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祖母

    老太太如今已年过五旬有九,待到端午时节便要过六十大寿。

    苏家一门称的上是武将世家,祖上往上数三代都是做大将军的,现下老太太的五个儿子都颇为争气,虽说职位有高有低,但到底也个个都是官身。

    老太太膝下育有五子一女,在同龄人中是少有的腰杆挺直之人,一女嫁入京都林国公府,如今也已是做了多年的掌家媳妇。

    老大苏烨维正是闫芸依的父亲,如今在礼部当差,是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老二苏烨琛与苏老将军如今镇守西陲边关,老三苏烨霖是翰林院侍讲。老四苏烨玟在北狄边关镇守,老五闫烨勋则外放西北五年有余。

    兄弟几个也子嗣颇丰,唯独大房得了一个独苗苗的女儿,其余四房清一色的男丁。

    而苏家也比多数人家清净,没有什么姨娘庶子,更有祖训,苏家男子非四十岁无子不得纳妾。所以家中孩子都是嫡出。不知多少勋贵世家之女因这一条家规挤破头似的想嫁入苏家门。

    十二个孙辈只出了一个女孩。这让苏南星怎能不得老太太宠爱,她又自幼离家,其余小辈不是外地求学就是入了入了军营,平日里也不在老太太跟前,如今苏南星归家,怎能不让老太太倍感欣喜。

    老太太如今虽已年过五旬有余,却因保养得宜,只额头眼角有些皱纹。

    只是开春时被自家大儿子气的狠了,又得了一场风寒,将养两月有余,身体仍有些虚弱,心心念念的宝贝孙女才刚进府中,便大病一场,便强忍着不去看她,苏妈妈也在一旁劝阻着,生怕她们祖孙二人过了病气。这不,苏南星回来已有七八日,老太太病体痊愈,便赶紧跑来天宁寺,祖孙俩好窝在温泉中泡上一泡。

    “你呀,我不过是得了一场小小的风寒,当不得什么,我不过是着急见我的乖乖娇儿罢了,用不着你这般作态!”

    老太太并不生苏妈妈的气,她自知自己如今身体虚弱,听苏妈妈那般劝着,便顺势躺了回去。

    苏妈妈是当年老太太柳氏的陪嫁丫鬟,一生坎坷,当年已定好夫家,不料被自家嫡亲的妹妹抢了夫婿,又被夫家羞辱差点投河自尽,父母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除了知道向她张口要钱别的便不管了,一怒之下与家里断了关系,从此留在了老太太身边四十几年,早已情同姐妹,不会因为苏妈妈阻拦便生气。

    苏南星进到屋内,见到老太太面色红润,手中还拿着一本话本,大约是听见动静,便抬头望来。

    看着笑容慈祥的老太太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不由得红了眼眶,跪在榻前。归来时便收到书信,言祖母被父亲气病,是何缘由倒也未曾提起。偏她一进府还未见着祖母便一病不起,未曾去拜见祖母,生怕过了病气给祖母,那几日自己浑浑噩噩,不知梦中现实,今夕何夕。

    如今观祖母面色红润,想来已无大碍。

    “祖母可还好?都是孙女不孝,让您忧心了。”

    苏老太太连忙伸手去扶,笑眯眯的说着:“都好都好,娇娇儿都成大姑娘啦,快进前来,让祖母好好瞧瞧我的娇娇儿。”

    苏妈妈见状也连忙上前将她扶起,笑道:“如今可好了,咱们九姑娘回来了,老太太这下可不用日日寂寞着,提不起精神来了。”

    她闻言连连点头,“祖母,日后有星儿陪您。”

    老太太闻言,不由得嗔怪的看了苏妈妈一眼,“我老人家不用你们陪着!我看啊,是你整日里无精打采的,需要底下这些个鲜嫩嫩的小姑娘陪着吧。”

    又看着眼前娇俏的小姑娘泪眼婆娑的模样,老太太心中不由得一疼,赶紧将她的娇娇儿一把搂在怀里,口中喃喃道:“我的娇娇儿,可真是瘦了瘦了!”

    说着也不禁红了眼,七年不见,她的娇娇儿已经长大啦,不再是当初那个趴在她膝头甜甜的叫着祖母祖母,又一头扎进她怀里撒娇痴缠的小小娇儿模样了。

    想着不由心酸,又见芸依抬头用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瞧着她,嘴里娇糯糯的喊着祖母,一如她幼时那般模样,赶紧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连声吩咐苏妈妈去拿苏南星爱吃的桃花酥。

    看着眼圈泛红的祖母,看她连声吩咐着屋内伺候的丫头,使得屋内一时间热闹起来,不由想起上一世来,上一世自己从出嫁后,便被陆夫人拘在后宅,每次回家还要祖母派人三请四请,她几经苦求,才答应让她回金陵,后来大约是看出她在陆府难过,祖母更是不顾身体,执意搬入京中。后来她果然在陆府好过一些。

    自她死前,已有一年多不曾再见祖母,自己死后跟在谢央身边,才得见祖母几面,那时祖母早已两鬓斑白,老态恒生,不见当年颐养天年儿孙环绕,慈祥之姿。苏家一场劫难,终是击垮了眼前这个敢拿鞭子打皇帝的苏家掌权人。这一世,她绝不会让苏家再次重蹈覆辙。

    她从老太太怀里坐起身,接过苏妈妈递过来的桃花酥,大口大口吃起来,“还是苏妈妈做的桃花酥好吃,寻川和方妈妈就做不出来这么好吃的桃花酥,一直都想着苏妈妈做的桃花酥,今儿个总算又吃到了!”

