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新帝后的册封大典还有两个多月,顺德帝又不嫌事多地在这期间给楚朝、楚朗娶了媳妇。两位皇子的婚礼,几乎是前后脚地举行,礼部直接忙了个人仰马翻。
顺德帝不管这些,他老人家想的是:如今爱子已经娶妻,马上就要立业,他最大的心愿差不多要了,也就有闲心考虑别的事了。见着楚昱陆微琴瑟和鸣,欣慰之于也终于想起了订婚好几年还是光棍的老二、老三,于是大笔一挥,下了两道结婚的圣旨。
不得不说,顺德帝虽是个偏心眼,但好歹也是很努力地将剩余一点父爱尽量平均分配的。虽然在诸皇子皇女眼中,那一点余恩与太子所受的泼天父爱相比就是豆腐渣,但也总比没有的好。
快要做新郎了,楚朝跟楚朗被放了假,待在皇子集体宿舍等着内府给他们量体裁衣、布置新房。
四下里热热闹闹,来来往往。纵使是要办喜事,楚朗也颇有点烦闷,约上二哥一起,两人一道跑宫外头喝酒去了。
楚朗素来乖戾,一向是兄弟几个里的第一号刺头,其人际关系之惨淡堪比楚昱。但他与楚昱不同,楚昱是山之高令人望之生畏,他本人是臭嘴一张人憎狗嫌。楚氏宗族少有没被他言语奚落过的。
这么一位问题少年,倒是与他二哥关系不错。这其中自然有楚朝人品不错的缘故,但更多的是两人从小到大的一致性。
他们两人,论年龄,相差不到一个月,同是九月生辰,占据月初跟月尾,在众兄弟姊妹中独一份的缘分;论出身,两人母妃同为九嫔,住的也近;论才学,也是不相上下。如今要成婚了,婚期也是相差无几,真真是命中注定的兄弟。因此,楚朗虽然自小就爱鼻孔看人,但对于这位兄长,一向都十分亲近,加之楚朝为人确实不错,楚朗对这位二哥的喜爱之情与日俱增。
捏着酒盏与楚朝碰了碰,楚朗笑道:“敬阿兄,庆贺我们终于要成家了!”
成家立业,从古至今都是必须值得重视的大事。搁在皇子们身上,成婚也就意味着要封爵开府,不用再住集体宿舍了。十几年了,终于要有自己的地盘了,不能不高兴!
楚朝也双眼放光,他见过未来的妻子,是个不错的女郎。听说还擅琴,正好他也会萧,日后闲暇之余也可以琴萧合奏,过一过神仙眷侣的日子。
饮下酒,楚朝还不忘问弟弟:“你可有去看过王氏女郎?”
楚朗一顿,表情有些淡了:“有什么好看的。观王师风姿,他妹妹也不会丑的。”
楚朝白了一眼弟弟,劝道:“王师如今是你大舅兄,你说话要客气一点。”
这话说的平时楚朗好像对王玄很不客气一样,楚朗当然不依,马上就为自己叫屈:“我哪敢冒犯他!我可还记得上次我不过是问了几个问题,就被赶到外面站了一下午,叫阿父看见了,对我好一顿骂。”
“那还不是你不知死活地问了犯忌讳的事。”楚朝呵呵笑道,“眼下你要娶人家妹妹了,可别再被媳妇打了。”
“呵,她有这个胆么。”
“耶,说不准颇有王师风范呢?”
楚朗哑然,他总不好说他武力镇压吧,只好闷头喝酒搪塞过去。楚朝也是逗他,见他这样,也就笑笑不提了。
一轮过后,兄弟二人就挥手命人撤下酒菜,换上清茶,一人一盏在手,慢慢说事。
之前说到要封爵开府,但眼下比较尴尬的是,他们二人虽被封王,但他们皇帝爹只说了给他们办婚礼,并没说要拨款给他们盖王府。照眼下的情形看,多半两人婚后还是要带着媳妇继续住集体宿舍。
楚朗挺有意见的,但他不敢直接跑去向顺德帝申请住房待遇,只好跟楚朝吐槽兼商讨,以期能想出一个法子达成心愿。
楚朝呢,是个老实人,想拥有自己的小天地那是肯定的,但是宫苑毕竟是他生长之所,在此成婚也挺有纪念意义,因此他出宫开府的心愿就没有弟弟那么急切。但是对着一个明显纠结于此的楚朗,楚朝不好含糊,只能安慰。
“想来是阿父要给太子殿下作人情,由太子殿下登基后亲自加封我们。”所以还是耐点心等着吧。
“啧啧啧,人心都是偏的。”楚朗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还是有点意难平,他竖起一根指头,朝上指了指,嘴一撇:“这位偏起来尤其惊天动地。”
“慎言!”楚朝又翻了个白眼。
“知道了——哎,阿兄,你看什么呢?”
