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8班的陆昀廷,不仅是个学生,还是个前途无量的网络小说作者。
作出“前途无量”这个评价的,是他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在看过他的作文、又得知了他的梦想以后,他的老师长叹了一口气道:姑且说你是前途无量吧,因为我也不知道你这个前途,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自小看了无数动漫和小说的陆昀廷,梦想也一变再变,从最早的高达驾驶员,到之后的秘密特工,再到一名推理小说家,他自认为这象征着一个男人的蜕变——卸下了厚装机甲,放弃了真枪实弹,转而选择拿起笔战斗,在他看来相当具有大英雄气概,虽然都是在梦里。毕竟,选择了一个相对低调的梦想,从而使自己的逐梦人生在“酷炫”一词上大打折扣,不可不谓是一种伟大的牺牲。
陆昀廷下定了决心,就打算努力去实行。因此,自刚入学起,他的目标就不是高考,而是凭一己之力,以激昂的文字拯救这萎靡的青年一代。学习之外的所有课余时间,也都被他用在了写作上面。
但他的天分实在有限,又是半路出家,热血有余,但笔力不足。暂且不论他是否潜力无穷,只从他当下的写作水平来看,距离一名合格的小说家,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陆昀廷本人却对自己的未来自信满满,为此已经在为自己的长篇推理著作——《校园奇异事件簿》做着前期准备,每天举着个小本本,在校园各个角落四处游走,收集各种奇闻轶事作为素材。
让他这么个闲人也发愁的是,整个三月下旬,学校里似乎都没发生什么值得记下的事情。或许是大家都忙着准备第一次月考的缘故,也或许只是因为他消息不太灵通,总之,因为长时间没有翻页,他的小本本上已经有了个折痕了。
转眼就到了三月的最后一天。这一天恰好是个周五,借着放假前一天学生们竖起脊梁般的精神抖擞,学校开展了一年一度的春季大扫除。
虽然校方美名其曰“辞旧迎新,以崭新的姿态迎接四月的春风”,但在老师和学生们眼里,这春风吹来的同时,也刮来了一阵战火。
在十一中,所谓的大扫除,特指“每个班发动全班成员,对教室的边边角角、以及各班负责的公共卫生区域进行疯狂而尽致的清扫的全校性活动”。这场大扫除的评比结果,会直接加到每个班级的本年度的“班级评分”之中,关系着它们是否有资格参加“优秀班级”的评选。
因而,哪怕平时再怎么脏乱差的班级,在这一天也会拿出他们的最高斗志,把教室打扫得很是干净整洁。陆昀廷所在的高一8班如是,高一年级所有的班级也都是如此。
然而,在这场举足轻重的大扫除中,“干净整洁”只是一个最低标准。往上还有几个等级,分别是“面目一新”、“一尘不染”和最高级别的“没有人气”。
没有人气,这也是上学期的陆昀廷,看到高一3班扫除过后的教室时的第一想法。整间教室仿佛没住过人一样,空荡得让人徒生一股寒意,连唯一有着生命气息的一盆吊兰,都因为长势略显凌乱而被搬走了。
陆昀廷觉得,要不是评分规则上有“课桌椅排列整齐”这一条,他们恐怕连课桌都要撤走。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但不得不承认,评分标准上的每一条,在这间教室里都得到了超乎完美的呈现。于是,上学期期末,成绩并不优秀、甚至还有些靠后的高一3班,凭借着卫生方面的一枝独秀,成功跻身优秀班级的行列。
而陆昀廷所在的高一8班,虽然成绩位居年级第一,但在这方面却远远比不上人家。
偏偏他们班的劳动委员,也就是他的同桌,是个非常争强好胜的人。于是,这一次大扫除,8班发动了所有能用上的劳动力,准备了所有能用上的清洁手段,打算和3班一较高下。
这还不够,他同桌甚至特别免除了他的打扫工作,把他一脚踹到楼下,让他去盯着3班的动静,一旦对方使出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招数,就迅速回来汇报。陆昀廷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放弃特工梦许多年后,居然以这种方式圆了儿时的梦想。
于是,大扫除特派员、秘密卧底陆昀廷,就这样揣着他的小本本,被赶到了楼下敌营中。
作为一名卧底,哪怕是赶鸭子上架的卧底,他首要的任务,也一定是先潜入敌人内部。但陆昀廷连3班的人都没认识几个,大多还只是点头之交的程度,他掰着手指算了好久,发现他唯一还算熟悉的,也就只有陈钊源了。
陆昀廷和陈钊源的交情,其实是两星期前才开始的。那个时候,8班所在的五楼莫名其妙被一阵大水给淹了,他的同桌不顾他的劝阻,坚持认为是陈钊源进女厕所干的。他不过是在旁边替陈钊源说了句好话,谁知他竟然感激涕零,非要和他拜作兄弟,陆昀廷推脱不过,也只好同意了。
之前和人家称兄道弟,现在却要跑来当卧底,陆昀廷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的。但他转念一想,3班上学期搞了那么一出,可谓是震惊全校,有借鉴想法的肯定不止他们8班,跑来偷窥的也肯定不止他一个。陆昀廷安慰自己:举世皆浊,我也不清,大概没那么要紧吧。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扒拉着3班教室的后门,朝里面偷窥了起来。
