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你的堂姐,白素伽吗?”娘亲问我。
“记得。”我眼含热泪地点头,心里愁着不知敲诈相国夫一两银子的事要如何善了。
因着想扒|了商户这层|皮,老祖宗在通州白家姑娘们的闺阁名誉事上特别上心,还特意花重金从上都请了女先生来教导我们的言行举止。这……知道我做了此等事,只怕……
想着明训堂里挂着的长鞭,我不禁打了个颤,感到自己背部隐隐发痛起来。
老天哟,这可怎么整?
我这边眼睛发直,那边娘亲却盯着我,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护国夫人说,你和白素伽很像。”
“嗯-啥?”我瞪大眼睛。
娘亲点点头。
我们娘俩面面相觑。
娘亲脸上挂着一抹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将我上上下下地端详,眉头轻蹙,嘴里疑惑地喃着,“白素伽居然……长的似这般模样?”
别听我娘的口气像是在嫌弃我,实在是说我像白素伽,我是会第一个跳起来指着那人的鼻子怒骂“你丫是不是眼瞎?”
白素伽是谁?
如果把白家家谱打开,把白家的所有在世女子拉出来排个等级,那白素伽的名字必定是放在最显赫、最靠前的位置。
如果民间可以用朱笔写宗谱,那白素伽的名字必须得挂红才行。
她容貌清绝,擅乐擅舞,经得一手好商,在父亲死后,以一己之身挑起陇西白氏大梁,通西域商路,经南北杂货,不仅压制了陇西白氏一族浮动分离的众人,还将其父在世时的商路通至长海以南。
她的故事被来往西域的商旅带往大业四方领土,人人提起,都要赞上一句“陇西白素伽。”
说我像白素伽?
别说她那令人叹伏的经商手段,堪称大家的西域佛舞,单只“容貌”这一项,就可以把我白莹景压到地上摩擦八辈子。
“我跟白素伽长的像?”我不确定地问了娘亲一句。
娘亲也很茫然,她迟疑道,“许是像的吧,毕竟都是白家血脉,都曾是一个爹娘生出来的……”
说到半截,娘亲也说不下去了,陇西白氏和通州白氏系出一门是不错,但随便拉出算一算,都是百年前的事了。
更何况陇西白氏长居西北,通州白氏却在中|原开|花结果,往日里因着祭祀嫁娶、年节回礼、商路之事,主管族支的主事族人较为熟络,但其他族人之间并无太多联系。
我曾在角门见过陇西白氏送年礼的仆从,他们身材高大,高鼻深目,容貌异于通州当地人。
我问父亲为何他们与通州人相异,父亲说因陇西白氏所居之地,外族颇多,血脉多有混杂,故长相与中原人很是不同。
在白素伽被人提起的时候,我也曾想像过她的模样,大概是如商旅们送予上都大人们的胡姬一样,身形姣好,双目深邃多情,但又因着执掌陇西白氏商事,比普通人来得大气干练。
“护国夫人怕不是弄错了吧?”我小心翼翼地问到护。
国夫人年龄大了,两鬓银白,眼神不好也是正常的。否则,护国夫人看我怎么会与白素伽相似。
通州白家五房姑娘白莹景,名不经传,是一个在自家美貌排行榜中都见不到名字的人。
娘亲这时却说道,“就算是护国夫人弄错了,只怕老祖宗心中已起了主意。”
我心中登时“咯噔”一下。
天要亡我矣——
陇西白素伽的名气,初始不过是在商旅、宗族间流传。但因着一件事,她的名字被大业老老少少的百姓众知。
那件事,是她的婚事。
白素伽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嫁给了当朝紫衣侯。
大业经过七百年战|乱方得以立国,故官府鼓励民间婚嫁早娶,寻常妇人二十一岁时,只怕已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白素伽却因着掌管陇西白氏族事,一直未曾许配什么人家。
当她的故事在大业的土地上开始流传时,人们发出最多感慨的也不过是“年岁大了”“不好嫁娶”“只怕是要做个填房”云云,未曾想上都颁下一道圣旨,白素伽青云直上,成了紫衣侯的正妻。
天下的姑娘们嫉妒到眼珠子发红。
紫衣侯何许人也?
他是皇室宗亲,生得身高九尺,容貌雄美,更兼武艺高强,平戎之战后,太宗赐匾开府,借史征名,封大业一字王——西王,因其喜穿紫衣,世人多呼其为紫衣侯。
紫衣侯,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贵!
无数闺阁女儿心上的良人!
但是当今皇帝不开眼,给他赐了个商家出身的老姑娘!
听闻当年圣旨颁下,上都夜间女儿的哭声断绝不止。有寻死觅活的,有断食轻生的,有落发入佛的,还有那胆大包了天的,跑到宫门请求皇帝收回圣旨的。
蔚为奇观!
