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五爷这三年发了一点小财,他入股了北平城一家大烟馆子,每月的红利使他不仅穿上了绫罗绸缎,还收了一房小妾。他儿子白琚竹也过上前朝八旗子弟的日子,有了丫鬟伺候,每日就是遛鸟,斗蛐蛐,抽大烟。
白五爷之所以能入股这家生意兴隆的鸦片馆子是因为他每年可以供货10箱低价的上等烟土。这是白二老爷为他的堂弟偷偷谋来的福利。
白二老爷是一个很重情心软的平庸人。他人生的幸运成于此,人生的败笔也形于此。他对尹氏一往情深,费尽心力想娶她,于是深深伤害了原本温柔的王氏。他对王氏心中有愧,于是纵容着她在白府的飞扬跋扈,又终寒了尹氏的心,绝了他们后来相恋的可能。
他待亲友特别仗义,于是一生中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但他掌府后公帐上就满是银钱窟窿,总会冒出无数亲友需要他去扶助。
他一直感恩白五爷为他挺身而出却被打折了胳膊,不管白五爷吸食鸦片后变得如何荒腔走板,他都会想去帮上一把,帮他还欠债,帮他养亲子,帮他戒鸦片,发现他戒不掉了,还会帮他去买鸦片。
白二老爷当上了源远的董事,偶然间发现源远具有药品经营的资格,就暗暗萌生了为堂弟批发鸦片的心思。他原本只想为白五爷采购他自己吸食的鸦片,帮他省下一些银子,可是进口一批烟土的最小量是10箱,于是他只好一口气给白五爷买了多年的便宜烟土。
白五爷得了这10箱上等鸦片,心思就活泛开了,以贩养吸,入股鸦片馆子,过上了滋润的日子,当年就又开口向白二老爷讨鸦片。白二老爷也知道自己行径荒唐,可是眼见堂弟过上了体面舒适的日子,他又心软得失去原则,纠结之下,最后答应说每年替他采购一批烟土。
白二老爷为了白五爷的事情几乎是恳求到白琚琛的面前,白琚琛无法拒绝白二老爷的请求,白二老爷精心抚育了他,视他为亲子,所以他明知黄贵是白二老爷的眼线,也一直碍于情面听之任之,最后导致了白莞的身世在白府的曝光,情况一发不可收拾。说到底,他也是一个重情的人。
现在白五爷的雄心已经不仅限于入股一家鸦片馆子了,他想向全北平城的鸦片馆子供货,供一家鸦片馆子是供,供100家鸦片馆子也是供,有能力就应该赚大钱。他觉得白琚竹一直说不上一门正经的亲事就是因为他不够有钱。他还觉得源远只肯每年让他采购一次便宜烟土是因为白琚琛只抽香烟,不抽鸦片,不懂得鸦片的好。
白琚琛得了胃病,白五爷觉得是一个打动他的好机会,自己应该带着包治百病的鸦片登场了。白五爷为白琚琛精细选购了配有长白山千年老参汁的上等烟土,以及整套金丝楠木镶银嵌宝的极品烟枪。携带此等重礼,白五爷踌躇满志地来探望他病中的贤侄。
白五爷在西厢房把一整套家什在白琚琛面前摆了出来,他谄媚地循循善诱自己的侄儿试一试用鸦片治疗胃痛,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疗效奇佳!”复而又感叹说:“你们是真不懂它的好。”
裴秀茵在一旁惊惶色变,她知道自己今天很失礼,她多次插话进白五爷的夸夸其谈中,试图把话题从鸦片上扯开,但她都失败了,最后她勉强微笑地说:“五叔,我给您换杯新茶吧。”
她示意朱妈把点心端过来,自己起身想乘机端走这一盘烟枪物什。可白五爷不吃她这一套,他拍拍她触及托盘的手说:“侄媳,别碰别碰。我今儿就是带这药来给三哥儿治病的,你端走算什么回事。”
裴秀茵进退两难,白五爷是长辈,她不能顶撞。但她知道鸦片的危害,她忍无可忍只能不再顾及白五爷长辈的颜面,转而恳切地对白琚琛说:“表哥,以烟土治病犹如抱薪救火,饮鸠止渴,徒有百害而无一利。”
白五爷不悦地看着她,白琚琛拍拍她的手示意他自己明白。裴秀茵于是也不再多言,重新在椅子上端坐下来。
白五爷拿来的烟枪极为精巧,枪身的金丝楠木成色醇厚,所镶的银片上还嵌了红珊瑚,玛瑙,绿松石等六颗宝石点缀,烟斗为黄铜精雕所制,烟嘴也是水头极佳的翡翠,整支烟枪工艺精妙,称之为一件珍品也不为过。
白琚琛见之把玩,笑而感叹说:“看来五叔这两年确实生意昌隆。”
白五爷哈哈笑:“哪里,那还不是托贤侄的福啊。”
白五爷转而开始说起鸦片生意的一本万利,他希望侄子不要再无视眼前这样一个日进斗金的生意机会,能与他一起叔侄两人携起手来共同赚大钱。
白琚琛只是笑听白五爷胡言乱语不表态,白五爷觉得自己像一拳打进棉花里,他最后还是认为一实胜千言,只有白琚琛体验了鸦片的妙处,才会与他一道乐衷做鸦片生意。于是白五爷把鸦片膏子旋开来,他想让侄子见识一番上等烟土的成色,白五爷宝贝地说:“这里头可是合了人参,鹿茸,虎骨等大补之物,三哥儿你闻闻这味,可和寻常的不一般呢。”
白琚琛推开了鸦片膏子,他没兴趣这乌漆麻黑的鬼东西。白五爷觉得很失望,但并没有气馁。他拿过烟枪,拾起银匙,想帮侄子装上一泡试抽一下。
