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白皙的手臂上汩汩流出,滴在石板上,一滴一滴,顺着暗金色的石碑流下,滴落在砂石地面。
所有人都屏住了气,除了江枫。
他站在石板边,垂下眸子,也垂下手,神情依旧一片淡然。
……
然而,让人惊异的,不是骇人的神力威压,而是……
什么都没有发生。
死寂之中,只有血肉修复和鲜血滴答的声音。
这样的死寂,持续了片刻,江辛才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龙神石板上,磨损到看不清的,只有下半截的话。
电光火石间,他仿佛想通了什么,深紫色的竖瞳骤然紧缩。
他转头,带着震怒,不可思议地看向身侧,自己这个一向得力的儿子。
“你居然敢……”
话音未落,却被一人打断。
“枫儿没有做错什么。”
硬朗熟悉的声音突兀地从角落传来,寂然的禁地,忽然热闹起来。
在场的,竟然还有一人。
若谷躲在石碑后,听这沉稳的声音,抱着一脸茫然的团子,撇了撇嘴。
她还真是瞎操心。
靛青龙角,青发黑须,一袭青黛战袍,满身肃杀之气。
来者,正是龙族族长。
“族长。”
江枫一把抹净手臂残留的血迹,扭头不看江辛。
神情漠然得,仿佛他不是自己的父亲,他微阖双眸,朝着若卿的方向屈微以礼。
“嗯。”
“呵……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若卿沉默不言,径直走到江辛面前不远处,直视这位自己多年的老友,语气透着难以言述的沧桑。
“枫儿,是个好孩子,是我逼他改了石板。但不想,你竟真的来了,阿辛,你让我……”
“哼。”
江辛冷哼一声,一拂袖,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天谋若卿,果然名不虚传。”
他稍稍仰头,脸色不变,仿佛落入险境的,不是他一般。
也对,若是此时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算是白活了这万年。
早在数万年前,江辛就听说龙神石板的事情。
传言在龙神殒落前,他将自己的力量封存于自己的墓碑之中,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启,重振龙族威名。
这些年,他对神界,一向颇有怨言,对若卿对神界点头哈腰,俯首称臣的行事作风,更是积怨已久。
龙族的思考方式一向简单粗暴,雷龙,也不例外。
若是神界不公,那就踏灭神界,若是族长无为,那就推翻族长。
他早已与若卿分道扬镳,不留任何情面。
何时反,也是一个时机问题。
现在,他主动求了这个时机。
江辛知道,封存龙神力量的石板就在龙族禁地深处之中,奈何若卿对他的戒心太重,一直没有机会找到那块石板。
直到百年前,江枫度过成年劫,天资暴露,为若卿倚重,他才开始注意起自己这个一直不甚在意的二儿子。
他借此,布局百年,终于让江枫接触到了石板。
更让人喜出望外的是,打开石板的方法,正在自己儿子身上。
行刺前来结亲的麒麟少主,一来,是为了取得麒麟血,破开龙神石板上若卿布下的结界,二则,是为了引来麒麟族长,让若卿无暇分身。
不想,却是一场将计就计。
江枫居然抛弃了母族,与若卿一起,骗了他。
想来,石板上那前半截的话,不过是为了引他现身的计谋。
“既然你在此处,那就说明,麒麟少主遇刺,不过是你暗中给我传的假象。一切,不过是你试探我的局罢了。”
“阿辛……”
“住口!”
江辛神情阴鸷凶狠,带着决绝的狠辣,再次打断了若卿的话。
“我虽不知,你到底给了枫儿什么好处,让他甘愿背叛母族听命与你。但如今,我的立场,你应已了然,既是如此,你我两人,又何必再兜圈子。”
“你何必……”
“毋需多言!动手便是。”
江辛扬手,直接聚起一道紫色灵力,化灵为刃,碗口粗细的雷电在空中噼啪作响,恐怖磅礴的威压全开,朝着若卿的方向劈去。
他这暴脾气,看似收敛了……却还是没变啊。
雷刀气势汹汹地袭来,若卿苦笑一声,却依旧面不改色,瞬身一闪,徒手便迎上那道雷击。
江辛不愧当了上万年的雷龙长老,威压全开时,就是余波,也非寻常龙族可以承受。
哪怕,身为龙族公主的若谷,未历成年雷劫,在这种可怖的压力之下,也只能感到胸闷气短,心悸难耐。
压迫感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若谷喘着粗气,差点站不住身子,粉嫩指尖死死掐着遮挡的石碑,直到墓碑上印出一个手印,几滴冷汗顺着额际流下。
好……好强。
这就是参与昼夜一战的万年龙族……
明明只是余压而已……
就在她近乎撑不住的时候。
陡然间,压迫感又悉数消失了。
诧异之下,若谷抬眼望去,江枫不知何时站在在她前方,不留痕迹地侧了身子,替她挡去江辛的威压。
……
若谷收回了视线,心中有些复杂。
他果然知道,自己在这里。
黑夜之中,风与雷相撞,以肉眼不可察觉的速度,在半空闪现又消失,消失又闪过。
龙吟声震天动地,接连响彻整座龙冢。
碑林随着灵力的对撞,碎裂成片,石屑卷入风波之中,漫天齐射,青龙与紫龙缠绕相斗,剧烈的灵力波动,让整处空间都在为之颤抖!
