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尔斯孤身行走在复兴宫的长廊里一盏盏不灭灯掠过身侧映得他的面容明暗不定。
一路上卫兵与仆役们看见他之后无不神色复杂远远避开。
但泰尔斯不在乎。
他只是迈出步子把一块地砖压在脚下拖到身后再次迈步再次重复。
前方黑暗寒冷狭窄。
而他要去哪里?
该去哪里?
哪里?
“殿下?”
熟悉的嗓音传来泰尔斯脚步一顿。
他转过身从黑暗和寒冷里回头露出温和的笑容轻轻颔首。
“基尔伯特我以为你先走了。”
外交大臣拄着他的手杖来到泰尔斯的面前向王子恭谨行礼一丝不苟。
就像他们初次见面。
“您知道我不会离开的。”
基尔伯特注视着他话里有欣慰也有恍惚:
“在您和陛下……之前。”
泰尔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基尔伯特和泰尔斯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方感情复杂一方感受微妙。
他们沉默相对足足三秒。
陪在基尔伯特身边的人落日教会的副主教居伊·斯蒂利亚尼德斯见状一笑知机地落后几步把空间留给他们。
基尔伯特向朋友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随即回过头欲言又止:
“所以陛下他……”
泰尔斯点点头声音没有一点波澜:“他放我走了。”
“就这样?”
基尔伯特露出一瞬惊讶:“恕我直言可陛下他没有没有王室卫队没有……”
“没有。”
泰尔斯尽了最大努力让自己话里的那丝嘲讽不那么明显:
“我猜陛下宽容仁厚爱子如民。”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双双陷入沉思。
“是么”基尔伯特没有在意他话里的小小瑕疵外交大臣呼出一口气恍惚喃喃道:
“那就好那就好……”
泰尔斯默不作声。
那一刻的他突然觉得星辰狡狐苍老了许多。
可是基尔伯特从容不迫地提灯驾车把那个肮脏狼狈的乞儿带进闵迪思厅的情景仿佛只在昨天。
“对了说来也巧。”
基尔伯特回过神来重新露出笑容:
“在您与陛下恳谈时我觉得气闷就出宫去散散步刚好逛到了闵迪思厅附近就随便看了看又随口问了问……”
闵迪思厅。
泰尔斯心神一动讶然开口:
“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一如他的皱纹:
“负责调查的盖坦掌旗官向我保证:经过彻查宴会上的不快只是意外您身边的卫队仆役都没有问题理应当即释放闵迪思厅也立刻解封——当然加强了一点必要的‘安保工作’希望您不要介意。”
泰尔斯惊讶地望着他。
“从这儿到闵迪思厅光是散步可到不了。”
“哦”星辰的狡狐面色不改:
“那看来我还没老脚程够快。”
泰尔斯没有说话。
基尔伯特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
“对了我刚刚还在走廊里碰见了玛里科先锋官他和您的属下们——就是跟随您进宫的那几位包括怀亚——在一起。我也问了问他和他们嗯处得不错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感情复杂。
“谢谢您。”
基尔伯特摇摇头笑容如故向后看去:
“谢谢居伊吧我本不想这么说但是感谢人们还相信落日的神圣与威严格外给副主教大人面子。”
那一瞬泰尔斯只觉得胸中气闷:
“基尔伯特。”
外交大臣回过头来叹息道:
“而我希望这能让您放心一些。”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声音在发颤:
“我我……”
但素来善于察言观色的基尔伯特像是没看见王子的窘迫和犹豫他只是一拍手掌歉意道:
“噢我的错殿下您一定累了吧。正好我叫了马车不如一起回去……”
“基尔伯特!”
泰尔斯不得不提高音量用尽力气打断了对方:
“你就不好奇吗?”