此时刚放学没多久,3班的同学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刚从厕所回来,教室里的气氛还比较闲散。这么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微胖的圆脸女生走上了讲台。她四下里看了一圈,发现大家似乎没注意到她,于是略显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陆昀廷认得这个圆脸女生——正是3班的劳动委员,一战成名的郝佳欣。
教室里的众人还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模样,视线却都还算统一,从各个方向望向了讲台。郝佳欣显然并不满意,但也没什么办法,于是也懒得再说什么废话,上来就开始了分工。
“大家听好,现在我来安排一下大家的任务。”郝佳欣一开口,嗓音出乎意料地尖细,配上她那张短圆的、略显厚重的脸,让陆昀廷觉得很是违和。
郝佳欣用着违和的声音说道:“第一组的同学,拿上抹布,跟我去擦教室的黑板、白板和窗户。第二组的同学,你们负责打扫教室和走廊的地板,一定要扫干净了,一个污点都别让我看到。第三组的同学,你们就跟着班长,到公共卫生区去——如果需要什么工具,及时告诉我,我给你们送过去。好了,大概就是这样,大家赶紧开始吧!”
这就完了?陆昀廷听得一头雾水。
这个分工未免太简洁了些,他想听的东西一样都没有。陆昀廷没有办法,只好无所事事地等在门口,等着做进一步的观察。
陈钊源被分在了第一组,刚拿上抹布,就看到陆昀廷在教室门口转悠,顿时欣喜不已,冲上去就是一个勾肩搭背,朝他亲切地露出一排大白牙。
“是小陆啊!”陈钊源拍着他的肩膀,言语间满是兴高采烈,“你是来找我玩的吧!”
“是......是啊。”陆昀廷被他这么一拍,也下意识地想拍回去,可惜他被陈钊源像母鸡护崽似的拿胳膊夹着,有些动弹不得,只好作罢。
“我就知道!”陈钊源听他这么说,更高兴了,十分真诚地邀请道:“那太好了!来,一起擦窗户啊!”
“......啊?”陆昀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邀请给弄懵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来都来了,做点劳动再走嘛!”陈钊源搬出一套不知从哪学来的、颇有些耳熟的说辞,“劳动最光荣,你光荣了就好,咱们不论结果,你得到了锻炼,得到了成长,这个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陆昀廷总算意识到这熟悉感从何而来:这段话仿佛一款大街小巷都在滥用的香水,前调是一股周一升旗仪式的味道,中调是浓浓的校长发言味,后调则是绵延不绝的安眠药味。
还没等陆昀廷从这味道里缓过神来,陈钊源又热情地拉过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一块抹布:“别担心啦!随便擦擦就行。你是我小弟,没人会怪你的。”
陆昀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横竖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去了。
靠着走廊的那一排窗户边上,已经里里外外站了好几个人。郝佳欣看见陈钊源,指了指窗台上那瓶洗洁精,就自顾自地擦窗户去了。
陆昀廷已经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谁知郝佳欣就跟没看见他似的,反倒弄得他一时有些无措。陈钊源以为他没擦过窗户,于是帮他把抹布浸湿了,又帮他拧干,指着窗玻璃,教幼儿园小孩似的教他:“拿这个往上抹就好了,搓不掉就沾点洗洁精。洗洁精在这,你喊我我就帮你挤点儿。”
陆昀廷觉得自己的年龄和智商都被这话给拉低了,赶紧接过抹布,连声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会挤,你擦你的就好。”
于是,陆昀廷这位“卧底”,为了体验“劳动的光荣”,开始了他的擦窗之旅。
3班教室的窗户,显然也是平时疏于打扫,靠下方的还算干净,上面则差得远了,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边角上还结着张蜘蛛网。
他们用抹布加洗洁精擦了一遍,看起来也不怎么干净,反倒把本来聚在上方的灰都带了下来,均匀地分在了每一个地方。陆昀廷从教室里往外看去,走廊上的人影朦朦胧胧,颇有些雾里看花的感觉。
朦胧之间,走廊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瘦高的身影。那个身影迈着奇特的步伐,一路蛇形走位,鬼鬼祟祟地窜进了教室。
陆昀廷忍不住转头去看,只见那人一进教室,就把手里的一沓东西往地上一扔,得意地喊了一声:“报纸来啦!”