    苏妈妈听了眉开眼笑,“姑娘爱吃,回头我再做给您吃。”

    “那我可就和祖母说,将您请到我身边啦,这样就可以时时吃到苏妈妈做的点心了。”

    老太太被她这贪吃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用手指轻点她的额头,“你啊,小贪吃鬼。”

    苏老太太话音一转,道:“你娘今天见了哪家夫人?”

    提起这个苏南星小脸一垮,抱怨道:“见了陆丞相家的夫人还有太仆寺少卿家的刘夫人。祖母,您说,陆夫人她们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到天宁寺拜佛?京中那么多的宝刹名寺她都不去,偏跑金陵来?还有,孙女实在不喜陆夫人看人的眼神,就像......”

    苏老太太闻言一笑,道:“你当她是来做什么?听闻陆家有二子,嫡长子如今已是通政司参议,婚约已定。这嫡次子嘛...”

    苏南星仔细听着,上一世祖母未曾说过这些,看来对于陆夫人的打算,祖母也是清楚的。见祖母停顿,极有眼色的将茶盏递过去。

    老太太接过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接着道:“这陆家嫡次子嘛,与你年纪相当,你说她来做什么?只不过,看事莫要只瞧表面,这陆府啊,不是那么好进的。”

    老太太见孙女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她已懂她的意思。陆家啊,不是什么好人家,她怎么舍得让她嫁去那样的人家里去,即陆夫人有意,她也要着人去京中探探底了。

    侧头看了眼身后为自己捏肩的孙女,虽还未及笄之年,却已风华初显,嫩生生的小脸上被热气熏出昭显着健康的红晕,一双清眸此时略显愣怔,一看就是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不知自己这心肝宝贝将来要便宜哪家小子了。

    苏南星此时疑惑不已,祖母既知陆家什么底子,当初怎么会同意将自己嫁入陆家呢,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一时间,室内寂静,老太太到底病体初愈,精神有些不济,被苏妈妈扶着回房歇息去了。

    苏南星倒是继续泡了会儿,只不过也有些心不在焉,前世的事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到底是找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来。说到底,上一世,本就是家中千娇百宠的人儿,家中人口简单,心思纯正。她也就被养的一副娇宠样儿,后来嫁了人,也只在陆府后宅那一小片天地中独自生活了几年。到底也不是那种能在后宅算计的人。

    哀叹一口气,蓦的又想起之前对谢央所说的话,既是懊恼,又是愧疚。也罢,既然说清楚了,以后还是尽量避着吧,尽量不重复上一世的命运轨迹,她终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次日,苏南星陪着老太太和母亲在寺中听经后,下午老太太就回去了。老太太临走前只说好好陪苏母在寺中住上一段时日,养养身体,空觉大师为她专门调制了养身药膳。

    陪着苏母一起听空觉大和尚讲经,大殿里,她心不在焉的听着,又想起了谢央,不知他今日有没有好一点。经不知何时停了。苏母带着她告辞时,空觉大和尚叫住了她们。

    “小施主,心不静时何不去散散心,我天宁寺后山便是好去处。莫要纠结眼前事,一切随缘便好。”

    空觉看着眼前容貌绝色的小姑娘,心中微叹,到底是红颜薄命,却偏偏已遇贵人,只是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啊。

    苏母看了看身旁的女儿,又抬头看空觉,感叹道:“到底是长大了.........”

    苏母身为一个的母亲,怎能不知道自家女儿最近的不对劲,怎能不去关注。

    苏南星听了空觉大和尚的话,心中一惊,随即又有些释然。

    便让一切随缘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倒也没去后山,而是回了禅房抄经去了。

    一进去,便吩咐环碧摆上笔墨纸砚,便沉下心思静心抄经。

    房间内一个在床上躺着看书,一个站在桌前抄经,无人说话,倒也偷得一时悠闲。

    谢央倒是眼睛从她一进门就一直注视着她,见她静心抄经的模样,心中微微有些烦躁,明显觉得她心中有事。他十分清楚所因何事,他想告诉他不必担忧她所挂心之事,他会为她摆平前路所有。不会教她如上一世般过的不如意。可又不能开口,说出真相,他是怕的。怕她如上一世一般,对他毫无感觉,甚至都不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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