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多多正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抓着一瓶足有一升的矿泉水,不要钱似的往嘴里灌着生命之源。
被杨晓璇这么一喊,他一个分神,差点把自己呛了一大口,咽了好久才缓过来。他一怒之下,也毫不示弱地喊了回去:“就是哥,怎么地!”
王多多嘴上嚣张,其实根本不知道杨晓璇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把这当成打架前放出来的挑衅,对方具体在讲什么可以听不懂,但一定要骂回去。
在王多多的人生信条里,打架,向来是两败俱伤的,赢就要赢在气势上。
“......你俩好好说话,别在这嚷嚷些没用的。”颜齐赶紧出声劝阻。
杨晓璇瞪了王多多一眼,没再出声。
这场骂战刚有了个苗头,就这样被扼杀在了摇篮里,王多多其实是十分不甘心的。但是杨晓璇似乎已经没有了继续的念头,他单方面挑衅似乎也没什么意思,只好一边听颜齐简要地陈述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边和杨晓璇互相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切,鬼才稀罕你那张破卡!”王多多听完,嗤了一声,“丑不垃几的,我看见了都不会去捡。”
“你……”杨晓璇气极,一拍课桌站了起来。
“行了行了,我看他也不会干这种事,”颜齐赶紧按住她,转向王多多道,“她不是怀疑你,只是丢了卡心急,你稍微体谅一下。你中午放学走的很早,对吧?”
“对啊,怎么了?”王多多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你想怎么样?”
“只是希望你提供一点帮助而已,”颜齐也不生气,平静地和他对视着,“你去食堂的时候,有看见什么别的人吗?”
王多多没好气地回答:“没看见!食堂那么大,我哪看得过来啊。”
“行吧,麻烦你了。”颜齐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多多竟然没再向杨晓璇讨个说法,就这么被他哄回去了——像哄小孩一样。
“那这就说不通了啊,”石婉看着那两条加起来一共十块钱的消费记录,百思不得其解,“都一天了,这人怎么就花了两顿饭钱?好歹也多蹭点便宜啊!”
“这就说明,他根本不担心卡被挂失,然后用不了的问题。”颜齐也觉得匪夷所思。
这人这种吃饭时才掏出卡来花一花的态度,简直称得上是从容不迫,随性得让人怀疑这卡到底是他捡来的,还是他自己的。
“这家伙也太酷了吧!”陈钊源感慨,“真想好好认识一下。”
没有人理他,大家都一副苦思冥想、焦头烂额的模样。
“那我来说说吧,”陈钊源决定打破这沉闷的气氛,“我觉得有三种可能。”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第一,他不缺这点钱。”陈钊源说。
“怎么可能,”杨晓璇白了他一眼,“那他还去捡卡,还不还给我?”
“第二,他根本不知道卡丢了还可以挂失。”陈钊源不管不顾,继续说着。
“这是常识。”石婉无情地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第三,”陈钊源没有气馁,换上了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情,“他把这张卡当作上天的恩赐,不敢太过贪心,能有幸白花这十块钱,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杨晓璇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挤出了一个字,“滚。”
“那还能是为啥啊?”陈钊源也抓狂了。
“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一个声音响起。
石婉等人循着声音看去,居然是一直没走开的王多多。
王多多狡黠地说:“就我看吧,捡到一张卡用处多了去了,干嘛一定要拿去买东西?拿着别人的卡,干什么事不可以?”
“能干什么事?”杨晓璇不明所以。
“很多啊!”王多多面露兴奋,“好比上网吧啊、去酒吧啊、到别的学校打群架啊……”
“咳。”颜齐抛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总之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王多多潇洒地把手一挥,“假如我拥有了它,一旦被校领导抓到了,这时候只要亮出杨晓璇的校园卡,校领导一看名字,就会把我当作是杨晓璇了。”
“没有用的,”杨晓璇摆弄着头发,“我的名字和照片,都被卡贴给盖住了。”
“撕掉不就好了!”王多多不以为意。
“那也行不通吧,哪个男生会叫杨晓璇这种名字啊!”陈钊源提出了质疑。
“怎么没有?”王多多表示不服,“校门口那个保安,还叫李冬梅呢!”
