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57年,阿昭已经年满十八岁,按照寺庙的规定,她需要出去自立门户,不能再在寺庙里混吃混喝了。
阿昭琢磨着自己以后的去向,她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荆州,但是,据经书和师兄们说,这个世界大得很,荆州只是小小的一隅,她应该找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现在,看看大千世界的机会终于来了。阿昭在深夜里辗转反侧,她想看看北方的戎马威风,也想看看边疆的苍树红花,但相比之下,她更想仔细看看这个生养自己,经过无数次战火硝烟后,终得稳定的国家。
现在南朝宋的国都是金陵建康。不出所料的话,萧赜应该也在那里。
八年未见,不知对方现在过的怎么样了,阿昭既期待,又害怕,她期待二人重聚的画面,又害怕八年的时间将二人原本就不算熟络的关系冲的更浅,甚至他可能会忘了自己,但是阿昭不在意,因为,就算萧赜不记得自己,她也要去金陵,毕竟,她从小就深知一个道理:活命比儿女情长更重要。
鸡鸣时分,阿昭简单地收拾好了行李,去禅房向善德住持道别。
善德住持平时都板着脸,严肃的样子,即便是大师兄子竹也会逊色三分,阿昭从小就害怕他,很少在跟在他身边学习,善德住持的心思全在佛法上,寺中的师兄们也理解这一点,平时都识相地不去打扰他,久而久之,禅房附近很少有人走动,但善德住持也因此,耳根子落得个清净。
阿昭将行李放在地上,轻轻地拂去衣服上的灰尘,毕恭毕敬地敲开禅房的门。
“师父,阿昭来了。”守门的小僧说。
“让她进来。”
阿昭进入内室,仔细地端详了一圈。
自从师父走后,阿昭很少来这里,但是,令她感到惊讶的是,这里的摆设和师父走之前一模一样,阿昭恍然间明白了善德住持的良苦用心。
住持与师父情同手足,故人已去,徒留自己一人,多少有些落寞,所以看到这些摆设,就当是师父从未离开。
善德住持虽然表面严肃,却也十分珍视与师父的深厚友情,这估计也是他经常在禅房里打坐,不爱出门的原因之一吧。
“师叔,徒孙阿昭来向您道别。”阿昭双膝跪地,向善德住持连叩三首。
“阿昭,”善德住持缓缓开口:“你既已成年,寺中便不能再收留你,这其中利害,你可明白?”
“阿昭明白,师叔这么做不仅是为寺庙,也是为阿昭考虑。”
“哎,日后在俗世生活,可要多加小心。你平时虽机敏,却也莽撞的很。”多少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善德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多嘱咐了两句。
“师叔放心,阿昭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此话似曾相识,但长辈都喜欢听这类话,阿昭多说几次也无妨。
善德住持从桌上拿过一封泛黄的书信给阿昭,说:“这是你十八年前,被送到寺庙时的随身之物,现在,应当物归原主了。”
阿昭双手接过,那纸张上面的笔迹和字句,阿昭早已烂熟于心,多年来,纸张已经泛黄,却从未见过写信的人前来与自己相认。。。。。。
“就当个念想吧。”阿昭想,然后将信纸揣在自己怀里。
“无别的事,你还是早些离开吧。”善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坐回蒲团上闭目打坐。“阿昭谨遵师叔教诲!”
跟善德住持道过别以后,阿昭终于有了点要离开的感觉。
临行前,寺中与阿昭交情不错的几位师兄都来为她送行。这其中少不了总爱欺负她的几位师兄,之前他们都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现在,阿昭真的要离开了,大家都耷拉着脑袋,头也不愿抬起来,各个把难受的样子都写在脸上。
阿昭也舍不得他们,这里毕竟是自己从小到大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这些师兄们也陪着自己度过了十八个年头,这之中,他们一起打过闹过,可师门情谊却非常深厚,阿昭这两年还有了自己的小师弟,他们都很喜欢阿昭,这次阿昭要离开,他们哭的也是最伤心的。
“好了好了,师姐答应你们,以后有机会还会回来看你们的!”阿昭摸着他们的头,耐心地安慰他们。
“师姐,你说话可要算话!”师弟们不舍地牵着阿昭的衣袖,不愿撒手。
“当然了,出家人。。。。。。哎?我不是了,大丈夫一言,哎?好像我也不算大丈夫,不管了,反正就是一诺千金的意思,你们懂的哈?”
