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生辰

小说:徽仪纪事 作者:郎君弱冠
    “快坐,快坐!”

    “快上茶!”

    “你们尝尝看,这个味道可好了!”

    说话的女声中气十足,活力满满,可见心情不错。此人正是陆辰,见着嫂子跟妹妹来了,心情十分之好,一连串地吩咐婢女上茶上点心,自己还热络地推荐自己钟爱的几款吃食。

    沈归荑跟陆微仔细打量了她一圈,见她口角含笑、身形虽未变但周身已然被母性的光环所围绕,也很替她高兴。

    沈归荑问:“近日饮食可有什么变化?胃口还好么?”

    陆辰笑道:“还是跟之前一样,就是食量大了。”

    这话让陆微不由笑出声来,被姐姐轻轻瞪了一眼,陆微忙整理好表情,一本正经地道:“能吃是福,现在吃的多都是为了孩子将来能好好长大。”

    “阿辰气色不错,这样才好。”沈归荑笑道,拿出亲手做的襁褓跟小衣服,道:“手艺粗陋,还望阿辰不要嫌弃。”

    这当然是谦辞,沈归荑的手艺简直可以媲美专业人士,且比之绣娘,难得的是心意。因此,陆辰亲自接过,还郑重其事地对沈归荑道了谢。

    陆微也奉上自己的礼物。呃,她虽动手能力不差,但好像不太适合送给孕妇,因此就挑了一柄玉如意以作贺礼。

    如意有安枕之效,送这个给孕妇也不错。反正陆辰很喜欢,把玩了一会,就让婢女给她放到床上去了。

    三人继续聊天。沈归荑问:“你有孕以来,二十一郎在何处安歇?”

    “就在我这。”

    这回答让沈归荑与陆微很是欣慰,沈归荑还要劝道:“头三月要克制。”

    这话说的隐晦,但陆辰作为已婚妇女在尚未出嫁的幼妹面前还是红了脸,低声道:“我们并没有,”顿了顿,以更低的声音道:“郎君待我极好。”

    沈归荑笑笑,拍拍她的手,眼神里是“我懂”的意思。

    三人又聊起李攸宁的嫡母李氏来。沈归荑问:“你婆婆可有过问?”

    李氏这一枝颓了很久,不然李攸宁也不会能以一庶出子的身份成为嗣子,记到嫡母名下。实在是,这枝男丁成年的都不大有出息,出息的又太小还挑不起光复家业的担子。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由庶变嫡”就很容易,普通人家里只要有血脉传承极好,然世家更强调秩序,比起常人来更喜欢死磕血统。李攸宁能成功转变身份,还是由于李氏出面一力要求才成的。

    毕竟曾经辉煌过,但凡有点志向的,见着家道中落就没有不想重振往日风光的。李攸宁运气不错,碰上了时机,给改了出身,又娶了高门贵女,本人又有真才实干,李氏这一枝不说霎时名声大噪,也逐渐从暮气当中走出,显出一点朝气勃勃的样子了。

    从之前的表述来看,李氏此人,很有远见,且于李攸宁有恩,就冲这一点,陆辰就不能怠慢了。沈归荑比较担心李氏给妹夫塞人,而陆辰不好拒绝,故而有此一问。哎,这一点陆辰就不如陆微幸运,上头还有个婆婆镇着。

    事实证明有远见的女人犯傻的概率也是很小的。陆辰摇头道:“阿母并不过问,前几日还说要为孩子祈福,已经去潭柘寺礼佛了。”

    阿弥陀佛!沈归荑与陆微心中一起念佛。陆微则想起每年三四月正是出云老僧四处溜达的时间,眼下应该就在潭柘寺吧。嗯,希望这老神棍多给这位李夫人讲讲经,最好一直将人留到阿姐生产那日。

    到了中午,陆辰很自然地留饭。说说笑笑,真是宾主尽欢。陆辰心情一好,就又多吃了两碗,看得陆微目瞪口呆。用过饭,三人又说笑一回,直待到不得不回去为止。临别前,陆辰还颇有些不舍,陆微安慰她:“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陆辰先是高兴,而后又垮着脸:“还是罢了,你这段时间会很忙,我不耽误你。”

    陆微一噎,竟说不出话来。沈归荑笑着用扇子戳戳陆辰,道:“这说的什么,再过几日就是阿微生辰,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回来贺寿么?”