紫衣侯的亲事一时风头无两,被大业朝人人关注。连被打得跑到两山之外的白戎,都在部落间嘲笑大业的皇帝穷疯了,将自己的功臣卖给了一个有钱的老姑娘。
这桩举国注目的婚事并未得多少祝福,各种质疑、非议、嫉妒、不满的声音喧嚣不休。人人都瞧着白素伽的笑话。
对这些声音,白素伽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陇西白氏送嫁的马车驶入上都,全天下的人自动闭上了嘴。
肩宽腿长的良驹打着喷嚏、甩着蹄子,花了上都守卫官兵的眼。它们身后带着长长的送嫁人,一眼望不到头。马车上压着黑沉沉的木头箱子,刻了古朴大气的兽纹,着着漆笔勾成的朱红色,恣意地在上都百姓的眼前走过。
送嫁的陇西白氏管家已经迈进了鸿胪寺的大门,押着喜箱的队伍还在上都郊外不断聚集。
上都,沉寂了。
众人的口中,白素伽从一个有钱的老姑娘,变成了富可敌国的陇西白素伽。
富可敌国的陇西白素伽,与炙手可热的紫衣侯。
他们的婚事,在大业朝百姓口中变成了一个传奇。
然后,七年过去了,白素伽死在西王府一个偏僻的院子里。
院子里无树、无花、无水,只有一片漫漫黄土。
黄土之上,白素伽紧紧抱着一把琴,在中秋之夜离世。
陇西白氏震怒,海东青飞书十五封,诘问紫衣侯。
紫衣侯闭门谢客。
当今皇上无法,只得赐陇西白氏官商身份,并许西域商路诸事便宜,方才平息了白氏一族的怒火。
紫衣侯依然是紫衣侯,而陇西白素伽,只变成了白氏宗族谱上一个黑色的名字,茶余饭后,偶尔被提起。
白素伽死因成谜。
为何而死?死时为何怀中抱有一把琴?琴对她有何意义?
以富可敌国的身份嫁入西王府,为何死时的院子却荒凉得只有黄土?是紫衣侯不满此桩婚事吗?还是皇室背后风云涌动?
这些都没有答案。
只是白素伽死后,紫衣侯一直不曾再娶新妇。
世人渐渐觉得紫衣侯对陇西白素伽用情至深。
便也有人为了拉拢紫衣侯,使出千万般手段。
护国夫人说我像白素伽,不管真否假否?这句话进了老祖宗的耳朵,我便知道她打起了什么主意。
娘亲的眼里渐渐有了泪,她抱上我的肩,将我搂到她的怀里,“我苦命的景儿啊……”
我心中内乱如麻。
一会后悔敲诈护国夫人那一两银子,只怕因此恼得她记上我,故意在老祖宗面前提了这么一句。一会又觉得这只是个笑话,我在通州白家如此普通,就因为护国夫人的一句话,这就要把我送去上都?老夫人不止是年岁老了,心也糊涂了吧。一会又觉得那紫衣侯当真可笑,若他对白素伽用情至深,白素伽怎么会死在一个偏僻冷清什么都没有的院子里。
乱通通的想法在我脑袋时奔来奔去,撞得我脑袋疼。
”吱呀——“门打开了。
我和我娘一块回头,我爹迈了进来,看到我们俩的样子,呆住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朝我娘摇了摇头。
看来老祖宗是铁了心地要送我去上都了。
我娘”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平日里素怕老祖宗的父亲没有去掩门,任由我娘的哭声传出了院子。
寒酸了多年的屋子,被布置得富丽堂皇,放在平时,父亲只怕要因得了老祖宗的重视高兴得要拉上娘亲喝上几杯,可这多年来盼着望着的事,今天竟没有让我们白家五房开心一丁点。
大概是我长得像陇西白素伽这件事的冲击有点大,这天夜里,白家上下俱都是静悄悄的,连仆人们都隐在了黑影里。
因着白日这些事,我在床||上翻滚了半日,方才闭上眼便被人唤醒。
薜妈妈昨日留下的那两个丫环站在我的床前,娇声燕语地说,”景小姐,马上卯时了,您该起床了。”
我顶着酸痛的眼和迷糊的脑袋看着她们,再看看被挤到一边手足无措的饺儿,有点儿气闷,”本小姐习惯了饺儿服侍,还是让她来吧。”
两个丫环中皮肤稍白的那个一笑,一边一个梨涡,“饺儿妹妹身量尚小,服侍景小姐怕多有不便,老祖宗今日着急见景小姐呢,还是让奴婢们来吧。”
什么?老祖宗要见我?
我登时一惊,吓得从床上蹦下来。
“祖奶奶要见我?”
“莹景小姐莫要慌张,老祖宗服过早汤后,卯时三刻到福寿堂。这点子时时间奴婢伺候莹景小姐更衣梳洗,也是足够的。”
那两个梨涡的姑娘一边答着话,一边巧劲儿地将我在地上带着站好,边上的另一个丫环便将牙枝和洁面水送了上来。
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这话是真真不错。
明明都是一样的白家丫环,薛妈妈派过来这两个丫环做起事来,就显得比白家五房所有的仆人都爽利的多,我刚洁完面,带着梨涡笑的姑娘便搭好了一件喜庆的衣服服侍着我穿上。
套袖子的功夫,我偏头看了一下饺儿,那丫头手里端着一个盆,傻乎乎地站在门边。见我望她,便瘪了瘪嘴,“小姐……”
我看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忙说了一句,“饺儿,快去帮我找些吃食过来。”
老祖宗年岁已近七十,素来不喜欢吵闹,只留了三房所出的孙女白滢珠在身边,其他孙子孙女,那都是逢年过节才见一见。
白莹景之前见老祖宗,那也是混在白家儿孙辈里,一起儿地跪拜,一齐儿地起来,听上几句训话,就快快乐乐地去吃喝。今天却被单独点了名,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辰才能回来。
我想起昨天娘亲被叫走,足足到过了晚饭的点才回来,便愁得叹了口气。
每年除了接红包,我从来没有和老祖宗单独说过一句话!
这要是到了她面前,我要怎么彩衣娱亲,博老太君一笑?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