“……那校领导也不是瞎的啊!”陈钊源难以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杨晓璇,用手指了指杨晓璇那一头棕色卷发,“你能长成这样?你搞个这样的黄毛出来我看看?”
“啧,你不懂,”王多多不屑一顾地一甩头,“像我们这种在校领导那里有备案的,涂个口红戴个假发,那都是基本操作。”
杨晓璇感觉刚吃下去的晚饭都在胃里晃荡,头一次萌生了想把头发全剪掉的想法。
关于这张卡去向的追溯,被陈钊源和王多多这么一搅合,似乎朝着奇怪的方向去了。
颜齐一时没有了头绪,为了不被那两人的扯皮干扰思考,索性把今天一天,他们几人围绕着这张卡作出的推断,都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
从不确定是否被人捡走,到假定不会被人归还,再到换位思考,站在捡卡人的角度,去想如何在这一天以内,更好地花掉这两百元钱。
一切假设的出发点,都是从石婉的那句话出发的——
尽量去购买最有价值的、能最高程度物尽其用的东西。
拿着使用权只有一天的校园卡,去购买最有价值的东西……
颜齐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今天的政治课上,老师讲到的一个概念——等价交换。
所谓的等价交换,通俗点说,就是双方都觉得付出和回报是等价的交换,不仅仅局限于物质上,精神上的价值也同样包括在内。所有的商品交换,都是以这种双方互利的等价交换为原则而进行的。
而在最开始的时候,人们在进行商品交换时,采用的是最原始的、物与物之间的交换。例如拿一袋盐去换一袋米,拿一头羊去换五只鸡,诸如此类。但这种交换显然是颇具偶然性的,因为倘若提供盐的那一方认为一袋盐远比一袋米值钱,那这样的交换就没法进行了。
因而,随着商品交换的发展,人们发明出了可以在物与物的交换中充当中介的第三样东西,它可以作为单位,统一地衡量这些商品的价值。这种充当中介的东西,发展到如今,也就成了人们口中的——钱。
在这个货币使用已有数千年历史的时代,所谓“最有价值”、“能最大程度物尽其用”的东西……不就是钱吗?
颜齐看着杨晓璇放在桌上,已经黑了屏幕的手机,想起了那既迟到、又早退的消费记录。
早上上课后五分钟才去买早餐,中午又要提前近十分钟吃饭,就好像故意要和上下课的学生们错开一样……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石婉,麻烦你帮我发条短信给一帆,问问他还在不在食堂。”颜齐对石婉说。
林一帆本来打算歇上一会儿,喝个几口水就回去,结果水还没喝上,就被人给喊住了。
“喂,同学!”
一直坐在那玩手机的那个看店小哥突然抬起头,怀疑地看了林一帆一眼:“我从中午就注意到你了,你老在这儿转悠来转悠去,想干什么?”
完了。林一帆心里一凉。肯定是被当做来顺手牵羊的了。
那小哥见他不吭声,仿佛早有预料似的,一副了然的神情:“我就知道,看你小子在那儿浓眉大眼的,肯定不是在干什么好事。”
浓眉大眼?
林一帆这人长得白白净净,瘦瘦弱弱,典型的清秀平淡类长相,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用“浓眉大眼”来形容他。
林一帆也不知道这小哥是怎么想的,下意识就摆起了手:“没有没有,您误会了……”
“哎呀,你就别能言善辩了,”小哥的目光居然流露出一点慈祥,“我都看见了,你跟那个妹子七手八脚的时候。”
林一帆终于意识到,这个小哥的成语运用,实在是问题很大。
他刚刚那个“浓眉大眼”,是想说“贼眉鼠眼”吧?还有什么“能言善辩”……
林一帆满脑子都是病句改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大的误会。
他急忙红着脸解释:“真不是这样……”
“哎唷,害羞什么?都是男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小哥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对着林一帆勾了勾手,“过来坐会儿,陪我聊聊天,我都要无聊死了。”
林一帆推脱不掉,只能无奈地在他旁边坐下。
“我也曾经为了追个女生,在她家附近转了好几天……”小哥亲切地拍了拍林一帆的肩膀,开始回忆起了过去,“你知道吗,那女生长得花前月下的,可好看了……”
林一帆收到石婉的短信时,已经听得快要睡过去了。
他转头看了小哥一眼,见他正沉浸在自己的青春回忆中,眼神暂时没往他这儿瞥,这才偷偷地打开了手机。
石婉:怎么这么久不回来?你还在食堂吗?
