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坤宁宫,宁寂如常。
在绣屏锦帘之间,端坐着一位卓有威仪的女子,她身着明黄色团龙袍褂,头戴御制足金九凤环钗,紧锁的眉头、颊边的法令,都显示她多思而敏锐的性情。纵然不再年轻,保养得当的肌肤依然富有光泽,眉目间仍清晰可见其盛年时绝美的风姿。
她施施然端了桌上的桃花暗纹碧玉茶杯喝了一口,沉思了片刻,环视了一眼坐在下首的两名女子,开口道:“你们说,没隔几年,圣上又要巡幸江南,是何用意?”
下首相对而坐的两名女子对视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右手边年纪较轻、凤眼灵动的女子开口道:“皇后娘娘明鉴,南巡劳民伤财,圣祖当年六次南巡皆克己从简,免为地方加重负担,每次南巡必免税减员,务求解地方之所急,此为圣上之所钦仰之,若皇后娘娘向圣上谏言,圣上定会愈加倚重娘娘。”
皇后点点头道:“于常在说得有理。”
左手边身着枣红色绣金丝百花云纹纱褂,头戴景泰云珠掐金丝银钗的女子望之较为持重,沉吟不语。
皇后偏头望着那女子道:“舒嫔,你说呢?”
舒嫔欠了欠身,恭声道:“皇后娘娘,上一次南巡后,嫔妾的阿玛在地方的属员私下来报,江南一带民间似有传言皇上四处寻美之无稽之谈。大清百年,江南文人向来不为朝廷所用,此居心叵测之传言一旦传开,恐有损圣上德名、难服民心。”
“所以呢?”
“所以,依嫔妾之见,圣上若要收服江南士子文人之心,宜从修德敛性为始,为宗室皇族做出表率,以彰朝廷之清明。”
皇后点点头道:“你们说得都有理,此事容本宫斟酌再做打算。这会儿,本宫也有些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二人躬身而退。
皇后静静地坐着,看初秋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几许尘埃在光影间飞舞,她抬手,尖细的镶红绿石宝珠护甲一下一下地轻扣在手边的案台上,一声声,缓慢而悠远,让偌大的寝殿显得些许寥落。
她久久地坐着,默然不语,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才幽幽然轻叹一声。
“娘娘,入秋了,您莫要过度用心伤神,仔细凤体要紧。”侍立在身边的渚笒忍不住轻声宽慰道。
“渚笒,你是当年陪嫁到王府的旧人了,圣上的脾性你也了解,依你看,这次皇上在想些什么?”
“若论对圣上的了解,奴婢怎么能及得上娘娘?”渚笒顺眉恭声道。
皇后嘴角轻扯,道:“我乌拉那拉敏佳入宫至今,已满二十年。从侍妾开始,一步步走到今天,执掌后宫,凭的是皇上的眷爱。我亦曾以为我是了解他的……”皇后言至于此,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皱着眉缓缓摇了摇头,仿佛内心深深的隐痛让她无法说下去。
“娘娘,皇上立您为后,就说明您在他心中的地位无人可及。”
“本宫也曾是这么以为。但是——”皇后顿了顿,抬头望着渚笒,一字一句地说:“如果,皇上早已不在意谁是皇后了呢?”
“娘娘,您这是何意?”渚笒疑惑道。
“富察如心薨逝之后,本宫一度很开心,松了一口气,以为从此皇上便能把一颗心全放在本宫身上。”在多年的心腹面前,皇后无须遮掩,坦诉心声:“怎奈事与愿违……”
渚笒垂首默然——自孝贤殁矣,皇上再无在任何嫔妃处留宿,连皇后亦无例外,这是整个紫禁城上上下下秘而不宣又人尽皆知的秘密。
“人算不如天算啊!本宫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皇上的变化;如何也想不到,曾经秉持雨露均沾的皇上,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曾经温文有礼、风雅如玉的谦谦君子会变成易怒偏执、处处留情的风流天子。”
渚笒想宽慰皇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努力搜刮词汇而无果。
“渚笒,”皇后微微仰起头,闭了闭眼,幽幽叹道:“是本宫做错了吗?当年那件事,如果没有,本宫与皇上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般田地?”
“皇后,当年若不是如此那般,我们又怎么能扳倒富察一脉呢?那些年,您受了多少委屈,您都忘了吗?不扳倒孝贤,您如何能有出头之日?”
“已经过去的事,莫要再提了。”提及往事,皇后略带倦意地摆了摆手道:“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且行且看吧。”
渚眼珠转了转,换了个话题道:“娘娘,舒嫔和于常在都力主劝谏皇上莫要南巡,您意下如何?”
皇后牵了牵嘴角,略带嘲讽地摇了摇头:“且不说我绝不会违逆皇上犯颜直谏,纵使我说了提了,皇上可会入耳一二?”
“这……”渚笒踌躇了,只觉得这话怎么接都是错,一时语塞。
“眼下,我担心的倒不是皇上南巡,而是……”皇后皱了皱眉,没有说下去。
“是什么?”渚笒问道。
“你觉不觉得……近来皇上在圆明园待的时候似乎长了些?”
“皇后的意思是……”
“你去内务府把圆明园上上下下所有在籍的丫头、彩女等的名册调出来,本宫要看一看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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