    “这样的好日子,我自然要回去。”陆辰在“好”字上咬得极重,对着妹妹还眨了眨眼,陆微在她的眼神里慢慢红了脸。

    沈归荑道:“你快进去吧,不要吹风。我们这就回了。”

    陆辰笑着点头,便让身边的乳娘送二人出门。

    从李家出来,牛车便直奔珍宝斋。姑嫂两人逛街的时间都不多,沈归荑还好些,陆昭是个体贴的老公,节假日都会带着她出去转一转。而陆微这三年受到严格管控,根本不可能有去到闹市的机会。就是跟楚昱出去,也多是游山玩水,闹市街头是一次也没去过。

    眼下真是沾了她嫂子的光,陆微心满意足。珍宝斋是沈归荑的陪嫁,两人进去,一路由老板亲自接待,被引导雅间坐下,沈归荑也不废话,直接让人将她之前预定好的东西拿上来。然后对陆微道:“也不知道你满不满意,等会你试一试。”

    陆微一愣,才知道沈归荑之前要的东西是给自己的。正要开口,东西来了。寻常的锦盒装着,不大,一看就是首饰之类。沈归荑一面打开,一面将它推到陆微面前,笑问:“喜欢么?”

    两只玉钗,柄首是一朵春海棠,下方还有玉珠流苏,从用料到做工都没得挑。

    陆微弯弯眼睛:“喜欢,谢谢阿嫂。”

    “来,戴上试试。”沈归荑按住她不要动,自己给她轻轻插在了发髻上。“看看怎么样。”

    陆微便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镜子,道:“阿嫂的眼光真好。”

    “我的眼光再好也需要人美啊。哎,别动,这副钗很配你今天的发髻,不要取下来了。”

    听她这样说,陆微也就收手不动。两人重又登车回府,陆微趴在沈归荑的膝头,问道:“阿嫂今年为何会提前送我呢?”

    沈归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想到明年你的生辰就不在家里过了,就想着今年与你一起去挑你喜欢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就把陆微心中的伤感给勾出来了。陆微抿抿嘴,小声道:“我有点不想成亲了。”

    这话当然不能当真,沈归荑轻轻拍着她的背,笑着揶揄:“才要说你长大了,一会就说这样孩子气的话。你不喜欢太子殿下吗?嫁给他你不开心?前几天婚服送过来的时候,你不是还挺高兴的么?”

    陆微有点不好意思,将脸埋进袖子里装没听见。沈归荑见她这样,笑意更是深了几分,安抚道:“成婚前都会这样想东想西,听闻太子殿下快回了吧,正好,也能赶上你的生辰。到时候见了他,你也再不会有不想嫁人的想法了。”

    沈归荑所想不错,陆微生辰前一天,代天子巡视北地的楚昱回京,汇报完工作,就马不停蹄地赶往贤德坊。

    接到消息的陆微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待到前来报信的婢女又重复了一遍,才猛地站起身,将手里的书一丢,不顾满屋婢女的惊讶,撒腿就往外跑。

    两月未见,真是诸多感慨。距离产生美也不是说说而已,至少在现在,陆微只剩满腔喜悦。先前的一堆“结婚累”、“结婚苦”的想法统统烟消云散了。

    长长的渡廊上,来往的婢女纷纷避到一旁。陆微心想这大概是自己最失态的一次了,也不知等下自己要糟糕成什么样。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心里闪现了一下,下一刻陆微就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从渡廊上跳了下去,在身后跟过来的婢女的惊呼声中,投到了楚昱的怀里。

    罪魁祸首还笑得没心没肺,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吓得众人刚才差点心脏骤停。助纣为虐的那一个还笑盈盈地问:“开心么?”