林一帆:嗯,我有点事走不开,可能要等会儿才能回去。
石婉:你又在干嘛?
林一帆:我在和超市的小哥聊天。
对方一时间没了回应。隔着屏幕,林一帆仿佛都能看见石婉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但他一时也没有办法。让他偷偷跑走,他做不到;让他去打断小哥的倾诉,他更做不到。
他一直是个不擅长拒绝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个最软的柿子,总是被挑出来捏两下。就连街上发小广告的,也觉得他好下手,一看到他就围上去,往往缠得他寸步难行。久而久之,连他的自行车也多多少少染上了某种独特的气质,满停车棚的自行车里,就他的车筐塞满了广告。
对此他也曾经尝试过去改变,想学习石婉那种理都不理的态度,亦或是杨晓璇那张口就是“没兴趣,走开”的派头,可惜最后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都变成了“请问我可以没兴趣吗”这种不被人放在眼里的申请。
林一帆只能安慰自己:当软柿子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在攒人品方面,他拥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因为像他这样的老好人已经不多了,没什么竞争对手。
林一帆走神了好久,等他回过神来,再一听身旁那小哥的大型青春偶像剧——居然才讲到“智取电话号”的情节。
“......我诡计多端,终于把她的电话号搞到了手!”小哥眉飞色舞道,“那天晚上,我拿着我们家的电话,犹豫了一整个晚上,可是心里一直三心二意,心猿意马,最后也没有胆大包天地拨过去。结果,第二天我去上学的时候,发现她的座位已经空了。”
“然后呢?”林一帆见他停了下来,很配合地问了一句。
“然后就没了啊。”小哥说。
“没……没了?”这个狗血青春剧就这么结束了,林一帆反而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没了,那个女生转学了,“小哥面带伤感地伸出一只手,搭在了林一帆的肩膀上,“所以啊,你一定要珍惜可乘之机啊!没准哪一天,你看上的女生就扬长而去了。”
“......”敢情他讲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给自己灌碗鸡汤。林一帆无奈地叹了口气,向他指出事实:“我们学校的话,其实转学的人很少的。”
“啊,是吗?那我居然碰见了一个!”小哥顿时觉得自己简直运气爆棚,神采奕奕道,“昨天有个人来找我,说他要转学了,想把校园卡低价卖给我——我当时就劝他啊!我说这可是你在这个学校最后的纪念,怎么能这么轻易卖掉呢?”
林一帆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一时间僵住了。
小哥没发现他的异常,接着滔滔不绝道:“可是他一再坚持,我也没办法嘛,只好收他一百来块钱意思意思……我可不是贪小便宜!要不是食堂刷卡方便,我才不稀罕他那张卡呢。”
林一帆深吸了一口气,佯装镇定地问:“那张卡长什么样子,我能看看吗?”
小哥丝毫没有犹豫,就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那张校园卡来。他弹了弹卡上的卡贴,颇为得意地炫耀道:“喏,就这个。那家伙也真是狠心,说卖就卖了……我寻思着卡上这欧巴还挺如花似玉的。”
杨晓璇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卡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自己手里。
“这……”陈钊源听完林一帆的讲述,也是目瞪口呆,“你这运气也太好了点吧!”
杨晓璇这回结结实实地给了林一帆一个拥抱。林一帆腼腆地笑着,视线一移,就看到颜齐赞许的笑容。
“当然不仅仅是运气了。”颜齐笑着说。
如果林一帆不那么好心肠,他就不会去帮那个女孩,也就不会被小哥误会,那么哪还会有之后的事情?
如果林一帆没有足够的耐心,他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听完那段没头没尾的往事,也就不会得知任何关于那张卡的信息了。
如果去超市的不是林一帆,而是他们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是个空手而归的结果。
有一些看起来是运气使然的事情,其实是早已注定好了的。
林一帆被众人簇拥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同时,也隐隐有一种感觉,好像传说中那“好人有好报”的圣光,有那么一点已经照到了自己的身上。
“林一帆。”他的背上突然被拍了一下。他一转头,看见石婉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人品不错,”她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轻轻说了一句,“明天去买张彩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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