小师弟们看师姐慌张词穷的样子破涕为笑。
“哎,这帮小屁孩,还真是喜怒无常!”阿昭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子竹终于忙完了公事,前来为阿昭送行。
“时候也不早了,你一介女子还是尽快上路,趁天色未晚,及时赶到客栈才是。”子竹刚来就对阿昭一顿数落。
“好了好了,放心吧大师兄,再不济我用轻功飞过去便是。”
“在外少逞能,才不外显,保护好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就先走了啊!”阿昭再待下去估计耳朵都生出茧子来了。
大家一直送到寺门外,阿昭站定,挥挥手向大家做最后的道别。
阿昭手里拿着地图,上面清晰地画着自己昨晚连夜制定的前往金陵的路线图,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路在脚下,阿昭信心满满地上路了。
阿昭在租来的马车上过了几个日夜,又徒步走了三天,累的筋疲力尽,她随身携带的干粮也已经吃的见底了。
幸好,按计划的时间来到了金陵。建康城门紧闭,可能是天色已晚,估计明天就能开城门了,至于今晚嘛,阿昭正好刚刚在来的路上经过了一个小镇,她决定在那里找个客栈歇歇脚,明天再继续赶路。
在这个镇子上,阿昭人生地不熟,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家名为“会客楼”的小酒楼,寻思着先吃点饭菜。
她兀自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点完几样菜,坐在旁边的几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就瞄上了她。他们见阿昭生得水灵,长得标致,开始不坏好意地往阿昭身边凑。阿昭一边吃饭一边用余光瞟着他们。
“师叔临行前嘱咐过我,遇事不可莽撞,要少生事端。”阿昭努力说服自己,故作镇定地继续吃饭,“敌不动,我不动。”
但是,余光里眼看着那群人越走越近,阿昭本来就因刚开始走错路而心情不顺,这会儿好不容易能歇下来安安心心地吃顿饭休息一下,又遇到几个胆大妄为的,阿昭停下手中的筷子,“士可忍,我不可忍!”
阿昭刚想站起来撵他们走,一个清亮的男声响了起来。
“妹妹,原来你在这啊,哥哥都在外面找你好久了!”
阿昭心头一惊,循声望去,说话的人身材伟岸,仪表堂堂,穿着一身底部绣着白色花纹的素服,外披一件白纱袍,素带草绿色,广四寸,朱里,以朱绿裨饰其侧,腰间挂着一块白璇珠做的玉佩,说话时笑眼盈盈,外面夜色正浓,他一身白色映着月光,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儒雅,风流倜傥。
可阿昭并不认识这个“哥哥”。只见这位白衣男子快步径直朝她走来,自来熟地坐在阿昭身边,阿昭刚想推开这个奇怪的人,但是,那人坐得很稳,阿昭用了很大力气都没推开,僵持了一会儿以后,他见那几个彪形大汉还在犹犹豫豫地观望,甚至搂过阿昭的肩膀,佯装亲昵地帮阿昭夹菜,“来,妹妹多吃点,吃完我们好回家!”
见此情形,那几个人都不再上前,夹着尾巴偷偷溜了。
麻烦事终于解决了,那人松开了搂着阿昭的手,但另一只手还在继续夹着饭桌上的菜,一边加一边称赞:“妹妹,你太会点菜了,全是哥哥爱吃的!”
一声声妹妹叫的阿昭莫名其妙,阿昭问他:“谁是你妹妹?”
“人在江湖,认个妹妹多条路嘛!”那人脸不红心不白地继续吃着饭。
“嚯,您这不要脸的精神可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刚才那波人,再不济打一顿就好了,遇见这种厚脸皮的,阿昭真是拿他没辙,眼看着自己盘子里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少,阿昭朝他吼道:“你蹭吃蹭喝没完了是吧!”
