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陆微出嫁。宫中迎亲使节簇拥着楚昱登临卫国公府,队伍里里外外将贤德坊围了个水泄不通,如此盛况,饶是世家们不好意思围观,也免不了会八卦几下。
桓温道:“陆氏荣华盛矣。”
妻子郑氏道:“东宫亲迎,真是给了好大的颜面。”
太子大婚仪较一般皇子要隆重许多,但与皇帝一样,不必亲往,所以楚昱亲自来接新娘,还是很让人惊叹的。
因为在儿女的婚事上有了心知肚明的默契,因此,对于陆氏这样的显耀,桓温夫妻俩更多的是与有荣焉,要说羡慕嫉妒,那还要低一点。两人更多的是希望能借一借陆氏的势,好让自家在交了兵权之后也能岿然不动,不被新贵所淘汰。因此,感叹完,桓温要准备去喝喜酒了。今日太子大婚,顺德帝在大正宫要宴请百官的,宗室权贵和世家皆要到场。郑氏去不了,但她要去陆氏向未来亲家母道贺。
除此之外,贤德坊其余几家也大都如此。
邻居们如何眼下还不是陆氏关心的,卢氏不可避免地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被太子牵走,陆衍自己难受还要安慰妻子。陆庸身为大家长,倒是端的住,对着新郎新娘说了祝福,然后就恭敬有礼地率众人送两人出门。
陆氏自家人都很多,加上过来道贺的亲朋,真是乌压压的一帮。看得陆微一怔恍惚,梦游似地被扶着登上车,待看到楚昱骑在马上的背影,心里又不由安定了一点。
宫里,除了建章宫加东宫热闹之外,后宫整个一片平静。后妃们不需到前朝参加婚礼,也没皇后需要她们在跟前道喜,大家想的都是:这换了当家人,不知道前掌柜的要如何自处啊。虞锦表现的再大方,真正被多了权之后心里能舒服?这以后啊,可有的瞧了!
皇帝这里呢,也是想的比较多。例如要好好祭一祭宗庙啦,儿子平平安安长大,现如今也娶妻了,实该要好好感谢祖宗保佑。还要跟仙逝的妻子也说一声,单亲爸爸养大儿子不简单,这里面的心酸也要倾诉一番云云。当然顺德帝出于老父亲看着儿子拱了人家小白菜的欣慰心理居多。一大早,见完儿子,就笑呵呵地等着儿子接人进宫,还时不时派内侍去打听人到哪了。
他这样积极,底下的内侍们就要跑断了腿。贤德坊距皇宫再近,那也要走个把时辰,况且今天一大队人马,又是办得婚礼,更要不紧不慢,方能显出天家气象。在这样的前提下,顺德帝等待的时间就越长,内侍们来回打听的次数就越多。如此循环往复,终于,内侍们气喘吁吁地跑来禀告了:“陛……下!陛下!舆架进东宫大门了!”
闻言,顺德帝马上高兴地站起来,连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对着一旁也笑盈盈地夏守忠道:“朕该去跟博衡喝一杯了!”
前殿里君臣举杯相欢,东宫内则是情情切切。前面虽有顺德帝招呼宾客,但也需要楚昱这个新郎官敬酒的。不过在此之前,楚昱得先跟新娘子喝一杯。
合卺酒的酒器在这里依旧是葫芦,但却是个金葫芦,比一般的酒杯大一点,也是一分为二。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酒,在没有酒器自身苦味的作祟下也有点不太好喝。陆微本能地就要皱眉,但想起这不是普通的酒,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咽下。
饮了苦酒,接下来就是共牢而食。半生不熟的肉块盛在金盏里,真是令人无半分食欲。象征性地夹了一点,陆微囫囵吞枣般地咽下,就赶紧接过宫婢呈上的清茶漱口了。耳边听着女官们在麻溜地说着吉祥话,陆微心里大感欣慰:此环节一过,自己的戏份马上就要结束,也可以轻松一点了!