“轰——”
终于,空间的一角,因为承受不住过于强悍的力量,在一声呻/.吟后,惨叫着,碎裂成片。
江枫不发一言,却谁也没帮,他只是站在一旁,站在若谷藏身的石碑前,以不易察觉的保护姿势,不让两人的风波波及此处。
他双手环抱于胸,垂下修长的睫毛,遮住向来温暖的紫眸,让人看不出神情。
若谷躲在石碑,手里提着刚因江辛威压而晕厥过去的团子,皱着眉,开始思考,自己该当如何脱身。
她不是不担心自己的父亲,可这种级别的战斗,实在不是现在的她能参与了得。
况且,以父亲老谋深算的性格,既然已经占据先机,他绝不会毫无准备,单凭一腔热血便过来与江辛决斗。
果然,就在紫色雷龙在空中翻飞,压制青龙,即将占据上风之时,青龙停下了动作:
“江辛,停手吧,你既已失了先机,赢不了的。”
回答他的,是一道电光,以及雷龙依旧傲慢的声音。
“怎么,若卿,你连和我认真动手的决心都没有吗?”
若卿知道,这是江辛在激他。
“……”
他没有说话,重新化了人形,一个瞬身,挣脱两人的缠斗。
就在他离开的瞬间,漆黑的空间,以石板为中心,霎时亮起一片金芒。
空中,立刻现出无数条暗金色锁链,结结实实,封锁住了雷龙所有的行动。
“呵……神族宝物,缚龙链,若卿,你个懦夫。”
雷龙冷笑一声,试图挣脱铁链,果然不出预料的失败。
灵力与力量顺着暗金色的铁链迅速流逝,但他还是撑着自己,昂着头,俯视着自己这位从小到大的挚友。
他的神情,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傲慢,“若卿,你与司晨沆瀣一气这么多年,流放我龙族多少儿郎,实在妄为我龙族族长!”
……
“阿辛,你不知道。”若卿抬眸,直视着昔日挚友傲然的紫眸,摇了摇头。
他的语气带着倦意,仿佛再也回不到昨日的意气风发,“这世间,有太多不可为。”
“什么不可为!不过是懦弱的借口罢了!神界欺我万年,我等与其相斗,最坏不过鱼死网破!”
江辛重新化了人形,他死死盯着若卿,眼中是无尽的愤恨,“我龙族,岂像你一般,尽是贪生怕死之辈!”
若谷觉得,自己脑海里的固有印象崩塌了。
她从没有想过,这位整天沉着脸,一脸严肃的雷龙长老,竟然还会有这样盛气凌人的模样。
她丝毫不怀疑,若是没有这些锁链的束缚,此时,这位雷龙长老,最想做的,一定是上前给自己的阿爹一拳。
他厉声质问着若卿,全然没有往日的深沉到近乎阴沉的稳重,神情难得激昂。
“若卿,你的血性去了哪里?你是不是忘了,小初,究竟为何而死?”
“……”
这次,就连偷听的若谷,听到这个名字,也怔愣了片刻。
小初?……
族中,唯一一个以初为名的,是她从未谋面的母亲,芸初。
语落,她看见,她那位素来黑着脸的父亲,抬着手,捂住自己的左胸,神情戚然。
“莫敢忘。”
恍若年少。
……
从来没有人和若谷说过母亲的事情,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认为,龙族是单性繁殖。
芸初这个名字,还是一次无意中,从若云那儿提及。
懵懵懂懂间,最是没心没肺时,何况龙族亲缘淡然,她从未在意过母亲的事情,也没有产生过好奇。
毕竟,与她一直为伴的江枫,也从未说起过他的母亲。
提起这事,若谷悄悄看了一眼严严实实挡在她面前的江枫。
神情如常,淡然平静。
哦,对,她忘了。
就连父亲的事情,也很少听他提起过。
“哼。”江辛撇过头,冷着脸,不屑道,“惺惺作态。”
“我奉劝你一句,若卿。”他盯着若卿,语气冰冷如霜,“你最好杀了我,不然他日,我定率我龙族,反上九重天阙,踏破司晨神界。”
“……”
若卿凝视着挚友,没有说话。
江辛见他不语,还想说什么。
却不料,空气飘来一句若有若无,甚至让他怀疑,自己耳朵出现幻觉的话。
他说:“好,我期待着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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