    “你回来,我很开心。”

    窸窸窣窣,众人开始自觉清场,将空间留给两人。

    “我也开心,今年不会错过你的生辰了。”楚昱笑道,紧了紧胳膊,低声道:“抱紧我。”然后一用力,将怀里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陆微没穿鞋就跑出来,楚昱怕她着凉,又将人给抱进了屋。冲动过后,陆微也冷静下来,现在规规矩矩坐在楚昱身边,脸上强作淡定。楚昱看着好笑,也就真的笑了出来,被陆微带着羞恼瞪了一眼也就压下笑意,转而问起陆微明天想去什么地方玩。

    陆微怕他再说出什么“爬这个山”、“看那个湖”的话来,忙道:“我想去东市。”

    “好。”楚昱马上点头,还很贴心地建议:“你不是想看胡姬舞吗,明日正好如愿。”

    陆微惊喜地看着他,求证一般地连声问:“真的吗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楚昱好笑地看着她,道:“怎么这样不可置信?”

    陆微抿嘴一笑:“我以为你不喜欢那里。”

    “我是不喜欢那里,只是喜欢陪你去。唔,这是什么茶,你换了新花样么?”楚昱端起一杯茶来,凑到鼻尖轻嗅。

    他的面容在袅袅茶烟下显得愈加温和宁静,黑方的气息萦绕周围,陆微心里突然就动了一下,暗叹此情此景要是能长长久久该多好。

    次日是陆微十三岁的生日,因是在家中过的最后一个生日,所以即使不是逢十的整生日,也过得很热闹。

    早起拜见高堂,在陆庸、陆衍跟卢氏那里得了红包跟祝福之后,又被哥哥姐姐们给恭贺了一番。来不了的也都派人送了贺礼,其中包括陆微的二叔一家,以及跟着丈夫在外上任的大姐陆音,因为都赶不上生日跟婚礼,所以派人将两份礼物一道打包送了过来。

    陆珩在云地为官多年,经营日久,送的就很贵重,是两大箱象牙制品。陆微看了一下,她二叔大概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将所有种类的象牙制品都搜罗过来了。

    陆音送的偏文雅,滁州盛产文房四宝,陆音知道幼妹喜欢舞文弄墨的,就捡着文房四宝里的名贵品种送了两大箱子。其中两刀澄心堂纸占了大头,陆微轻轻摸了摸,一边感叹其“坚洁如玉,细薄光润”,一边亲自将它放好。

    余者也都是陆氏本支或旁支的贺礼,也是因为要成婚了,陆微才见识到这么多的亲戚,也头一次真正感受到自己家族生生不息的资本——人多啊!

    这些人,还都通文墨、知礼仪,高低不论,扔到官场里也能撑得起来,遑论就陆微所见的这些“叔伯兄弟”,还都有着不低的官阶,真是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一方郡守、州府。家族的振兴当然要靠领头羊,但你不能就指望这一头羊在前面跑,其余都在拖后腿。李攸宁那儿,现在缺的就是帮手,但也没什么,他取了个“老爸是李刚”的好老婆,短时期内不能一飞冲天,但不被人踩下去还是有保障的。

    这还只是娶了个庶女所带来的回报,如陆微,谁娶了她,真是得了大燕二分之一还要再多点的官场人际网。这一点,是陆微另两个妯娌所不及的,从中也可看出顺德帝真是个偏心眼。他老人家指婚奉行中庸之道,譬如,皇子出身不好的,就给娶个家世强的媳妇;皇子势大的,就选个家世稍弱的。然对于楚昱,就给了个综合指数甩别人几条街的陆微,目前比较下来,楚昱这座大山在弟弟们的心目中就又变大了几分。

    说曹操曹操到,陆微感叹着二人的婚事,楚昱就登门了。正式场合,不好不经通报。等婢女报到跟前的时候,陆微正与堂妹们玩双陆,听到“太子来了”,小女孩们纷纷停手,都把视线聚焦在陆微身上。

