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似是而非的红杏出墙(二)

    石婉此话一出,饶是一向风雨见惯、波澜不惊的颜齐,也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也就是说,那对人影——是一帆妈妈和别的男人?”颜齐诧异地看向林一帆,“你确定吗?”

    “嗯,我不会认错的。”林一帆点头,碍于自己老妈的形象,没再拿水桶腰的作例子。

    好在颜齐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觉得你的妈妈……”他小心地斟酌着措辞。

    ”红杏出墙了。”石婉毫不留情地说。

    林一帆心口一阵刺痛。

    虽然这的确是他内心所想,但他一直下意识地回避这类形容,仿佛拿模模糊糊的形容盖过去,这事就可以当作没发生一样。

    林一帆觉得自己就好像站在一间洒满夕照、香影摇曳的房间外头,瞧见里面的一对男女,一边惊怒,一边还要帮他们拉上窗帘一样。只不过,被石婉这么一说,他好不容易拉了一半的窗帘,被她直接连窗帘轴都给抽走了,那块帘布哗啦啦地全落到了地上。

    林一帆又是难过,又是窘迫。他有些难堪地看了颜齐一眼,却发现对方平静得很,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就好像石婉说的“红杏出墙”,不过是在形容春日美景一样。

    也是。林一帆想。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而大惊小怪呢?

    这种涉及到“老妈红杏出墙”的问题,还真没有第二个人比颜齐更了解了。

    颜齐是他们班的班长,年龄比石婉和林一帆都大上一岁,却明显比班里绝大多数人都要稳重得多。对于这一点,林一帆始终敬佩不已。他觉得再给自己几年时间,也不见得会有颜齐那样的担当。

    而他们这位班长的过去,在班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在他小学的时候,他爸妈就离婚了。

    夫妻离异本来没什么稀奇,但稀奇的是,发现他妈妈不轨行径的,居然就是当时年仅八九岁、还在堆泥巴过家家的颜齐。

    至于当年的颜齐究竟是如何发现的,这事就众说纷纭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颜齐察觉了异样,确认了事实,并找到了证据。

    一个小孩子能保持冷静、不动声色地做完这些,已经不是“人小鬼大”足以形容的了。不知为何,在有些街坊邻居的闲话中,颜齐俨然成了一个太过冷漠、对家庭和亲情没有丝毫留恋的“白眼狼”,仿佛他父母关系的破裂全是他的错一样。

    而其余的人,倒不见得对他抱有责怪的态度,只是纷纷啧啧称奇,说颜齐早熟。这也就成了一个贴在他身上的标签,在那之后的许多年中一直伴随着他。

    不过,“早熟”到底也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弄不清其中有多少褒义的成分,又有多少是对一双洞悉事理、难以搪塞的眼睛的心虚和惶恐。

    好在颜齐本人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仍旧保持着他一贯的礼貌得体,见了谁都微笑着打招呼,和过去没什么差别。他的问候有时能得到半个犹豫的回应,有时干脆就没有回应,这其中原因,颜齐也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但在同龄人中,“早熟”的颜齐却拥有着谁都没有的好人缘——至少在石婉和林一帆眼里,他不仅是班长,更是班里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哪怕是天塌下来一样的事情,被他用他那温和平稳的语气一过滤,就只剩下几滴无关痛痒的雨点子,毫无威胁可言了。

    因而,石婉和林一帆能想到颜齐,更多的不是因为他的家庭经历,而是出于一种“投奔靠山”的本能罢了。

    可惜,从林一帆那听起来仅有些可疑的描述上来看,这位靠山似乎也没法得出什么准确的结论。

    什么两相对望,什么谈笑甚欢......这些统统不能当作什么判据。林一帆又是个敏感多疑的性格,这些描述里掺杂了多少主观的成分,谁也说不清。

    颜齐觉得,当下最重要的任务,其实不是弄清这件事情,而是先让林一帆安下心来。

    “一帆,那个男人你认得么?”颜齐问。

    林一帆想了想,摇头道:“我只看见他的背影,认不出他是谁。”

    颜齐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你妈妈真的去超市了吗?”

    “......”林一帆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我觉得没有。”

    他的思绪回到了昨晚。

    昨天晚上,他魂不守舍地坐在客厅看了一晚上电视,看的还是戏曲频道,《花田错》演到周通被扮成新娘的鲁智深暴打的时候,他笑着笑着都要哭了。

    时针指向十点,林一帆的爸爸已经下了晚班,坐在客厅看完了一份报纸。这个时候,他老妈才从外面回来,气喘吁吁地在门口换鞋子。

    “回来了。”他老爸头也不抬。

    “是啊,”他老妈的回答也和平时无异,“今天下班挺早啊。”

    他老爸“嗯”了一声,也没再多话,又低下头看报纸去了。

    林一帆其实内心纠结不已,但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故作轻松道:“妈,你有帮我买薯片吗?”

    “……吃什么薯片,”他老妈一边关门,一边冲他翻了个白眼,“早和你说不要总吃垃圾食品,你老是不听,你看看你,比你们班那陈钊源矮了都快一个头......”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林一帆竟然庆幸起来:世界会变,人生会变,他老妈的唠叨永远不会变。

    他心中的疑虑被这熟悉的唠叨稍微冲淡了一些,但还是没能放松下来。

    于是,他就这么紧绷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老妈开门关门、脱下大衣、走到房间去换衣服——很快他就发现有哪里不太对。

    从头到尾,她的手上,连个超市的购物袋都没有。

    林一帆心中的害怕到这时才扎了根,眨眼间就迅速蔓延开来,在他的心里又缠起了一丝隐约的悲愤。

    他觉得自己已经忍不下去了。

    林一帆咬咬牙,站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颤抖:“你去超市,怎么会什么都没买?那你走了那么久,是去做什么了?”