裴秀茵越发忐忑不安,便托言离开,出了西厢房就急步往白老太太的屋子走,连白莞与她迎面走来都视而不见,满身满心就只剩焦虑。
白莞迈入西厢房看到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白五爷装好了鸦片膏子,也点燃了酒精灯。他谄媚地把烟枪递给白琚琛,诱惑地说:“三哥儿,试一口。”
白莞呆住了,白琚琛抬眼望见白莞,自己也有了一丝慌乱。眼前的场景却太容易引起误解,他知道她一定厌恶鸦片。当初白志衍的葬仪上几个白家乡下来的大烟鬼子犯了烟瘾,白老太太就命人开了两间下房方便他们吞云吐雾。他见到白莞当时的表情是又震惊又恶心,她躲在他的身后一直不敢靠近那间乌烟瘴气的屋子。她不大瞧得起白家亲戚,大约就是初见开始就没什么好印象。
白琚琛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白莞浑身炸毛,她上前操起烟枪就直接开了白五爷的脑门,而后反手又是一掀,整盘的鸦片物什都砸在白五爷的身上。白五爷大怒,他狠推了白莞一把,白莞身旁的乔小丙立刻出手,白五爷只觉得自己眼前像是一晃,什么也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反手压在地上,浑身摔得都疼。
白琚琛紧张地上前去扶白莞,可她不理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她气得浑身都在打抖,她对着乔小丙下令:“拖出去,把他给我绑起来。”
白五爷富裕后随身也有了一个小厮,门外的小厮见主子被揍,冲上前去就想护主,乔小丁见状也出手了,利索得两拳降服,白五爷主仆二人都被五花大绑丢在西厢房门口。白五爷这下害怕了,他躺在地上嚷叫开来,他得惊动白家人来救他。
白琚琛拉住白莞,他发现她气哭了,她问他:“你怎么可以这样?”
白琚琛安慰她:“我有分寸的,我怎么可能去吸鸦片。”
可白莞语带颤抖地反问他:“你说你有分寸,你不会吸鸦片。你是怎么抽上烟的?你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吗?旁人向你递烟的时候,第一次你拒绝,第二次你拒绝,是不是最后还是抽上了?鸦片这种事情沾上就完了,白老五这种人你连来往都不应该来往。”
白莞满目伤心,白琚琛见之心疼,他软言哄着她,指天誓日地保证绝对没碰鸦片。
他帮她拭泪,她不信任地看着他,她心有疑虑。她在源远看资料的时候就发现这一小批鸦片采购,去向不明,量小也没利润。可是白琚琛当时就没和她说实话,吱唔两句就把她应付打发了,她没多想就没往下查。可现在看到白五爷一身绸缎,穿金戴银,她就全明白了。
不管白琚琛有没有沾鸦片,借源远贩毒,怂恿白琚琛吸毒,白莞杀了白五爷的心都有了。
白莞忍了忍泪对白琚琛劝言到:“清铎,你不能同意白老五借源远采购鸦片。现在国家是开放烟禁,为了财税还鼓励种植,但这是因为满清灭亡后,中国没有形成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权,实际上是一种军阀割据的局面。各路军阀都或多或少以鸦片养战,或是作为自己发家致富的手段。但这样的合法绝不会长久,更不能做为行为的准绳。世界上是不会有一个统一的国家允许吸毒的,即使是那样低效与腐败的清政府也仍然是一个主张禁毒的中央政府。中国一定会重新统一起来,也一定会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带领国家强盛富裕起来,你希望源远成为一个百年企业,那时我们或许都不在了,但源远还在,你想旁人怎么说起它的历史,说它曾经贩毒吗?
“就算我们不讲那么遥远,只言眼前的当下,鸦片于国于民的危害谁心里都清楚。源远做这种事情,再对比社会上的实业救国论,员工知道了心里怎么去看待自己手头经办的工作?这不仅伤害源远的声誉,也损害员工对于公司的归属感,造成人才的隐性流失。为了白老五,值得吗?”
白琚琛闻之触动,白莞的话从来在他心里极有分量。他知道,众人走到他面前说的话里都暗藏各自的目的,白二老爷要顾念白家,裴秀茵要顾虑裴家,只有白莞,从来只考虑他一人。同时她学识丰富,见识宽广,遇事总能给予他不同的角度的见解。这些分离的岁月里,他最想念她的时候,也都是他遇事苦恼的时候,他很想和她说话,即使她是坐在那没有言语,对着一个全然信任之人倾述的心境,除她之外,旁人给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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