王子呼吸急促他死死地瞪着自己的老师。
“关于我为什么要违禁闯宫。”
“为什么要……悖逆国王。”
基尔伯特顿住了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沉默地低下头似乎在躲闪泰尔斯的目光。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以及我刚刚在里面和陛下说了什么。”
————
“这不是玩笑。”
巴拉德室里泰尔斯静静地听着凯瑟尔王的话。
“成也好败也罢你若一着不慎稍有差池都可能被战马掀翻被车驾抛弃。”
“非但永生无缘王冠更处处树敌举目皆仇就连身家性命也岌岌可危。”
举目皆仇岌岌可危……
国王的警告溢于言表:
“届时璨星之贵救不得你。”
“星辰之大容不下你。”
“即便国王之尊”凯瑟尔王顿了一下他看向倚在座椅旁的星辰之杖表情复杂:
“亦保不住你。”
国王之尊亦保不住你。
泰尔斯目光凝结脑海里响起艾希达的话:
【我所期待的泰尔斯不是你的最终成功……而是……你夹在自己的本质与他人的目光之间……最终被矛盾撕裂被冲突毁灭被悔恨吞噬……】
“那么万一我是说万一……”
好几秒之后少年才抬起目光笑容有些生硬:
“你说龙霄城会接受政治避难吗?”
面对玩笑凯瑟尔王没有回应唯有目光深邃不知其中所想。
“好吧。”
最终少年叹了一口气收起脸上的轻松与戏谑。
“看来你确实没啥幽默感。”
国王紧紧盯着他不言不语。
入夜时分灯火朦胧。
默默相对的两个影子投射在石地上延伸到墙壁间漆黑冰冷。
深不见底。
“那为了我陛下。”
王子轻哼一声把目光聚焦到手里的汤匙:
“拜托你千万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凯瑟尔王目光闪烁。
“至少把戏演完可别半路撂了挑子留我一个人在舞台上百口莫辩。”
那一刻泰尔斯看着凯瑟尔王却想起了努恩王。
以及他滚落血泊的头颅。
“相信我一个人谢幕的滋味儿”泰尔斯心有余悸语怀感慨:
“不那么好受。”
凯瑟尔没有回话。
也许是夜深了室内的灯火变得柔和。
两人间的光影不再如剑锋般锐利交错泾渭分明。
而是浑然一体明暗相生。
“你知道。”
凯瑟尔王突然开口:“你本可以不这么做。”
泰尔斯目光一动。
“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地走下去不表露任何姿态不搅入任何浑水不再像在宴会上和今天这样冲动行事举止骇人。”
“那你戴上九星冠冕君临王国全境……”
铁腕王轻轻道:
“只是迟早的事儿。”
九星冠冕。
泰尔斯呼吸一顿。
这个词仿佛有着魔力从空气中透出渗进泰尔斯的大脑变成不断滋长的念头。
“待到彼时整个星辰都将由你统治。”
整个星辰由你统治……
国王的声音悠长深沉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
少年捏紧了手里的汤匙。
“晚了”泰尔斯摇摇头将不该有的念头驱除出去:
“我公然犯禁闯宫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到。现在再想回过头上演家庭和睦父慈子孝已经来不及了。”
国王毫不在意:
“那不重要……”
泰尔斯摇摇头:“不再说万一王国在我加冕之前就陷入……”
可铁腕王的声音盖过了他:
“那不重要!”
凯瑟尔五世身形前倾威势迫人:
“重要的是那时你掣肘不再无所顾忌。”
“你大可推翻旧制拨乱反正把一切责任都推到铁腕王的身上用我的过失巩固你的统治以我的暴虐衬托你的仁德一如‘红王’之后的‘贤君’。”
泰尔斯发现自己的呼吸在加速。
“然后再把王国拼凑出你想要的样子。”
国王语带诱惑:
“星辰何去何从全在你一念之间。”
“随心所欲任尔施为。”
掣肘不再无所顾忌……
任尔施为……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
恍惚间他再次看到那个头戴王冠孤身面对巍峨宫墙的青年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但这一次那个青年就站在凯瑟尔王身后衣袍华贵气度非凡。
他像审视棋盘一样俯视着窗外王都的芸芸众生姿态从容表情淡漠。
泰尔斯心头一窒。
“但是但是……”他开口欲言却吞吐艰难。
死寂之中凯瑟尔王的声音幽幽传到耳边:
“小时候母亲说过。”
“帝脉之血唯有在两个地方才能灿若鎏金威严无尽。”
灿若鎏金威严无尽。
只见凯瑟尔王缓缓抬头看向巴拉德室里的名臣肖像:
“传说。”
光线幽暗画像上的历史人物却依旧鲜活目光灼灼地向他们看来。
从未褪色。
永不动弹。
泰尔斯紧抿嘴唇。
铁腕王低下头恍惚地敲响他的座椅:
“王座。”
夜风掠过窗沿室内的不灭灯焰纷纷颤抖起来向着同一个方向倾斜。
整齐划一。
没有例外。
泰尔斯屏住了呼吸。
“四百五十年前质疑教会经典的‘异星’成为了传说。”
“登高王则君临星辰安居王座。”
寒风中国王与泰尔斯目光相交语气冷漠:
“你想选哪个?”