确实如此。女官们在恭贺两人、提醒楚昱不要忘了待会的宴饮后,就率众退下。新婚夫妇终于迎来片刻独处时光。楚昱先开口宽慰:“我已吩咐传膳,稍后你去了衣冠便用膳吧。若是无聊了,可以看看书写写字。”
陆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寝室外间摆了一张小书案,旁边还放了一摞经卷。陆微不由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君新婚夜也要办公呢。”
楚昱眼睫半垂,嘴角轻抿,低声道:“自然是要办公的,却不是这个。”
陆微一愣,对上他意有所指的眼神,后知后觉了一会才领会过来他的意思,不由一阵羞恼,轻咳一声装作没听懂。楚昱无言地笑笑,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握了一会,这才叹道:“我走了,累了便先休息。”
陆微摇摇头,小声坚定地道:“我会等你的。”这听得楚昱就是一笑,陆微有些恼羞成怒:“怎么了?”
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娇媚,连眼神都是一片秋波连连。楚昱伸手扶住她的下巴,凑近嘴边,不轻不重地吮吸了一下,松开手,果不其然就见到一片红的像是要滴血的脸庞。
“我很快就回来。”
这句就像是耳鬓厮磨时发出的低喃,陆微觉得环绕自己的莲香都带着一股合卺酒的味道,熏的人发醉。闭上眼睛,鼻尖被碰了碰,陆微眼睫不由颤了颤,想要说话,嗓子却只低低“嗯”了一声。
新婚夜总是带着一层不可描述的暧昧色彩,这不用当事人多想,周围人的目光就能让他们脸红。然而楚昱受之甚少,他客客气气地下场敬了一圈酒,底下的宾客们恭恭敬敬地喝了一杯酒,无人打趣,更没有来自妻族的狠话。只有楚昱的几个弟弟窝在一起叽叽喳喳。
楚望凑到他四哥跟前,小声吐槽:“筹备了三年,没想到太子哥哥的婚礼这么无聊!”
楚朓瞥了他一眼:“无聊?你要去闹洞房?”
楚望回了他一个怎么可能的眼神,撇撇嘴:“我可不敢!那帮大臣对着太子哥哥除了恭喜就是恭喜,都没人敢打趣一句,我要是跑去东宫,还没进门估计都要被打出来!”
“这可不一定。”楚期笑了笑,给他五哥壮胆:“你看啊,太子哥哥今日笑了这么多次,心情这么好肯定不会打你出来,顶多骂你一顿,哈哈哈哈!”
楚望一抖肩膀,将楚期架在他身上的胳膊甩下,瞪了他一眼,哼道:“笑你个大头!功课做完了么你,小心明天被问不好交代。”
“昨天就做完了,谢五哥关心。倒是王师吩咐五哥你的功课,不知道可有完成啊?”
楚期的长相肖似其母,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妩媚多情,现在对着他五哥笑得灿烂至极,但看在楚望眼里,真是特别招人烦!楚望心里这样想,手上就一巴掌拍了过去,丝毫不心疼弟弟的美颜,边拍还边恶狠狠地道:“你一天不戳我伤疤难受是吧!啊?信不信我揍你?”
“五哥,这可是太子婚宴!”
“哼,回去再揍你!”
“好了好了。”楚朓被迫出来维护秩序,分开两个弟弟,无奈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吵吵闹闹的。”对着老五,问:“你的字没练?”
楚望老实下来:“练着呢,一日一百字,日日不缀。”语气里还有着一股自己能坚持不懈的自豪。
楚朓无语,想说你这样光凭数量没用啊,你得出成效,然而现在又不是教学场合,想想又闭嘴。楚望却为自己感到委屈,抱怨道:“王师实在严苛,我写个百八十年也不及他,何苦这样死盯着我。”
他口中的王师就是王玄,王姝的哥哥,因书法闻名于世,被顺德帝挖过来给儿子当家教了。
名师出高徒,名师自然管的也严。对着这帮龙子凤孙的学生,王玄可从不手下留情,罚抄罚写家常便饭,冷嘲热讽也很经常。楚望作为“特别关照生”,在王玄手底下真是生不如死。但偏偏他皇帝爹就觉得“此举我儿必成大器”,对着他苦不堪言的学习生活视若无睹。
他的悲催,兄弟们是有耳闻的。楚朓已经站朝上班,对事物的认知早就脱离了单纯的喜恶标准,对弟弟的开导也是围绕着“好好练字啊,字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都这么大了还是写一笔烂字很丢人的”来进行。
然而这样的话楚望大概是听了无数遍了,闻言眼皮都懒得抬,直接“嗯嗯嗯”应付了事。楚朓心里一叹,也不再多话,看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七弟?”