楚朝一指窗外:“你看那,似乎是王氏车架。”楚朗仔细辨认着车壁上的纹饰,点点头:“不错。”
牛车在他们所待的这间酒肆停下,一旁立着的婢女入内,立时就有人迎了上去,顺道还递上了一个不小的食盒。两方态度十分熟稔,婢女接过食盒只点了点头,就回到牛车边,吩咐车夫继续前行了。
自始至终,楚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牛车,可惜他只能瞧见垂立的竹帘。
楚朝回过头见他盯着窗外一副直愣愣的模样,笑道:“怎么,难道车里坐着的是王氏十五娘不成,教你这样魂不守舍。”
不过一句玩笑,但是真的戳中了楚朗心中所想。他掩饰般地咳了一声,“阿兄勿要打趣我。”
楚朝先是一乐,然后就给弟弟泼冷水:“你就别想了,这婚期临近,王氏如何会任由待嫁女郎出门。”
楚朝如此肯定,那是因为有据可依——他近日几次登门,均没见着未婚妻。以此类推,这老三媳妇多半也被拘在家了。眼前刚走的这位轻车简行,还从外面打包吃食,实在难以与衣食住行好讲排场的世家相联系。
但是楚朗不这么想。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预感,认为车里坐着的就是王姝,至于她要去哪里去见何人其实与他没甚关系,但是这一条在此刻明显被忽略了。
凭着不知哪来的一股自信,楚朗拿定主意,决定尾随。看了一眼还坐那等着他一道回宫的楚朝,楚朗果断将人先打发走:“阿兄,我要去西市逛一逛,你先回吧。”
楚朝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楚朗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经,以显得不那么像是在胡言乱语。然而在对他熟的不能再熟的楚朝面前,这份努力自然是十分苍白的。楚朝被弟弟成功地逗笑了,他伸手在楚朗肩膀上一拍,笑道:“行,我就先回宫。阿弟你,且自便吧。”
楚朗松了口气,二哥是个厚道人啊。
两人在酒肆门前分别,楚朗一甩马鞭,循着牛车的方向奔去。
马的速度自然是比牛车要快的,楚朗不消多久,就赶上了王氏的牛车。楚朗一边控制马速,一边在心中纳罕。这个伏夏午后,除了蝉鸣不绝于耳外,真是少有人敢在外走动。这条路上,一架牛车驶在前,后头跟着一匹马,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楚朗坐在马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猥琐。
牛车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一座小观前停下。楚朗赶紧下马闪到一丛花木后面,探头暗中观察。
扶着婢女的手下车的女郎戴着帷帽,辨不出容貌,楚朗并不能凭借脑中对王姝的稀薄印象断定这就是她。见主仆一行进了道观,楚朝系好缰绳,也随之而入。刚入门,就被拦下了。
“施主见谅,此地是女冠修行之地,男子不便入内。”
楚朗一顿,暗道自己鲁莽,赶紧退后三步,对着拦住自己的女冠一礼,歉然道:“失礼了,本是陪同家人前来,情急之下有所疏忽,还请勿怪。”
女冠淡淡一笑,并不在意楚朗的解释,颔首一礼也就进去了,颇有点任君自在的意思。
楚朗却不敢擅入,他们老楚家对道家历来尊崇,他今天要是冲撞了这里,明天铁定会被他爹一顿臭骂。楚朗只好在道观墙根边上转悠。
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好,在他信步逛到道观后墙,准备站在从墙内延伸出来的樟树底下避阳时,听到了王姝的声音。
“暑热正当,吃食不易保存,只好从外面订了一些,您尝尝看吧。”
楚朝一边暗想这个“您”是男是女,一边更加贴紧墙根。
“怎样都好,只要不是出自王氏就好。”
是个女声,楚朗心里一松,随即又纳闷起来,这口气听着对王氏十分嫌恶,但为什么会在这样一座不起眼的道观秘密约见王姝呢?
楚朗静静等着答案。
只听王姝叫了一声“阿母”。楚朗心中大惊,而后又冷静下来。如果说这位“秘密人士”是曾为王家妇后被休弃的郗家女,那么憎恶王氏却又肯见王姝就说得通了。楚朗心情复杂,若无当年祸事,里头这位可是他正大光明的岳母。
眼下不要说被称岳母,连不久之后他与王姝的大婚,这位也是无法亲眼看到的。
楚朗一时之间倒是涌起了对王姝的怜爱,不复酒肆之上与楚朝玩笑时的不屑了。
而正如楚朗所感,郗氏也是为了女儿的婚事特地上京的。凭她现在的身份,自然不能亲自送女出嫁,只好提前约女儿出来见一面,以解思女之苦。
郗氏鉴于自己婚姻失败,并不想说些“妻以夫为天”的话,只是劝女儿保重自己,不要太过倚重娘家跟夫家,自己过得快乐最重要。
这话楚朗听得自然不舒服,但他自动把这归结为是修道之人随性自然的缘故,并也不以为意。王姝倒没有全然应下,只是道:“阿母所虑,儿明白。王氏抚育之情,祖母、阿父之命,这两项加起来,日后我只会尽所能看顾王氏,让我以王氏为重,那是断断不可能的。”
楚朗隔墙听着只觉得这淡然语气里尽显冷冽恨意,不过他想起王姝那决然自尽的祖母、不到而立就郁郁而终的父亲,也就不觉得王姝这恨意有什么不对了。
郗氏想来也是想到这痛苦往事,楚朗半晌没听见她说话了,过后听她问道:“肃王殿下如何?”
楚朗精神一振,也有点好奇王姝怎么看待自己。
然而王姝道:“天家贵胄,傲视常人。”
楚朗一怔,这两句话太水了,完全可以用来形容他们老楚家其他人。他有点失落,却听王姝继续道:“这是坊间所言,至于其人具体如何,儿与他并无接触,也没什么可以跟阿母说的了。”
郗氏叹道:“只愿能护你周全,不必……这是我此生唯一所求了。”
这回王姝并没有接话,楚朗等了一会也没有等到她开口,只听到有婢女过来催她归家,余下就是母女的告别了。
这场见面至此也就结束了,楚朗如来时一样,等着王姝登车先行,而后才悄悄到树丛中去解自己的马,带着满腹心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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