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走在路上，步子迈得比平时都大，风一来，擦着他的发梢过去。
他耳边呼呼作响，听不清是什么声音，索性就没有理会。
过了会，那声音越发嘈杂，像是很多人在大声议论。突然，细碎的人声中传出一阵尖锐而短促的哭喊。
江声意识到这声音不对劲，猛然回神，而后朝着声源拔足狂奔。
“哎哟，这可不得了，这小孩怎么掉下去的，家长呢？家长哪去了？！”
“大熊猫是大型猛兽吧，你看这里贴了标语的，游客不能靠近。不过熊猫不是吃素吗，应该不咬人吧。”
“保安呢，保安怎么还没来？”
江声赶到的时候，大熊猫活动场的栏杆边上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
最外围的那伙人都踮着脚探着头往里看，在两边的都纷纷将举起手机找角度拍照录像。
现场一片兵荒马乱，围观群众七嘴八舌议论不休，有问事情发生经过的，有谴责基地保护措施不到位的，也有试图和那孩子对话安抚她的。
“让一让让一让！让我进去！”一道穿制服的身影打破了哭声与议论声博弈的局面。
保安一路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开始扬着嗓子开道，即使稍稍破了音也能给人以震慑作用。
人群像银行的自动门一样，打开一个小口又自动合上，仍然是保安来之前的状态———边拍照边议论，只不过往里进了个人而已。
保安的到来像是打了一剂镇定剂，原本慌乱的人群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没有人上去帮忙，也没再有行动。拍照的人更加心安理得，忧心的人开始抱起双臂，他们瞬间变成了这场事件的“局外人”——既然已经帮忙叫了保安，就不用再负任何责任，不再有心理负担。
里外三层的人群像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江声看清地形，绕开人群找了个勉强能看清现场的地方。
在大熊猫活动地的外场边缘，离排水沟只隔一米远的地方，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正茫然无助地站在原地，边哭边抹眼泪。
她梳着双马尾，背一个粉色的卡通小包，身上套着条小花裙子。从发型到鞋袜，每一处都透着比某些大人还要讲究的精致。
从外形上看，很显然她有一个会打扮的家长，但这位家长现在不知所踪。
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脚上的红色小皮鞋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找到那个她万般期盼的身影。
这时，保安已经来到人群里层，最靠近小女孩的地方。
他尽力地从栏杆空隙伸出手，尽力安抚她：“孩子，先别哭，伸手，抓住我！”
小女孩被吓着了，她只是一直哭一直哭，根本没有听到保安的话，也全然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来临。
少有人发现，一抹黑白相间的身影从栖架上慢悠悠地爬了下来，似乎也想围观一下发生了什么奇闻趣事。
她像一头睡醒的巨兽，迈着轻松的步伐走来，一步一步地靠近吵闹的中心。
“啊倩倩，倩倩你怎么了？”又是一阵惊呼，这场闹剧的又一个“演员”姗姗来迟。
这位妈妈最明显的特征是她和小女孩穿着同款的小裙子。
看着掉进场内的女儿，女人惊慌不已，随便抓了个围观群众问：“大哥，我，我女儿怎么掉到下面去了？”
“你自己的女儿你不看着，现在倒来问我？”
男人显然是个愤世嫉俗的性格，看不惯这样出了事才找人的家长，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然后转身拂袖而去。
“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就去接了个电话，”女人小声哭了起来，嘴里一直不停喊着“倩倩”。
细碎的哭声和保安的召唤重叠起来，在围观群众耳边响起了二重奏，鼓点般打在他们的太阳穴上。
所幸，小女孩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回过头来，带着哭腔喊了声“妈妈”。
那声“妈妈”最终被淹没在保安的叫喊中，雄厚有力的男声不停地强调：“手！伸手！”
保安的身子几乎匍匐在地面，可是由于身高的原因，小女孩迟迟够不到保安的手。
黑白的巨兽仍在逼近，她闲适地走在草地上，体贴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有着庞大的身躯，可以将一个体重不足20公斤的小孩一击推向不远处的壕沟。她的牙齿锋利坚硬，有着足以咬断一个成年人脖颈的力量。
