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做出来的东西都被那个商人买走了,吃午饭的时候,葛吴氏说:“葛生爹,咱们再做几件东西吧,老曹过年前还要出去几天的,要是他来拿,咱啥都没有了,咋办哦?”
“是的,咋说也不能耽误了老曹的事。”老葛快快地吃完饭,就到铜铺里开始干活了。
葛吴氏还没收拾好碗筷,曹百里就一脚踏进了铜铺,进了门,冲老葛点个头算打了招呼,直接喊:“葛生,曹伯伯看你来了”
葛生喊着:“曹伯伯”,从里面出来,来到铜铺,桐儿在后面跟着,也喊:“曹伯伯”,曹百里弯下腰,和两个孩子玩耍。
老葛看葛吴氏也跟着出来,笑着对曹百里说:“刚刚我跟葛生娘才说过你,你这就来了,今天上午来了个大生意,平时也没有过这样的,他把这货架都买空了,我觉乎你这两天要来拿货,刚吃了饭就来做了,你要哪几样?我连夜也给你弄出来。”
曹百里看看铜铺里空空的货架,露出一点犯难的神色来:“还巧了,东集上的大庙,临时要住一些修行的人,庙里托我过两天给他们送十几个屋里使的小香炉,你看这两天可能做出来?”
老葛:“能,我今天下午就打罐子,做模子,明天倒。手打肯定做不出来了,用模子倒,明天肯定能出来,不耽误你后天早晨出去。”
曹百里放开葛生和桐儿,站起来说:“今天、明天都够你忙的了,我就不耽误你的事了,我过了明儿,后天老早的来拿。”
送走了曹百里,老葛从屋子里取出耐火土,细细地在兑窑子(石臼)里砸碎,再配上一些烂钢碎铁,同样砸成粉末,搀上少许焦炭灰,一起和成泥,打出罐子。看葛生在一旁,眼都不眨地看着自己做活,老葛对他说:“等你十岁以后,我就教给你,这个罐子可不好做,做不好,使的时候裂了,铜水漏掉地下就不管用了,我们进人家的铜板很贵的,漏掉一罐,干几天活的钱都没有了。还有,我做的罐子,明天能使一天,要是做的不好,半天都不够使的,这里面配料讲究的很。”
葛生在旁边给老葛提手垫脚,一会帮着递一个钳子,一个帮着端一碗清水,老葛说的话,他都认真听着,老葛做的事,他也非常感兴趣,用心记得每一个步骤。
原来葛家铜铺倒模子的时候,老葛和葛吴氏都会把桐儿锁到卧室里,不许出来,怕她不小心接近一千六百度高温的铜水,现在有了葛生在,老葛夫妻俩可就放心了。
早饭给孩子们买了牛肉馍,牛肉馍也是亳州城里特有的食物。用上好的黄牛肉剁成肉泥,拌上粉丝,放上葱姜和一些调味材料,做成馅料,和好的面“醒”透,用手按成薄皮,一层一层地把肉馅卷进去,做成一寸左右厚,一尺左右直径的圆形大馍,然后放到平底锅上,用文火慢慢炕熟,大刀切块,一块一块地卖出去。牛肉馍是面皮裹着牛肉粉丝,看起来油亮亮地,但吃起来油而不腻,特别地好吃,因为原料东西实在,吃过以后特别地挡饱,因而有人说:早晨吃一顿牛肉馍,到晚上都不饿。
吃完早饭,葛吴氏招呼孩子们:“葛生哦,你带妹妹去玩,到大街上逛,肚子饿了再回来,路上拉着妹妹的手,莫让妹妹再摸迷了哦,”葛吴氏又摸出了几个铜板放到葛生手里:“今儿个大街上都乱市了,拿着钱,看到好吃的,问好价钱,买了再吃,不能先吃后给钱,要是钱不够,你把人家东西吃掉了,人家要把你们带走哦。”
进了腊月,都是过年的气氛了。腊月中旬开始,各种年货陆续上市,住家的商户把货品摆出了店铺,那些流动的摊点摆满了热闹的大街,越是接近年三十,越是热闹,这种一年之中最大的商品交易博览会,到了大年三十中午,所有的商家都悄然散去,只留下宽敞的大街,在除夕的夜里,绽放绚烂的烟花。亳州人把这种过年前在大路上形成的集市,叫做“乱市”。
桐儿欢呼雀跃起来:“好,好,我跟生哥哥去大街上玩。”
来到打铜巷已经两个月了,葛生对周边的街道不再陌生,更远一些的街道,葛生也不像刚来第一天一样害怕了,凭着他对周边商家招牌的记忆,很容易就找回了家。而只比他小一岁的桐儿,却是个路痴,随便转上两条街,立即就不知东西南北,迷失在亳州北关五十七条街里了,若没有葛生带着,葛吴氏是不敢让桐儿逛街玩的。
“好来,娘,我带妹妹去玩了”,葛生拉着桐儿的手,两个小人儿蹦蹦跳跳地从打铜巷往西去了。
葛生今天想去西边的街道上逛逛,东边的白布大街他已经熟悉了,现在要去西边的街道好好看看。小葛生亲身感受到亳州北关的繁华,充满了对亳州城的好奇。
直到后来葛生到书院读了书,从先生那里看了最新编修的、道光五年的《亳州志》,才读到这样的句子:“亳州形胜:境大货穰,体视大邦。平原旷野,土沃壤饶,四通八达而无崇山严谷之险阻”,“亳为中州门户,南北交途,东南控淮,西北接豫”,“亳虽僻在一方,实南北通衢,中州锁钥”,“而亳之形势以城北为最重,古谯地脉之根基也”。凭借涡河航运和古代自然畅通的齐鲁、汴洛之道,亳州北关那真是:百货辇来,帆船如织!
