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月圆月缺

小说:朱砂碧玉佩 作者:睡觉蟹
    三岁的小九儿,虎头虎脑,嘴上功夫虽然没有姐姐小六儿伶俐,却有着和爸爸项家麒一样的好记性。父亲随口教给他的诗词,没几天就可以一字不落的背下来,虽然是不明所以的学舌,却足以让他在家里家外被夸耀。

    儿子天赋了得,项家麒却不以为然,他甚至没有尽心的教儿女诗书,因为他心里总隐隐的觉得,人的一生,不能什么便宜事都占尽了。他没想过让孩子们继承衣钵、飞黄腾达,唯一的愿望,就是他们能够健康平安。

    小六儿是女孩,遗传了成钰的聪慧随和,金枝玉叶的身子,却一点都不娇气。一不挑食,二不爱生病。小九儿生下来时体重轰动了左邻右舍,项家麒终于松了口气,他甚至很得意。从小他被人背地里叫病秧子,再有腹里乾坤,无奈被身子拖累。本是含着金勺子出生,却因为病弱,很多东西无福消受。如今成钰生了健康活泼的一儿一女,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但是生活这出折子戏,总是起承转合的出人意料。让项家麒引以为豪的小胖墩小九儿,慢慢开始表现出过敏症状。

    项家麒活了三十几岁,备受哮喘折磨。成钰怀孕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医生,这哮喘会不会传给孩子。大夫说,哮喘不会传,但是他的孩子很有可能和他一样容易过敏。小六儿似乎没有被波及。小九儿却没逃过去。

    从今年入冬的一次伤风开始,小九儿的咳嗽始终不见好。快到年关时,他又发起了高烧。这一天本是小年,家家户户忙着扫房的日子,项家麒与成钰却在床前无语对坐,心情像窗外刮过的北风一样冷。

    “从璧哥哥,你去歇一会,我来看着。”成钰打破沉默。

    小九儿昨夜咳得厉害,半夜守在他身旁的项家麒,听到了熟悉的鸣哮音,这一次这声音不是从自己肺里发出来的,而是来自弱小无助的孩子。这是小九儿第一次犯哮喘,这命中注定的事,似乎是躲也躲不掉的。

    项家麒和成钰连夜带孩子去了医院,小九儿发作的不算厉害,还没到医院,喘就已经平息,只是还有些发烧。天快亮时,一家三口才从医院回家。小九儿吃了退烧药,在路上一直昏睡,项家麒却是一秒都没合眼。

    项家麒俯身拉过小九儿的手,轻柔的抚摸那幼嫩的皮肤。小九儿醒着,也不哭也不闹,脸蛋因为发烧有些微红。他睁着眼睛看着爸爸,眼神平静得像春日里的湖水。

    “九儿……”项家麒没回答成钰,笑着问儿子:“想吃东西吗?”

    小九儿点点头,看看窗外的晨光,一只手指杵进嘴里说:“我想吃糖瓜儿。”

    成钰一盘算,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可不就是吃糖瓜儿的日子。

    “九儿乖,等嗓子好了,不发烧了,爸爸给你买糖瓜,买好多。”

    “妈妈,我什么时候能不发烧了?”小九儿转着乌黑的眼珠问。

    成钰拿起一块湿毛巾,敷在孩子额头上说:“九儿乖乖吃药,乖乖睡觉,很快就好了。九儿一生病,爸爸着急,也不睡觉了呢。”

    小九儿把蘸着口水的小手从嘴里拿出来,扒拉项家麒的胳膊说:“爹去睡觉,要不该生病了,咳嗽,难受。”

    项家麒听了儿子的话,眼里明暗闪烁,两个孩子都知道他身子不好,小小年纪就为自己担心。自己身为人父,一没给孩子强健的体魄,二没给孩子安全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爬上心头。他勉强笑笑,站起身,和儿子挥手说:“爹去买糖瓜儿去,九儿快点好起来。”

    小九儿郑重的点头,一只小手覆在额头上,和爸爸挥挥另一只手。

    出了屋门,一阵北风卷着树叶掠过,项家麒的猫花花蹲在台阶上,眯着眼晒太阳。项家麒索性坐在台阶上,抱过冷的发抖的猫儿,用细瘦的手指胡噜猫咪的毛发。

    “花花,他们不让你进门是不是?”冬日里的阳光清透,项家麒一宿没睡,眼皮干涩,此刻也有些睁不开眼。他低头对猫儿说:“他们怕我过敏,才委屈花花的。花花怪不怪爸爸?”自从有了孩子,项家麒开始和所有小辈儿自称爸爸,其中也包括花花。