————
“我我理解殿下。”
基尔伯特只是轻轻地闭上眼睛但这个动作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泰尔斯皱眉:
“真的?你理解?”
基尔伯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是的。”
他再睁开眼睛时似乎苍老了很多岁:
“无论是王室宴会上还是之后闵迪思厅被清查您年轻气盛受了委屈自然心生不忿。”
年轻气盛受了委屈心生不忿。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不知不觉攥紧拳头。
这就是对基尔伯特而言他今天行动的意义?
基尔伯特竭力挂上笑容:
“显然在龙霄城的六年您已经习惯了北地人的相处方式所以进宫的时候才那么……哈我知道我遇过第一次见到努恩王的时候他差点没逼我从要塞城头跳下去……北地人他们表达意见的方式总是令人嗯印象深刻。”
泰尔斯没有说话。
但外交大臣只是慈爱和蔼地望着他似乎能包容他所有的胆大妄为。
“基尔伯特”王子淡淡道:“今天早上闯下大祸的我居然还能体面地列席御前会议。”
“听我父亲说是因为你的建言和坚持?”
基尔伯特一怔旋即感慨一笑:
“您知道当我今早起床的时候还以为没有什么能比宿醉更糟了——直到听到昨夜王室宴会您挺身而出的消息。”
他叹息道:
“殿下我只是觉得如果您和陛下有什么误会那没有比当面澄清更好的方式了。”
“而您如果要为宴会上的事儿向陛下解释那么先在御前会议上在诸位大人面前露个脸多多少少能给您一些帮助。”
泰尔斯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谢谢你。”
“老师。”
“为了……这一切。”
基尔伯特欣慰地笑了他摆摆手:
“份内之事不值一提。”
泰尔斯心情复杂。
他本想结束对话尽早离开却忍不住脱口而出:
“但你知道基尔伯特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它们是有后果的。”
基尔伯特顿了一下。
“不您听我说殿下”外交大臣深吸一口气微笑道:
“泰尔斯王子心向自由反抗婚约追寻真爱是以闯入宫禁打断御前会议——这大概是人们乐见的经典爱情戏码浪漫又大胆还跟您的北地经历遥相呼应。”
他认真地看着泰尔斯:
“所有人所有人都会理解的。”
泰尔斯皱眉:“可是这不是我要说的——”
基尔伯特呵呵一笑举手止住他的话:
“但是我不建议用那位炽血女士来做幌子嗯影响不好特别是她领导了北地人的大胜之后……”
泰尔斯的眉头越来越紧:
“基尔伯特你知道我肆意逼宫形同谋反——”
“殿下!”
一向温和的基尔伯特突然抬高音量打断了他。
这让泰尔斯有些意外。
只见基尔伯特深呼吸了几口好不容易缓和了扭曲的面容:
“我必须承认先前是我疏忽了。”
基尔伯特挤出笑容:
“六年了无论是您我还是永星城甚至是陛下我们都得有个重新磨合相互适应的过程。”
“不宜操之过急。”
“但是”基尔伯特带着热切和期盼看着他:
“既然您和陛下把误会说开了那最大的难题就解决了不是么?”
泰尔斯怔怔地回望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至于其他的一切磨合什么的我们还有整个王国我们都可以慢慢来。”
“慢慢来。”
不知不觉中基尔伯特的目光带上一丝请求的意味:
“就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
这让泰尔斯倍感陌生。
以及内疚。
“如果不是呢。”
泰尔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宫中回荡:
“如果我闯宫不仅仅是因为觉得委屈呢。”
他不能欺骗他。
“如果我和陛下没有把误会说开?”
不能如对方所愿假装一切都好。
“如果我们回不到以前了呢?”
基尔伯特沉默了下来随之消失的还有他的热切。
“殿下……”
外交大臣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借助这个动作鼓足勇气:
“发生什么了?”
泰尔斯挤出笑容:
“这么说吧我和他的谈话……不怎么顺利。”
基尔伯特没有马上回答他打量着泰尔斯几度欲言又止。
“不我是说”犹豫了很久之后基尔伯特的声音有些发颤:
“您怎么了殿下?”