葛生现在的家就住在亳州北关的打铜巷里!而亳州的北关,自古以来就是街巷专业的市场交易,一条街道一种货物,除了葛生家住的打铜巷,其他的诸如:竹货街,铁果巷,姜麻市,花子街,帽铺街,羊市街…… 等等,一条街,专门买卖一种商品,街道就以这种商品来命名,由于街巷繁华,商市流金,人们甚至用黄金、白银、玉石来比喻北关街道的堆金积玉,富甲黄淮。诸如:“金牛市,银马厂,玉石纸坊街”之类,就是说:牛市街富裕的像一条金街,马厂街像一条银街,纸坊街的繁华富裕堪比玉石。
葛生带着桐儿,经过满是布庄、钱庄的繁华街道——南京巷,走过药行集聚的里仁街,辗转来到了纸坊街,沿着街道,走过几家老字号纸坊,来到孙家药行面前。
这药行看起来生意不错,房顶崭新的瓦当,展示着主人刚刚换过屋顶,门面卸下来的四扇木门也刚刚油漆过,还有一种桐油的味道,葛生看店内的那个老板,年龄没有自己大大葛有常那么大,但说话声音清楚,一字一句,慢腾腾地,让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葛生不知道,若不是那一场大火,他的爹爹葛开禄就会成为这家药行的合伙人,但现在,这药行子承父业,还在火火地做着生意,而当初的孙老板,就是现在孙家药行这个孙老板的父亲,早已埋骨他乡,而差一点成为这家药行合伙人的周开禄,却干了被官府通缉的勾当了,世事谁能料到?
葛生带着桐儿,又走过大大小小的其他店铺,一直走到三皇庙。三皇庙里供奉着伏羲、炎帝和皇帝,庙里有人正在烧香,桐儿问葛生:“生哥哥,那个上面的像,是谁啊?”
葛生看那上面的字都是篆书,他不认得,只好到处找,绕到后面终于看到了他认得的字:“河南会馆,这个是河南会馆,这里面的八成是河南的人”。
两个小人儿又手拉着手顺路往前走,走到一处大坑。这里在春夏秋季节里,都是一个水塘,但到了冬季枯水,就剩下一个大坑,坑的边沿,那些没倒下,还立着的芦苇,举着芦花在微风中张扬。
桐儿想摘几支芦花,用小手指着说:“生哥哥,我想要那个玩”。
葛生正准备走近芦苇丛,突然从里面窜出一条大黑狗。
狗这种动物,除非极其特殊的疯狗,一般都不会主动去咬人。狗天生的护食,若是它觉得人走近了它的领地,特别是觉得人可能会威胁到它的食物时,那就肯定会对人作出攻击的动作了。
葛生和桐儿从这里经过,不知道芦苇丛中有一个狗窝,径直走到了狗窝附近,这狗觉得他两个有威胁,就窜出来,对着两人大叫。
桐儿怕狗,一见到这条大黑狗窜出来,吓得“啊,啊,啊”地叫着,转身往后跑,那条狗听到声音,看到桐儿跑,丢开和它对峙的葛生,转过来追桐儿,桐儿人小,哪里跑得脱?没几步就被黑狗赶上,一口咬到了腿上。
大黑狗从芦苇丛里窜出来,葛生并没有很害怕。没有兄弟姐妹,孤单的葛生,在周庄时,常常和村庄里的狗玩耍,就算是一条从没见过的狗,葛生只要站在那里,不表示出任何慌张的表情,那狗都不对他发出攻击。今天也一样,葛生笃定地站在大黑狗的对面,没想到,大黑狗抛开他,直接追桐儿去了。
葛生慌忙着跑过去,那狗咬住桐儿的腿乱甩头,桐儿坐到了地上,大声哭喊着:“哥——,哥——”,葛生看到不远处有个半截的砖头,跑两步过去,把这个半截砖拾起来,握到小手里,过来就往那狗头上砸。大黑狗松开桐儿,转过来咬葛生,一口没咬住,葛生把手里的半截砖举起来,虽然一下子也没砸到那狗身上,但那狗还是吓得退后了几步,面对着葛生狂吠。