    他老妈刚从房间走出来,显然也没想到迎接她的会是这样一番质问,顿时就愣住了。

    两人对视了好一阵子,她才别过了眼,略显尴尬地解释道:“我去超市逛了一圈,感觉没什么要买的,就去你陈阿姨家里坐了会儿,不知不觉聊到这么晚......你是等急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林一帆老爸身边,笑着道:“孩子他爸,你看你明明在家,你儿子却只惦记着我,你这个当爸的要不要反省一下?”

    林一帆他爸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了林一帆一眼,委婉地埋怨:“多大的人了,别什么事情都找你妈。”

    林一帆垂下眼,敷衍地应了一声。他心里乱作了一团,这会儿只想把头埋到枕头里,把这些乱如麻的事情全都忘了才好。

    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林一帆只得装模作样地捧着本书,在客厅坐立难安地侯着。好不容易等到他爸妈洗澡的洗澡,洗衣服的洗衣服,整个客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这才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行动起来。

    林一帆迅速地拿起桌子上的电话,熟练地拨了一串号码——打给了那位陈阿姨的女儿。

    石婉那时正在从外婆家往回赶的路上,她老妈的电动车开得飞快,一路上风驰电掣,竟然超过了好几辆小车。她坐在后座,被狂风刮得眼睛都睁不开,隐约瞥见手机屏幕亮了一亮,于是果断地掏出手机,挂了。

    当然,林一帆最后还是得知了“陈阿姨一晚上都在娘家”这个他不愿接受的事实,不过那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我妈每次去逛超市,都有一堆东西要买,绝不可能空着手回来,”林一帆笃定道,“至于去石婉家,那更不可能了,石婉和她妈妈根本就不在家。”

    “或许她也没干什么,只是怕你爸介意,才找的这个理由吧?”石婉推测。

    林一帆当然希望如此,只是对他来说,这颇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

    “我爸也不是那种什么事都要斤斤计较的人,”林一帆摇头,“除了……”

    石婉很有默契地接道:“除了有点抠门儿。”

    林一帆这回没有表示反对。他爸确实是个比较抠的人,昨天晚上刚因为他电视没关就回了房间,在他房门外念叨了半天,对他不节约电费的行为表达了强烈的谴责。

    但要说他爸会因为他老妈和别人的正常交流而乱发脾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夫妻俩这些年几乎没有闹过什么大的矛盾,很大程度也得益于两人间的互相尊重、地位平等。

    夫妻之间的占有欲也得有个分寸,如果种种无意为之的事情都要吃醋一番,那两人谁都别去买菜上班了,哪怕哪里也不去,待在家里都不安全,毕竟阳台上晾衣服也得注意点,别和邻居那谁谁对上眼了。

    约束力与舒适感互不干扰,恰到好处的互相依赖和自由的空间——和睦的家庭大多如此。

    对于这一点,颜齐实在是深有体会。他的成熟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童年所经历的家庭变故,但林一帆不一样,很明显是在比较温暖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如果说颜齐的温和是被锉刀打磨而成,林一帆的性格便是浑然天成的珠玉,他的心思细腻是天性使然,并未掺杂任何讨好他人的意味。

    而他那时不时就发作的多愁善感——按石婉的话来说,是深闺女子式的伤春悲秋,顶多愁的是些花谢花飞之类的东西。要真碰见了什么大风大浪,怕是要愁到从这个世界消失。

    能培养出林一帆这种孩子的家庭,就算不是温室,也肯定不缺烧炕的柴火。再怎么想,似乎也和“红杏出墙”这四个字,完全扯不上关系吧?

    虽然没有什么依据,但颜齐的直觉告诉他,这事可能性不大。

    他拍了拍林一帆的肩膀,温和地劝慰道:“我是个外人,我不了解你妈妈,所以不好评判。我只能说,她不太像会‘红杏出墙’的人——但你不一样,你和她朝夕相处,你对她的了解肯定要深得多。你觉得她会做出这种事么?”

    林一帆回想起他老妈平日里的样子,渐渐冷静下来。

    他老妈确实是个比较称职的妈妈,虽然嘴上时有抱怨,但上班、做家务、处理家庭琐事一样都没落下,哪里还有心思再干别的事情。

    “可是......”林一帆犹豫着,“可是她瞒着我和我爸,和那个男人一起出去,这也是真的……”

    “就算这样,又如何呢?”颜齐看着他,眼中带笑,“虽然她是你妈妈,但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就你所见,他们不过是一起走了一段路而已——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对吧?”

    林一帆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石婉也想说些什么,又怕说出来的话一不小心触碰到林一帆哪根脆弱的神经,于是她也伸出手,拍了拍林一帆的肩膀——可惜力度没掌握好,把他拍得瞬间矮下去一截。

    她尴尬地停了手,正要把手抽回来,突然间就被一条伸过来的胳膊搂住了脖子。

    “呀,你们在这儿聊什么呢?”

    来人身材高挑,校服松松垮垮地敞在身上,里边穿着一条黑色吊带衫。她甩了甩一头棕色的波浪卷发,挑了挑眉,笑吟吟地看着坐在课桌前的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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