泰尔斯回望着他维持着笑容:
“什么?”
“您不对劲。”
基尔伯特摇摇头望着泰尔斯目光无比复杂:
“跟早上比起来您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甚至要怀疑您被人冒名顶替了。”
也许你是对的。
泰尔斯在心底里道。
“出宫后的这段时间您遇到了什么事?”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据实回话:
“我去了下城区。”
基尔伯特一怔:
“下城区?可是那里不是您……”
“是的。”
基尔伯特沉默了一会儿道:
“您鲁莽了殿下须知您身份尊贵一举一动都……”
但他还未说完就被泰尔斯缥缈恍惚的回答打断了。
“我怕他。”
基尔伯特一愣:
“什么?”
泰尔斯看向他笑了笑回头看向幽深的长廊尽头。
“还在国外的时候尽管性命身家尽操人手危险重重朝不保夕可无论面对阴险的吸血鬼强大的天生之王还是狠厉的查曼·伦巴我都未曾惧怕。”
嗯大部分时候不怕。
“可直到我回了国见到他。”
他。
泰尔斯望着走廊尽头的黑暗渐渐出神。
基尔伯特皱起眉头。
“跟他共处一室时我总感觉自己像个白痴和懦夫忍不住揣摩他举止的涵义猜测他言语的用意疑神疑鬼忐忑不安。”
王子轻嗤道:
“对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但是没错我害怕他。”
泰尔斯回过头来直视基尔伯特话语痛苦而真诚:
“但是告诉我基尔伯特我为什么会怕他呢?”
基尔伯特只是怔怔地看着泰尔斯不知所措与星辰狡狐平素的自信从容大相径庭。
“没错他是星辰的至高国王但难道他比吸血鬼更狡诈比努恩王更强大比查曼王更狠绝?比天天想着搞我的诡影之盾更防不胜防?”
泰尔斯目光锐利不知不觉加快了语速:
“比这一路上无数要对我不利的豺狼虎豹更阴险毒辣致命恐怖?”
基尔伯特难以理解这样的问题他嘴唇翕张难以置信:
“但是他他是您的父亲殿下!”
泰尔斯笑了。
“你知道吗。”
“在下城区我遇见了一个做体面生意的老板面对人高马大恶声恶气的警戒官他心不在焉虚与委蛇”泰尔斯出神地道:“却在面对一个见不得光的黑帮混混时战战兢兢惊慌失措。”
“同样的地方有个平凡的姑娘她坚决辞拒了贵人承诺的锦衣玉食宁愿继续守着那个平庸无能又小气懦弱的丈夫过着她那庸庸碌碌毫无亮点的生活令人费解不已。”
泰尔斯声音飘忽:
“而在我的老家某个曾经的黑帮狠角色不幸残疾躲在小破屋里苟延残喘自暴自弃但他拒绝了帮派朋友的帮助宁死也不肯重回那个曾经给过他风光气派的兄弟会。”
听着这些话基尔伯特再度疑惑起来。
“跟你一样这些事都让我不解。”
泰尔斯看着基尔伯特坚定起来:
“但是我最终明白了。”
“警戒官的权威不小可那个小老板能在街上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而平安无事靠的不是懒政的警戒厅而是长久以来与那些欺行霸市的黑帮混混们形成的关系和默契。”
“贵人施舍的锦衣玉食是很好但若这不曾改变那姑娘从属于他人的命运那我也就不比她的丈夫好多少——至少她还了解自己的窝囊丈夫知晓该怎么应付他。”
“至于那个黑帮的狠角色虽然嘴上怨气十足但其实他比谁都清楚昔日的风光是用能打敢拼的身体换来的失去了这副身体重回帮派也只是自取其辱。”
泰尔斯向前一步直视着基尔伯特的双眼:
“在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之间他们都明白:真正掌控自己的是什么玩意儿。”
基尔伯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所以我想大概我也是时候明白了。”
泰尔斯站在深邃而寒冷的复兴宫走廊里幽幽开口:
“我究竟被什么掌控着。”
“又能掌控什么。”
————
“也许你是对的陛下。”
巴拉德室里泰尔斯轻轻低下头。
“也许我可以静静等待等到那一天来临之后便再无掣肘再无顾虑。”
泰尔斯不知不觉收紧了语气加快了语速。
“那时我高坐王位大权在握无论要大赦王国还是缓和矛盾尽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贯彻我的意志达成今天你拒绝我的一切。”
凯瑟尔王静静地盯着他。
泰尔斯望着窗外的黑暗眼神空泛:
“就像许多‘聪明人’说的如果你看不惯这个系统那就加入它影响它建设它最终从内部改变它。”
下一秒泰尔斯的目光重新聚焦。
“但我们都知道那只是最卑鄙无耻的谎言。”
长桌尽头铁腕王眉心一动。
泰尔斯坚定地直视国王:
“就像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向诸侯贵族妥协哪怕一丁点儿一样哪怕那其实有助于你短期的统治地位。”
“‘加入它改变它’——这些屁话原本就是它欺骗你蛊惑你的方式藉以限制你的自由瓦解你的反抗夺走你的武器软化你的意志最终挫败你的一切努力。”
泰尔斯的语气越发坚决而不容置疑:
“如果你信了你就输了。”
“因为一旦妥协苟且同流最先被改变的一定是你而不是它。”
泰尔斯死死地盯着国王一字一顿:
“因为你只是一个人一个人。”
凯瑟尔王默默地注视着王子面无表情的他突然发话:
“它?”
