紧紧地盯住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上。他的皮肤很白，所以越发衬得伤势明显，像是狰狞的怪兽盘旋在他的手臂上，这些伤痕并不是人为造成的，而是同野兽搏斗。
这里的人，有刚进来的，也有被抬出去的，谢易并不认识。但或多或少也能猜到，他们是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
在这片不受任何地方管辖的海域里，他们不过是供人观赏的娱乐物件，也可以说，是筹码而已。也许下一秒就真的会被丢进了海里喂鱼，没人会对他们负责，对他们的生命负责。
谢易曾亲眼看见过，明明战胜了笼内的野猪，却转身就被丢入海里的人。
每一场人兽搏斗的背后，都有一台摄像机，监控着笼内的一举一动，每一次的胜负背后，都是巨额的交易链。
平手，人胜，兽胜。
每一次的生存，全凭运气。
每一个人，都是赌徒。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不需要每天没日没夜的与野兽搏斗。这样的赌局也并不是每天都有，所以他们这些人被困在这里，已经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忘了过了多少时间。
在这期间，有人会来送饭。只是，今天离送饭的时间已经晚了很久。
他眯着眼，整个底下船舱只有一扇小窗，原本透明的玻璃上已经满是褐色的污渍，让人看不清是什么。
船舱外的天气更加可怖，满天的黑云压得越来越近，海水更是浑浊不堪。倏地，巨浪掀起十几米高，船舱内已经混乱一片，所有人东倒西歪地乱窜。
谢易紧紧地扣住身后的铁环，才避免自己像其他人在船舱里到处翻滚，他背后紧贴着船板，手指的关节处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是海啸。”
有人绝望地喊着，一时间，原本里混乱的场面变得更加不可控制，所有人都疯了一般朝着门口处挤去，可费劲力气却也仍然连门把手都碰不到。
谢易闭上眼，感受到鼻息间最后潮湿又腥气的味道，海水冲破窗口，像是一只有力的巨人手臂，一拳打了进来。
不知是海水，还是玻璃碎渣划破了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后，有些刺痒。
是要死了吗？
还是，解脱了？
巨大的海浪涌入进来，几乎要将整个船舱击碎。谢易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四分五裂一样，咸腥的海水漫过了他的口鼻，呛进肺部，窒息的痛苦从四肢百骸里迸发出来，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朦胧。他勉强地抓住一块破碎的木板，尖锐的木刺划破他的掌心，一片腥红。
不知过了多久，谢易渐渐从黑暗中醒过来，他抱着一块木板，漂浮在海平面上。此时已经是白天，晴空万里，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蔚蓝，光线太强烈，他再次闭上眼睛。
眼前变得黑暗，他泡在海水中的手指已经发白起皱，浑身僵硬到了极点，动弹一下，身体就像是被撕裂一般得疼痛，他只能被迫在水中起起伏伏。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身边传出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呼救声，是一道女声，很微弱，伴随着轻声的呜咽。
谢易浑身已经被海水打湿，发丝柔顺地贴在额前，水里很冰冷，他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力气都被抽走，只能机械地抓紧手中的木板。听到呼救声后，他疲惫地睁开眼睛，不远处，有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男生一脸痛苦，正朝着他的方向呼救。
男生眼睛蔚蓝如大海，澄澈明亮，他怀中抱着的木板已经残缺不成样，一道很宽的裂缝从木板中央延伸至两边，看起来随时都会散架。
见谢易已经醒过来，男生紧皱的眉头轻缓地舒展，他不敢用力，只能小声地哀求：“你的那块木板看起来比较结实，能不能救救我？”
他声音很轻，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在光线熠熠生辉，漂亮极了。
谢易迟疑了片刻，再次抬眸时，男生手中的木板又碎开了一部分，残渣渐渐飘向其他去处，很快就不见踪影。男生语气更加焦急：“求求你，如果能活下去，我会给你很多的钱。”
“钱？”谢易微微张开口，他嗓音沙哑低沉。尽管很长时间没有喝过水，但声线依然好听，他想笑，面上的表情却十分僵硬，“有什么意义？”
男生眼眸顿时黯淡。也对，现在连活下去都成问题，更不要说什么钱不钱的。
耳边很安静，静到几乎要窒息。
眼看着男生手中的木板彻底碎裂，谢易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他眉眼间有些不忍，趁着男生的木板没有飘远，他轻声道：“过来吧。”
他怀中所抱的木板是很大的一块甲板，男生看起来很弱小，两个人用应该也足够。虽然也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活下去，最起码不会被海水淹死。
就在此刻，男生突然身体向下一陷，他脸色变得十分惊恐，眼底是面对死亡的恐惧。他双手无措地抓着空气，拼命地在水面上扑打着：“救命，救命，快救救——”
“快救救我——”
“快——”
男生的头颅一次次下沉，金黄色的头发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谢易找准了时机，在他彻底沉入海底之前，伸出手臂拽住了他脖颈处的衣服领口。大约是灌了水的关系，下沉的拖拽感十分明显，谢易眉头紧皱，男生还在用力地挣扎，导致谢易的木板越来越倾斜，也在慢慢地下沉。这下，两个人都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他面无表情，厉声道：“不想死，就别动。”
声音不大也并不急躁，却仿佛能够钻进人的心底。
男生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平稳下来。
没有了阻碍，很快，他就将男生救了上来。
刚刚的距离没看清，谢易救上了男生以后，目光落在男生所穿的服饰上，在他胸口处，别挂着一块金色的胸章，上面雕刻着金色的狮子头，张开了血盆大口，下方则是一串烫金的字符，胸章浸了水，此刻更是闪闪发亮。
“你是玩家？”谢易压抑住心底翻滚的惊异，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很平静。
玩家就是船上背后观看人兽斗争的人，是他们付钱，让整条利益链得以完美地生存下去。
男生白皙的脸上突然扯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他倨傲地看着谢易，眼底尽是鄙夷和嘲讽，冷笑着说道：“是啊，怎么，很意外？”
不等谢易再说什么，男生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精致的小刀，只有半个手掌大小，他趁着谢易没反应过来，飞快地刺在他的手背上。
鲜血涌了出来，很快就将周围的水染了色。
紧接着，一道寒光闪过谢易的眼前，这把匕首在男生的掌心中打了个转儿，下一秒，刺在了他的胸口上。
疼痛来得很迟钝，谢易没有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反而神色冰冷地看着眼前的男生。
“你可以，去死了。”男生朝着他弯了弯嘴角，不过他眼底明显有着不快的情绪，大约是因为谢易没有对着他空空相求，反而是用一种看着死人的眼神。金发男生不满地皱着眉，一把将谢易推开，看着他一点点地远离这块木板。
谢易感到浑身冰冷，他的血液在迅速流失。
渐渐地，他失去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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