楚期道:“去醒酒了。”
楚朓笑道:“他才多大,竟也喝醉了?”
楚期摇摇头:“四哥这话说的,少年愁可是不少的。”压低声音,继续道:“独孤充媛的身体有恙,七弟是在忧心呢。”
楚朓沉默下来,他妈就是在他小时候病死的,自然能体会深宫里没有母亲相护有多不容易。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多问了一句:“严重么?”
楚期摇摇头:“不太好,听闻除夕大宴都告病了。”
这种场合除非下不来床的,不然后宫嫔妃没人会缺席。独孤氏一直以来身体就不大好,眼下看来怕是有点沉疴缠身。楚朓心里叹气,希望她能挺过去,不让老七也跟他似的,经历丧母之痛。
楚望扯了扯一兄一弟的衣袖,小声道:“三哥来了。”
像是被拉响了警报,楚朓一腔心酸回忆立马被打散,立即挺直脊背,笑对来人。
“原来你们在这,方才太子殿下敬的酒,你们都喝了么?”楚朗背着手,架子端的足足的,带着五分笑意看着弟弟们。
楚朓笑道:“我们与三哥可是同坐一桌的,一转身,三哥就记不得了?”
楚朗哈哈一笑,道:“五弟、六弟和七弟我是看见了,只是没瞧见老四你呀。”
他这话瞎子也看得出来带着浓浓的挑衅,楚望跟楚期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暗想这位可真是来找茬的,烦死了!
楚朓倒是淡定,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而是道:“我就坐三哥你左边,三哥没看见我,想是转不过头来。听医侍说,这头如果左右动不了,除了是落枕,也可能是这身体出了毛病。三哥事忙,却也不要忽略自己啊。朝上的事再多,有阿父与太子在,也出不了大事,三哥也无需事必躬亲累垮自己呀。”
片刻不停地说了一通,楚朓都不给楚朗开口的机会,三言两语就将楚朗归结为有病得治,说得楚朗面色铁青,两个弟弟在一旁给自己暗使眼色。
这不是在夸自己说得好,楚朓疑惑了一瞬,抬头看见楚昱就站在他们面前,后头还跟着楚朝。楚朓顿悟:自己刚说得话被来人听到了。
“见过太子。”弟弟们私下不管如何,对着楚昱这个大哥倒是统一的恭敬,连刺头楚朗都老实的跟鹌鹑一样。
楚朓眼观鼻鼻观心地默立着,听大哥跟他们说话:“与我一道去阿父那儿,楚腾在哪?”
按理说该楚朗答的,可他就是寻晦气来了,没关注还有个弟弟去哪了。于是楚朓只好出声:“七弟出去醒酒了。”刚说完,楚腾就回来了。
不用说,见到哥哥们齐集于此,楚腾是惊讶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行礼。颇有些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楚昱,呐呐开口解释:“臣弟方才……”
“无妨,阿父让我们过去一趟。”楚昱看了一圈,见人齐了,便率人离开:“走吧。”
到了御前,顺德帝在跟人说话,见着儿子们过来了,笑着对旁边的宗亲们说了几句,然后就转过头来看着他们。见没人酩酊大醉,满意地点点头,道:“明日你们用过早膳就过来,见一见你们长嫂。”
除楚昱外众皇子都是一愣,而后齐齐称是。顺德帝吩咐完,转向长子,道:“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回哪去这是不用说的,有帝王亲口许下的通行证,无人敢阻拦楚昱步伐。众皇子就这样看着他们大哥带着平素根本不会出现的笑容对他们告辞,悠悠然然地走了。楚朓心中一乐:平素清心寡欲地不像个真人的大哥总算有点“人样儿”了,肯定是因为娶妻畅快,情难自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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