国王冷哼一声:
“它在何处?”
泰尔斯紧紧盯着国王仿佛对方的眼睛里藏着最可怕的凶兽。
“那就看看周围吧陛下。”
泰尔斯摊开双手轻笑着反问:
“它何处不在?”
灯火闪烁夜风轻拂。
两人默默相对。
巴拉德室似乎一切如常不曾有丝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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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尔王没有回首但他深深蹙眉。
但泰尔斯并未注意他的反应而是靠上椅背自顾自地说下去。
“六年前的断龙要塞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黑沙大公。”
泰尔斯渐渐出神仿佛回到六年前的那个冬天:
“他不愧为一代枭雄眼界高远气度非凡堪令无数英杰尽忠效死。”
少年顿了一下轻哼道:
“说实话比你有魅力多了。”
凯瑟尔王表情不变。
泰尔斯再度严肃起来:
“半年前的龙霄城我再次见到了他——查曼·伦巴。”
泰尔斯面色一变:
“但猜猜看这次我见到了什么?”
凯瑟尔王一如既往没有反应。
“我见到了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弑亲者查曼一世。”
泰尔斯继续开口目光越发凝重:
“我见到他坐在属于努恩王的位子上开始像努恩王一样思考、下棋、布局。”
“他开始享受跟他舅父一样的快感进入跟他一样的视角走上跟他一样的道路遭遇跟他一样的烦恼陷入跟他一样的怪圈。”
“那些曾经束缚努恩王的锁链同样在慢慢套牢他已经开始让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着一场最不可思议的戏剧:
“查曼王以为他孤注一掷弑君上位成功掀翻了努恩王将后者彻底毁灭。”
说到这里泰尔斯眼神一黯:
“在肉体上是的。”
“但在精神上在价值上在更大更广阔的意义上……”
泰尔斯咬紧牙齿:
“他没有。”
少年猛地抬头与铁腕王四目相对:
“因为他不得不被天生之王的价值观念所统治、被他的眼界视野所囚禁、被他的手段习惯所压迫、被他的思维方式所占据日日夜夜被努恩的亡魂所纠缠思努恩所想行努恩所为身在其中难以自拔。”
“直到他永生永世变成努恩的奴隶——就像努恩在世的时候变成先于他的国王们的奴隶一样。”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想起了王国秘科里的黑先知。
他坐在那些恶魔藤蔓组成的轮椅上借助着它们维持生命却也因此被它们牢牢束缚不能离开。
“六年仅仅六年。”
泰尔斯的目光里带着少见的沉痛和忌惮:
“我很惊讶也很悲哀死去多时的努恩王仅仅用了六年就将他的外甥将曾经的查曼·伦巴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吃得干干净净。”
“一点不剩。”
凯瑟尔王依旧一言不发但他的目光无比认真。
“就我所见过的人里查曼已是顶尖英杰。”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满怀感慨:
“自龙血之夜开始他就清楚明晰:自己的敌人不是努恩而是那些曾经拖累和击败努恩的东西——更大、更高、更可怕的敌人。”
“他杀死努恩王既非为复仇也非为利益而是为了不让另一个努恩再度出现。”
泰尔斯眼神一黯想起查曼王跟他在马车里的会面。
【泰尔斯你比谁都清楚六年了那个理想中的埃克斯特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直到他自己成了努恩的继承者戴上王冠坐上王位取而代之成为了第二个天生之王。”