陆昀廷看清这人的脸时,不禁愣在了当场。
居然是许一多!
敢情他们班大扫除,连班主任都是当作苦力来使的吗?
陆昀廷觉得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情报,当即掏出手机,给他同桌发了条短信。
最新情报!3班动用外援,连班主任也上场了!
他同桌马上有了回复:好!那我们也不客气了!
陆昀廷知道这个“不客气”指的是什么。
为了确保在这次大扫除中取得胜利,他们班有位同学也事先拉上了外援,把他做保洁工作的妈妈都喊来了。
陆昀廷走时,这位妈妈还只是像尊佛一样被供在那里,时不时有人给她端茶送水,却并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应该已经有人向她寻求帮助了。
陆昀廷暂时管不了那些,只想知道眼前这位班主任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许一多搬来那叠报纸以后,居然就什么都不管了,仿佛没事可做一般,从前排的课桌上捡起了一本书,坐在那儿悠哉悠哉地看了起来。
这位外援的作用,难道就是搬个报纸?
陆昀廷疑惑间,一旁的陈钊源已经拆了半张报纸,对着窗户抹了起来。
陆昀廷又左右一看,其他人也拿着报纸,擦拭着窗户上未干的水渍。一时间,“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响彻了整个教室。
在这阵“嘎吱”声中,原先雾蒙蒙的玻璃窗居然变得愈发澄清透明。在众人用掉了大半沓报纸的时候,靠走廊的这一排窗户已是光亮如明镜了。
陆昀廷从不知道报纸竟然有这样的用法,正要掏出手机告诉他同桌,就听见走廊上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这回得益于近乎透明的窗玻璃,这人还没走近,陆昀廷就看清了他的样貌。这一看,又是一惊——
这稀疏斑白的头发,这不苟言笑的神情,不是李诚远又是谁?
他瞬间放弃了报纸的情报,赶紧发短信道:3班的语文老师也来了!
他同桌回道:盯着点!
陆昀廷得令,目光紧盯着李诚远。盯着盯着,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李诚远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
只见他急匆匆地迈进门,一看满地都是团成团的报纸,那张本就满是皱纹的脸更是气得皱作了一团。陆昀廷从没见过哪位老人家的表情如此生动灵活,揉报纸都揉不出那样的皱纹,需得揉一团宣纸才行。
还没有人反应过来,李诚远就抄起桌上的那本书,往许一多脑门上拍去,嘴里厉声喝着:“谁允许你拿我报纸了?啊?”
许一多“哎哟”了一声,仿佛条件反射一般,熟练地一个躲闪,撒腿就往门外跑。李诚远反应一点不比他慢,举着书就追了过去。
陆昀廷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抹布都滑了下去。教室里的其他人却纷纷把视线收了回来,继续擦他们的窗户,仿佛班主任的安危还不如一扇窗户重要。
“唉……习惯就好,习惯就好,”陈钊源帮他把抹布捡了回来,放回了他手上,“老李就那个脾气,让他发完火就完事儿了。”
“可你们班主任……”陆昀廷还没从刚刚那“老师打老师”的一幕中缓过神来。
“我们班主任也是他学生,被他打惯了,怎么躲还是知道的,”陈钊源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他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也管不着。”
陆昀廷觉得脑海里仿佛也被报纸擦了一通,关于这个世界的观念都焕然一新。
在他重塑世界观的时候,走廊上又传来了脚步声。这回比前两次都要急促,明显是以百里冲刺的速度跑过来的。
只见一个小个子男生跑了进来,进了教室才开始刹车,这一刹就刹了好几米远,径直刹到了郝佳欣身前。
男生堪堪停下脚步,便气喘吁吁地开口道:“不……不好了欣姐!”
郝佳欣被他唬了一跳,责怪道:“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男生一路火花带闪电,累得不轻,又站在那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憋出下一句话来。
“楼上8班……”男生喘了口气,声音都有些发抖,“楼上8班连保洁阿姨都派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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