那人只是象征性地挠了一下耳朵,说:“妹妹放心,回头记哥哥账上!”说话的功夫,手里的筷子也没停下,一下一下地夹得正欢。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阿昭内心朝他翻了一个结实的大白眼。“算了吧,就当是你刚才帮我的谢礼了。”
出门在外,碰到好心人可不容易,何况人家还帮自己解决了刚才的麻烦。
“那怎么行?刚才多有失礼,但事出有因,还望姑娘见谅。”唐寓之终于停下了筷子,“在下姓唐,名寓之。祖上经商,家在富阳城北,敢问姑娘您。。。。。。”
“我姓裴,名惠昭,大家都叫我阿昭。。。。。。”
“哦哦,昭儿,哈哈哈,好听好听,哥哥记住了!”
说完,唐寓之从腰间的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这顿饭我请了,就当交个朋友!”
阿昭对唐寓之雷厉风行的性子琢磨不透,这家伙说话办事,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根本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明明大家都叫自己阿昭,他偏得。。。。。。”
夜色已深,阿昭也没心思和他争论叫自己什么的问题,她回身让老板娘给自己开间客房,在前台拿了钥匙,准备上楼睡觉。这些天夜以继日地赶路,现在终于有机会能歇会儿,睡个安稳觉了。
阿昭进入房间后,将行李放在柜子里,刚脱下外衣准备睡觉,就听见外面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阿昭披着外衣下床查看。
“谁啊?”阿昭问。
“昭儿,是我呀!”这声音刚才还在耳边响起,现在又出现了,阿昭觉得这已经不是厚脸皮的水平了,大半夜的敲姑娘家的房门,这怕不是个变态吧?
“唐寓之?是你吗?”当然了,还是要礼貌性地问一下。
“是我是我!你快开门,外面有人追杀我!”听他的声音不像是装的,而且,外面确实有隐隐约约的搜查和枪械声。
但是阿昭还是在犹豫着要不要给这个人开门,万一他是个逃犯,那估计自己就成了从犯,可万一他是个好人,那明显不符合佛家以慈悲为怀的教义,虽然阿昭已经离开了寺庙,但是对于佛教的一些内涵,她还是深信不疑的。
在阿昭犹豫的时候,那些来搜查的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时间紧迫,阿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眼一闭,心一横,将门打开。
“如果唐寓之真的是坏人,就说刚才是他逼自己开门的。”阿昭连自己的后路都想好了。
没想到这种时刻,只有一面之缘的阿昭竟然真的会给自己开门,趴在门上的唐寓之太过紧张,当阿昭打开门的时候,他顺着门倒在了阿昭身上,两人均是一愣,唐寓之和阿昭的距离近的可以感受到对方的鼻息,暧昧的氛围充满了整个屋子。
此时,门外的搜查声越来越近,阿昭一把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唐寓之,急忙把门关上。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没缓过神来的唐寓之,一直呆愣地坐在原地没起来。
阿昭架着他,把他扶到床上,帮他盖上被子,自己则将外衣褪到一半,正好露出半个香肩。
外面的敲门声响起,阿昭边走边抓乱自己的头发,开门时,阿昭揉着自己的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大晚上的,官爷可有要事?”
官兵们见她是一介女流,又是刚刚才醒来开门,站在门口大致扫了一下房间,便离开了。
“官爷慢走。”见搜查的人皆已走远,阿昭关上门,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床上那人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此刻还蒙着厚被呢。
阿昭本以为是唐寓之这浪荡性子,惹到了哪家贵府千金,如今那千金派人前来寻他还当年的“风情债”。没想到,这次来人竟是朝廷官兵,相必唐寓之的来历可不止是商人这么简单,等会还需好好问清楚才是。
阿昭走到床前,一下拉开唐寓之盖着的被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被官兵追查?”
唐寓之被这床厚被蒙的大喘粗气,没精神回答阿昭的问题。
阿昭见唐寓之半天不说话,以为他真是朝廷命犯出逃,在这里被抓个正着,无话可说。
于是,阿昭将其双手紧紧扣在自己手中,让他动弹不得,她俯身贴近唐寓之,问他:“你究竟犯了什么罪?说出来,待会也好让你死个明白!”