“他有所觉察奋力挣扎却收效甚微无能为力。”
凯瑟尔王冷哼一声。
泰尔斯反应过来噗嗤一笑话语却悲凉而无奈:
“别误会查曼·伦巴依旧危险又可怕。”
“但就我所见这个男人的身上已经没有多少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泰尔斯复杂地盯着自己的餐盘看着汤匙沉入汤中。
“从他不得不向现实和规则妥协向共治誓约低头开始。”
“从他‘暂且’放弃自己的伟大构想开始。”
“他就被再次套上了项圈。”
泰尔斯幽幽道:
“变成另一个努恩七世。”
凯瑟尔王陷入沉思没有说话。
长桌两侧国王与王子静静对峙。
这一刻巴拉德室无比静谧就连风声也不再喧嚣仿佛这一幕画面不容任何打扰。
直到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重新认真看向铁腕王。
“在星辰我看不惯你的手段不接受你的意志我当然可以蛰伏忍受徐徐图之借机夺权等待上位。”
“这也许是更为人所认可、赞许的做法才是所谓更‘聪明’会被历史书和后人称颂的手段——就像前两个月一样。”
可泰尔斯话锋一转露出犹豫:
“但是经过了宴会上的那一幕之后我害怕了。”
凯瑟尔王轻嗤道:
“害怕?”
泰尔斯深吸以口气颔首道:
“我害怕在我一次次的默认和退让里在一次次的‘我其实不同意但我不说话’的沉默里我会渐渐习惯慢慢麻木向‘它’妥协。”
他低落地道:
“我害怕我会习惯了你不动声色让无数人家破人亡的残忍我会习惯了你面对绝望求助却无动于衷的冷酷我害怕当我因今天受到惩罚付出代价日后再碰到下一个安克·拜拉尔下一件不平之事就会开始瞻前顾后犹豫再三。”
泰尔斯的声音颤抖起来:
“我害怕终有一天我会对一切浑然不觉泰然而处最后丢失自我接受现状。”
凯瑟尔王的眼神慢慢变了。
“我害怕等到我真正坐上王位戴上王冠的那一刻我会毫无负担、毫不犹豫、心安理得地坐视他人为我送命。”
“而我不但习以为常还觉得天经地义甚至变本加厉——只要有人不愿意为我牺牲不乐意为泰尔斯王去死我就会不满就会愤怒就会认为他不爱我不爱国是背叛甚至叛国。”
泰尔斯直视着凯瑟尔王的双目好像要看穿那背后的一切防御:
“我害怕我会变得连自己也认不出自己。”
“我将不再是泰尔斯·璨星而是被‘星辰国王’占据的一具空壳。”
泰尔斯的语气平缓下来仅余空虚与疲惫:
“那比死亡比失败比身废名裂更令我恐惧。”
话音落下。
巴拉德室恢复了死寂。
但这一次周围的灯火似乎明亮了一些。
几秒后凯瑟尔王轻轻抬头目光落到墙上“智相”哈尔瓦的画像上。
“看来你早就做好选择了。”他幽幽道。
泰尔斯轻嗤一声。
“我不会按照你的规则玩”他肯定道:“也不会按他们的规则玩。”
泰尔斯抬头目光肃穆坚定:
“我不会成为下一个查曼·伦巴。”
“或者下一个凯瑟尔·璨星。”
泰尔斯顿了一下。
“就像我的血液从未也永不会闪烁金光。”
凯瑟尔五世低下头认真而严肃地平视王子。
“去他的传说与王座。”
泰尔斯咬紧牙关捏起拳头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胸膛:
“我的血液它们由始至终都是鲜红色的。”
“凡人的红色我的红色。”
凯瑟尔王冷笑一声。
巴拉德室里的空气似乎重新流动起来。
“泰尔斯·璨星。”
他轻声叫着泰尔斯的名字:
“你真的准备好成为国王的敌人了吗?”
泰尔斯闻言笑了。
“你老了陛下。”
“这问题六年前就问过了。”
凯瑟尔目光微动。
下一秒泰尔斯肃容正色果断开口:
“命运。”
“早已为我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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