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直奉在年关前停战,直军大败,伤亡惨重,于是这次下单的的各类药品尤其多,相较往年两三倍不止,裴氏手持订单是又喜又忧,喜的是银钱来得盆满钵满,忧得是这一火车皮西药实在是树大招风,可送至前线又出不得半点意外,否则就得上军法。军需这种生意旁人眼红来钱容易,可难也难在不是你想做就能做,也不是你想不做就能不做的。

    白琚琛不敢和白莞细说其中的门道,只说这次裴慕知和他会亲自押运药品到颖军处。白莞十分意外,她记得乔小乙已经和裴氏经理一起押运了一趟药品,不过4个月怎么又去?为什么要亲自去呢?而且她听说了北地其实不怎么太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打起来了。白琚琛笑说,就是因为打战,军队才容易缺药品。现在两军停战,便要赶着时间将药品送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打了起来,到时过火线更危险。

    白莞十分不安,又没有办法。她跑去问杨盛彤哪个庙宇保出行平安比较灵验,杨盛彤说了一个神女峰的观音庙,于是她就巴巴跑到里面求了一个平安符,捐了许多香油钱,银元砸着功德箱哐哐响。庙里的和尚见之大喜,赠给她两串紫檀佛珠,说是佛缘。佛珠是庙里的大和尚自己雕的,出家人有的是时间,雕工十分细致,两串佛珠的扎口皆各串一枚紫檀木片来调节链子的长短,一枚木片上刻着“莫失莫忘”,另一个则刻着“不离不弃”。

    白莞的玄学知识十分匮乏,这回也是临时抱佛脚,乍然听见佛缘二字以为自己的虔诚打动大神,必能保白琚琛平安,心中感觉十分好,便欣然收下。她自己挑了一个颜色浅的戴上,回去又巴巴想给白琚琛带上。白琚琛不信鬼神,又觉得这紫檀佛珠十分娘们气,万分嫌弃:“这什么玩意儿?还‘莫失莫忘’,我带出去非给人笑死。”

    白莞十分生气,她说:“有什么好笑的?这可是大师亲手雕刻又开了光的,只赠佛缘之人。那庙里熙熙攘攘的人,就只有我有。”

    白琚琛只问:“你捐了多少香油钱?”

    “100块大洋。”

    “败家仔!”白琚琛一下子把佛珠掷回她手里,他就知道这个傻妹子被秃驴给忽悠了。

    临行的前夜,白莞做了一个噩梦。她梦见自己闯入一个房间,白琚琛转头问她:“你怎么来了?”。她这才看见房间里几十只枪指着他的脑袋。她啊的大叫一声,他却一把将她抱在怀中,然后所有的子弹都打在他的身上,把他打成了筛子。

    白莞在梦里大哭起来,泪水落到脸上打醒了她。她心口怦怦直跳,她觉得这个梦特别不吉利,她跳下床就跑去和白琚琛说,她不要他去做直军的药品军需生意,她不要赚这个钱。

    白琚琛失眠,还坐在床上看书,见她单薄赤脚地跑进来,一下跳到他的床上,连忙扯起毯子包住她。他听了她的噩梦,哈哈笑说梦都是反的,他一定会平平安安。

    她送他到火车站,依依不舍里都是担忧。最后了还趴在车窗上不死心地问:“我们不赚这个钱了好不好?”

    裴慕知见她如此,他笑说:“白妹妹放心,我会照顾你三哥的。”

    她不给裴公子好脸色:“呸,谁是你妹妹。”

    送行的众人知晓她的任性,皆哈哈大笑。

    半个月后,就传来他们出事的消息。其实那一火车皮的西药货还未出发就被人盯上了,黑白两道各路人马都有,西药现在在战乱之地和黄金同价,一车的黄金在铁路上运谁不眼红,虽然裴家有军政势力在后,随程又有三青帮护镖在明,还是抵挡不住利欲熏心之人铤而走险。

    邻省的晋军先是越界偷袭了直军的营寨打伤了数十人,可是督军却马上打来电话道歉,说是一场误会,表示愿意赔偿。大帅不知道这鳖孙打的什么主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只能调兵加强了两省交界的边防。这时土匪抢劫了一辆货运火车,抢夺车上的棉花面粉等物,混乱之中面粉爆炸,炸毁一段了铁轨。获知消息的直军马上就派出工兵抢修以保证货列的运行,可是在赵家堡地头,调车员禁止火车再向前行驶,说是得等铁轨修好的通知才能放行。火车上压货的众人虽然有些担心,但想赵家堡上月已被直军占领,无论如何也算入了直军地界,该是安全的。哪想晚上,几队山贼四面而来血洗了赵家堡,守军弃城,火车就遇袭了,火车司机不管不顾地开动了火车,在飞速行驶的车厢里,又是一番打斗,才脱离了危险。

    裴和白都受了重伤,当地的医疗条件无法处理,只能紧急包扎一下又将他们送往省城的医院。裴老爷子是最早接到消息的,大帅没敢瞒他,当下一个电话就打来了。

    裴老爷子清楚北地省城医院的水平也有限,他很不放心。抓了金陵医院的外科圣手和一应医疗设备,直接上了火车赶往北地。裴家姑嫂随后打点行装,准备坐隔日一早的火车赶赴北地。裴秀茵打点行装时想到了白莞,打了个电话给白公馆,问白莞要不要一起走。她一直担心这个任性的白家小姐听到消息会直接在电话里对她发起脾气,或是方寸大乱哭喊起来。但电话中的白莞格外镇定,还和她说,每天早上,上海都有一班邮政飞机飞往北京,她知道杨盛廷坐过。她们应当坐这班飞机去,到了北京再转火车。她问:“裴家有办法拿到票的,对吗?”于是裴家姑嫂与白莞在北京追上了裴老爷子的火车,一行人一同赶到了医院,在病房里看见裴慕知和白琚琛满身是血,气息微弱地躺着。

    裴老爷子跟行而来的医生护士哗啦一下全涌到裴慕知病床前去,交头接耳讨论起手术方案。白莞一个人孤零零走到白琚琛的病床旁,她望着裴慕知病床的方向,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这些医生是先看完裴慕知的伤情才轮到白琚琛,还是他们只负责裴慕知一个人。

    这时候省城医院一名外科医生走了过来,他向白莞自我介绍是白琚琛的手术医生。他和同事们已经细细研究过白琚琛的情况,现在他的手术方案是……,

    白莞打断他的话:“医生,你不要和我讨论手术方案了。我相信你,你把需要签字的单子让护士拿我签,你就按你认为最好的方案来做。”

    医生点点头,合上了病历本,挥手就叫来了护工们推病床。白莞跟着病床走,一直到了手术室门口,她的脑子自从来了北地就十分迟钝,什么都想不出来,也什么都不敢想,比如她现在觉得冷,可是她就不知道去添件衣服。她就这么挨冻坐着,看这地上的光影变换,光影里闪现她一幕幕的回忆,都是极小又没有意义的事情:他在回国的邮轮上给她买了一个棒棒糖,她关祠堂的时候他从门缝递进来一串冰糖葫芦,他背着她趟过上海内涝的街道,他们在西溪划船,他受不了她的闹,替她采芙蕖花落水了,她还在旁边哈哈笑……

    他是她第一个想嫁的人。

    若是他的身影在就此消失,这个世界就只剩她一人,她大约会满世界寻找一个似他的身影,但是很难再有一个人待她这般好。真不若一起走,黄泉路上,相依为伴。

    原来,她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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