唐寓之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以后,脑子逐渐清醒了。
他一偏头就看见了阿昭刚才为了掩护自己褪去半边,还未来的及拉上衣服的香肩,和还未来得及整理的凌乱的恰到好处的长发,再加上刚才官兵走后,阿昭后知后觉被吓出一身冷汗,额前的碎发有的贴着鬓角,有几绺有意无意地扫过唐寓之的额头,两人的距离又这么近,唐寓之的心跳骤然加快。
刚才在楼下,唐寓之帮人心切,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阿昭的面容,而且阿昭刚才风尘仆仆的,也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仪表。但这次,阿昭刚刚梳洗完毕,发丝间弥漫着花香,身上还有未干的水汽,两人的距离又这么近,唐寓之能清楚地看到阿昭的容貌。
要说女子,唐寓之自认“阅”女无数,可是,整个金陵建康的侯府千金,哪个都入不了他的眼。所谓的小家碧玉,倾国之貌,不过是那些王孙贵族为了自己的女儿日后能嫁个好龟婿,抛出的噱头而已。
所以,唐寓之从来都是做做“表面功夫”,表面上和哪家小姐都交情匪浅,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叫的可欢,可是,却始终没有一个女人,能像裴惠昭一样让自己只见第一面,就如此着迷。细长的柳叶眉,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长长的睫毛灵动地扑闪,高高的鼻梁衬得五官立体,朱唇上还氤氲着水汽,看上去娇翠欲滴,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细滑的白颈似天鹅一般,曲线优美,颈下的锁骨深深勾动着他的心弦,半露的香肩让唐寓之忍不住浮想联翩。
生得如此美丽,当真是世间绝色。
半晌,阿昭见唐寓之不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她担心是自己刚才开门的时间太久,可能把他蒙在被里蒙傻了。
“你,你怎么只看着我不说话?”阿昭小心翼翼地问。
“昭儿,你真美。”唐寓之毫不吝啬对阿昭的欣赏。
这回换成阿昭傻了。虽然唐寓之没有明说,但是,阿昭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可自己此次来建康是为了萧赜,尽管他们二人不一定会重续前缘,但是,她真的没想过要和其他人在一起,更何况他们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一天,他看起来这么轻浮,刚刚还被官兵追查。。。。。。
“哪里哪里,我们一报还一报,就算是扯平了。” 阿昭笑着道谢,本想以这种方式化解一下尴尬,把这个话头给岔过去。
没想到唐寓之是个认死理的主,固执的很,“昭儿可有婚配?”
阿昭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你们建康的人都这么直接的吗?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唐寓之,但是,阿昭还是不想耽误他,打算告诉他实情。
“其实我。。。。。。”阿昭正琢磨着应该怎么形容她和萧赜的关系,是朋友吧,也不算,是恋人吧,年少无知,但还真是动了情,不然也不会十年过去了,自己还对他念念不忘。
“我心里一直有个人,他。。。。。。“阿昭正想仔细地向他解释,好让他不那么伤心。
“够了。”唐寓之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听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只需告诉我,你可有婚配?”
“我。。。。。。没有。”阿昭不知道这家伙在打什么算盘,但自己的确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无疑。
“那就好!”唐寓之的脸色由乌青转为红润,他凑近阿昭的耳朵,用充满磁性的低音说:“你早晚会是我的女人!”
阿昭在寺里吃斋念佛惯了,六根清净,远离世间情爱很久了,这次,突然听到男子对自己的告白,还有点不知所措。
“但是,这家伙的话也不能全信,鬼知道他是不是经常用这招哄骗小姑娘呢?”阿昭在心里嘀咕着。
阿昭立马推开嘴角得意地笑的唐寓之,“既然你的危机解除了,我们的帐也两清了,还请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知道啦,明天见!”
唐寓之见阿昭房间桌子上打包好的行李,知道她肯定在路上奔波了一天,刚才又帮自己一个大忙,此刻一定很累,便不再逗她。
他主动起身让出床位,临走前,还细心地帮阿昭掖被角,吹熄了油灯。
心仪的姑娘终于被他等到了,他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错过。
尽管阿昭听起来似乎已经有了心上人,但并不妨碍唐寓之喜欢她。既然尚未婚配,自己就还有机会,他唐寓之想要得到的女人,还从来没失手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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