    “阿姐,太子殿下长得好看么?”问话的是陆微族叔的女儿,身在美人辈出的陆氏,小姑娘有这个疑问很正常。

    她最小,其余人却不敢问这样的话,但也都眼含期盼,显然是希望陆微能给个答复的。

    “嗯,贞贞觉得最好看的人是谁?那太子殿下就是比这人还要好看。”

    小女孩眨眨眼睛,她没见过楚昱,当然会怀疑陆微的话,但是来之前被教了很多遍,对着这位堂姐一定要恭敬,所以即使不怎么相信,也不会说什么反对的话来。偏头仔细看了一下正笑眯眯对她说话的陆微,小姑娘觉得这个堂姐可真好看,比长辈们说过的“温柔娴静”、“顾盼神飞”的五堂姐、六堂姐、七堂姐都要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那太子比她还好看么?

    陆微不知道小堂妹已经在心里将她跟楚昱比了个美,她招手让红袖招待她们,自己则出去见楚昱。

    上午陆氏会有宴饮,所以陆微跟楚昱约的时间是下午,见他这么早就过来了,陆微还挺纳闷。

    楚昱是过来送贺礼的,招手让陆微坐下,他自己绕到她身后,解下她束发的缎带,换上自己带来的那一条。他的手法还挺熟练,没一会就绑好了,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嗯?是莲花。”陆微拉过发带,看着上面的绣纹道:“这是送我的寿礼吗?”

    “嗯。”

    陆微闻言,惊疑地看了他好几眼,她过了这么多次的生日,楚昱可没有哪一次的礼物是这样,嗯,寒酸的。咳咳,当然不是她市侩,实在是与之前的相比,这个薄的有点突然。不过,他这衣服上的花纹有点眼熟啊,陆微看了看,顿悟过来:这不跟送她的发带一样么!

    原来是这样的心思。陆微眼带揶揄地看着楚昱,故意叹道:“哎呀,真是一年不如一年!阿兄说了,越是肯为女人花钱才代表越喜欢她,去年还是夜明珠,今年就是一条发带了。我这是提前进入‘红颜未老恩先断’了啊……”

    “你不喜欢么?”楚昱静静地听她说完,就问了这么一句。陆微顺口答道:“喜欢啊。”反应过来才知道自己被坑了,看着楚昱含笑的眼睛,陆微自己也没绷住,也笑了起来,轻哼了一句:“东君真是会欺负人。”

    听到她叫自己的字,楚昱嘴角含笑,磨蹭着她的手背,道:“再叫一声。”

    “东君。”

    “嗯。”

    “有人问我,太子殿下是否好看。我说太子殿下长得要比她认为的最好看的人还要好看!”

    不知是为了她这样郑重其事的语气还是像绕口令一样的回答给逗乐了,楚昱低低笑了起来。陆微反问:“你不这样认为?”

    楚昱笑道:“皮囊而已,何须计较这么多。”

    陆微一挑眉,问道:“东君这样豁达?若我说,如果太子貌丑无比,我死也不嫁呢?”

    楚昱失笑,见陆微一脸严肃,也偏头想了想,认真道:“那就不嫁。”

    陆微一乐,拍手就要鄙视楚昱也是个颜控的时候,就被他一把握住双手。

    “不嫁太子,那就嫁给元桐吧。”

    陆微一怔,“这有何分别?”

    “元桐无论美否,你喜欢他都会嫁的。”

    陆微想了一下,还真是。她也不继续这个假设了,反手握住楚昱的手,点头承认:“对,我喜欢的都会嫁的。若是他不美也没关系,我美就够了。”这么说,还对着楚昱甜甜笑了一下。

    正是娉娉袅袅十三余,在美人的皮囊下这一笑更是绚丽,眉心点的三半莲好像都要绽放了一样。楚昱将怀里的珠花插上她的发髻,也缓缓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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