小女孩不知怎么突然一回头，正好和体态丰腴的大熊猫来了个四目相对。她身子一抖，复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所幸的是，恐惧在这时发挥了无穷的力量。小女孩只哭了几秒就明白了形势的严峻，她奋力跳起来，试图去抓住那只象征着安全和力量的大手。
遗憾的是，第一跳和第二跳都失败了。
终于，在第三次尝试下，一大一小两只手掌碰在了一起，在场的人心都为之一振。
可下一秒，两人的手心就像击掌似的，迅速错身而过。而小女孩因为起跳过于匆忙，落地时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她的白色裤袜瞬间蹭上了污渍。
“快，站起来，倩倩快站起来！”此时，包括小女孩妈妈在内的其他人都开始鼓励她，另一拨人也在保安的号召下开始张罗着找树枝，寻找解决办法。
手肘传来一阵疼痛，倩倩试着碰了一下，被地面磨破的伤口立刻彰显出强烈的存在感，脚踝也痛，每动一下都疼。
半大的孩子不懂坚强，不懂如何拼尽全力，更不知道怎样阻止眼泪流出来，她只知道她累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她坐在地上小声啜泣着，再也不肯挪动身体，并且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保安现在已经大汗淋漓，头上的帽子也掉了下去，露出了足以反射光照的头顶。他的手始终保持离小女孩最近的距离，嘴里一直费力地重复：“伸手孩子，快伸手啊。”
有人开始怒其不争地摇头叹气，对这场救援表现出消极态度。
小女孩的妈妈一直细声劝着女儿“要勇敢要坚强”，可这两个词就像是寓言故事里的结束语，仓促又抽象，让人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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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声在跑来的途中，第一时间在脑中搜刮起这只大熊猫的信息。
雅辉，亚成年雌体大熊猫。
她的饲养员叫郭栋，入职两年半，年纪不大，在路上迎面撞上能说上几句话的交情。
江声的第一反应是先找到郭栋，只有饲养员最为了解大熊猫的脾性喜好，也一定有办法控制住雅辉。
由是，他绕到笼舍的员工通道入口，扯着嗓子喊了几声。
四下空寂，除了回音，就只有林子里的鸟应和自己。
江声心下一紧。
大熊猫是领地意识极强的物种，这是天性使然，无所谓野生还是人工圈养。这种基因里就刻着野兽天性的生物向来会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对“入侵者”采取制裁。即使同类相遇，他们也会为了争夺地盘而相互啃咬、大打出手，甚至争得个头破血流、满身残伤。
江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入口，希望饲养员只是短暂外出而没有落锁。
可是没有。
只见笼舍的大门紧闭着，一把大锁正静静躺着，有着让人无法撼动的力量。
外人根本进不去。
他又回头看了一圈，院子里码着一堆竹竿，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则要比保安的头顶还要干净，自然也找不到称手的工具，强攻实在牵强。
再一听到小女孩惊天动地的哭声，江声心料是雅辉有所动作了。他顾不得多耽搁，扛起一根竹竿就跑。
四周的风迎面打来，呼啦啦地直往肺里灌，挑战人体极限的速度使得他从胃部至喉间都涌上酸意，这段不长的距离在双腿的丈量下被无限放大。
江声忽略了耳边的风声和议论声，满心希望这根竹子能吸引雅辉的注意，为救援争取时间。
突然，他余光里瞥见什么，脚下猛地一刹车。
那是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女孩，大抵还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故，正迈着轻松的步伐悠悠然走着。
江声的目光锁定在女孩嘴里叼着的苹果。
他甚至没有看清这姑娘的长相穿着，他只是盯着那苹果，眼里直冒着光。
“抱歉，借一下。”
下一秒，那女孩嘴里的苹果直接不翼而飞，到嘴的实物瞬间被空气取代。
“哎，你干什么呢？”光天化日下竟然有人从别人嘴里强抢苹果，女孩对这种事情闻所未闻，她试着追了几步，奈何那抢苹果“小贼”瞬间就跑了个没影。
女孩嘟囔出一声抱怨，随即后知后觉地咀嚼嘴那好不容易保住的最后一口果肉，至今不明白那位仁兄为何就偏偏热衷一个小苹果。
哦，还是被咬了一口的。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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