葛生也不动弹,就把那砖头举在头顶上,不去砸那狗,那大黑狗也不过来,就在离葛生几步之外的地方,昂着头大声地狂叫。葛生担心:如果自己转身拉着桐儿往后跑,大黑狗有可能追着咬,自己手里拿着砖头,不怕这狗,可这狗会去咬桐儿。
葛生眼睛看着大黑狗,慢慢地退到桐儿跟前,人并不回头来看桐儿,嘴里说着:“妹妹不要怕,妹妹不要怕,有我在,有我在”。
桐儿在大声地哭喊,看到葛生离自己近了,站起来从背后抱着葛生,把脸贴在葛生的背后,不敢看前面的大黑狗。
就这样,葛生举着一块半截砖头,面对着一条大黑狗,桐儿在他身后瑟缩着,大黑狗在他前面咆哮着,僵持在那里。
终于,街道上有人看到了这里,一个成年男子,抄着一根木棍跑过来,嘴里大喊着“打死它,打死它”,那大黑狗吓得一头钻进了芦苇丛里,再不发出声音了。
赶走大黑狗的那人走过来问:“孩儿,可被狗咬着吗?”
葛生看到有人赶走了大黑狗,扔掉自己手里的半截砖头,转过来把桐儿搂在怀里,回答那人:“狗咬着我妹妹了。”
那人过来帮忙查看桐儿被咬的情况,幸好,桐儿穿的棉裤够厚,大黑狗只咬住了棉裤,并没有咬到桐儿腿上的皮肉,只是棉裤腿被撕咬出了一个一寸多长的口子,露出洁白的棉花。
那人也露出欣慰的表情:“幸好没咬到肉,你俩是谁家的孩子?跑这大坑里玩啥呀,快回家去吧。”
葛生和桐儿离开了这地方。
现在是白天,葛生凭着记忆,寻找着来时的店铺招牌,一条街一条街往回走,一直走到了南京巷,看到熟悉的“福记钱庄”、“义记钱庄”、“春生堂药店”、“景盛源纸号”等等的招牌,才感到安心和安全。
葛生把口袋里的铜板掏出来,在天成百货店里,买了一块酥糖放到桐儿手里,还剩下两个铜板,依旧装在衣服的袋子里,拉着桐儿继续往打铜巷走。
桐儿把酥糖举到葛生的嘴边:“生哥哥,你吃。”
葛生:“你吃吧,我早上饭吃得多,不饿。”
桐儿把酥糖掰扯成两半,酥糖外包裹的面和糖渣掉落一地:“生哥哥,我们俩个都吃。”
吃完了酥糖,离家就不远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桐儿很小声地说:“生哥哥,我累了。”
葛生马上蹲下来:“我背你走,妹妹。”
等葛生和桐儿到家的时候,老葛和葛吴氏刚刚把铜铺里的大活干完。时间已经到了午饭时刻,老葛在铜铺的台子上,做今天的扫尾工作,葛吴氏正准备着做饭,看到孩子们回来,忙问:“今天去哪里玩了?玩的啥哦?”
葛生回答说:“我们去了纸坊街。”
桐儿接着说:“有一个大坑,坑里有一条狗,狗咬我,”
葛吴氏慌忙过来看桐儿的伤口,桐儿继续说:“我哥拿砖头打狗,狗就不咬了,后来来了一个大人,拿个这么粗的棍,狗就跑了。”
葛吴氏看过桐儿的腿,只是棉裤被咬破,人并没有伤,赶紧过来看葛生:“你挨狗咬到哪里了吗?我看看。”
“我没被狗咬到,狗咬着妹妹了,妹妹的棉裤都被咬破了,妹妹害怕,我买了一个酥糖,我们俩个吃”,说着,从衣服的袋子里掏出剩下的两文钱,递给葛吴氏。
“没有伤到就好,没有伤到就好”,葛吴氏拉着两个孩子,从铜铺里回了后面的院子:“给你钱,就是让你俩买东西吃的,怎么还剩下了哦?留着,下一次你俩出去玩,多给两文钱。”然后,一起去厨房,弄中午吃的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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