    猫儿仍是一脸满不在乎,瞳孔缩成一条线,“喵”了一声。

    “花花怪爸爸了?”项家麒自顾自的继续唠叨:“弟弟病了,和爸爸一样的毛病,不能跑,不能跳,连喘气都费劲,以后好多东西不能吃。也是因为爸爸的缘故。这病……在自己身上,不觉得什么,可是如今看弟弟喘,爸爸这心里拧着疼。”他一边说,一边轻捶绞痛的心口。

    花花似乎在倾听,歪着头站在项家麒的膝盖上,柔软的爪子来回走动。

    头上响起鸽子哨的声音,项家麒眯着眼抬头,灰白色的群鸽,掠过天上的丝丝浮云,向着白塔寺的方向飞去。

    那人轻叹了口气说:“爸爸这一生,肆意妄为,因为这身子,人人都让着我。有时候还把这病当任性的砝码。可是……没人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遭这种罪。若是能保孩子们的平安,哪怕要我折寿,也是……”

    话还没说完,一只柔软温热的手遮住了他的口。是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成钰。

    “从璧哥哥,不要这样说。孩子的病,不是你的过错。医生说了,不一定会做下病根,也许只是凑巧发作呢!”成钰弯腰,看着他的脸说。

    项家麒神情落寞的摇头,小九儿从一岁起就开始对很多东西过敏,体质弱,容易生病。这些症状,都和他当年一模一样。他睫毛轻闪,张张嘴,又有些犹豫,过了半晌,才开口。

    “朱儿,你说,要不咱们带孩子去上海?”

    “去上海!为什么?如今铁路上不太平,报上不是老说日本人炸铁路的事。飞机也不敢开了。再说,上海不是也沦陷了,只有租界里还安生些。”

    “沈依不是还在仁济医院,她也许有法子。北平缺医少药,我怕把小九儿的病耽搁了。”

    沈依如今已经是成钰的三嫂。段成冀也为了她,从南京搬回上海,在报社里寻了新差事。上海的情形并不比北平乐观,只是沈依是医院里的内科主任,多少还能有些办法。成钰细一琢磨,也觉得这个提法值得考虑。开战后,她一直没有机会回娘家,父母还没有见过三岁的外孙子。是该回去看看了。

    “要去上海,得先搞到火车票。据说现在逃难的人太多,车票很难买到。还有,九儿还病着,需要等他好一些才能上路,这事不能太急,怎么也得过了年再说。而且,咱们不能把娘一个人留在北平,要去,就全家一起去,在那边租界的公馆里住一段时间。”

    项家麒点头,关键的时候,还是成钰考虑周全。

    “娘!”月亮门前,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六儿站在门口,举着长长的一根关东糖。

    “六儿,从奶奶那边来吗?吃早饭了?”成钰伸出手问。

    女儿蹦蹦跳跳的跑过来说:“嗯,秀莲姨给我买了糖瓜儿。小九儿呢,我给他分点。”

    项家麒搂过女儿,又嫌弃的躲她沾满糖的手。

    “弟弟还发烧,六儿不能去,大过年的,把病气过给你就糟了。”

    五岁的小六儿,梳着乌黑的小辫子,看看爸爸,又看看手里的糖。用小手把糖掰开了。她把两截糖比了比,下意识的留下那截长的,把短的给爸爸,说道:“爹,你给弟弟拿进去,我在外面看着。”说完又想了想,换了那支长的给爸爸:“弟弟病了,给他大的。”

    项家麒笑着亲了亲女儿。从昨晚开始隐隐作痛的心口,此刻也松快些了。他拿起那半截糖进屋,小九儿已经听见了姐姐的声音,笑吟吟的伸手等着呢。

    “九儿咳嗽,就舔几口啊。”项家麒拿着糖,喂到他嘴边,儿子伸出红彤彤的小舌头,刚舔了一口,就眉开眼笑。

    小六儿清脆的声音在窗外响起:“九儿,甜吗?”

    小九儿嗓子不利索,不能大声说话,他使劲点头说甜,以为姐姐能看得到。

    小丫头继续大着嗓门喊:“秀莲姨买了好多糖呢。我先都尝尝,看看哪些好吃,给你留着。”

    小九儿不明所以,心甘情愿的答应:“哎!”

    项家麒低头偷笑,抬眼看着窗上女儿梳着小辫子的剪影,又低头看看心满意足的儿子,看来这小子,也和他自己一样,有所失就有所得。人生在世,沟沟坎坎总是避之不及,若是一个人面对,似乎艰难无望,但好在他们有家人,有朋友。历经千帆回头望,沟壑险滩都成了谈资,亲情友情却是一生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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