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习习,案几上香炉里的香气断断续续,求知屋内两个少年少女各坐在一侧,少年专心致志地读书,少女飞快地抄书。
“明小六,我抄完了!”
“重抄。”
“为什么呀?我明明写得挺好。”北慕槿伸着懒腰,歪在椅子上。
“字丑。”
“哪里丑了?”
比起明润的字,她的字确实不怎么样,但肯定不至于到不忍直视的程度。好歹现代上小学的时候,还练过三年小楷的硬笔书法呢。北慕槿不开心地撇撇嘴,想起刚回明家的时候见到明润,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他的字是一撇一划尽显认真,她的字吧,只能称得上工整。本来她师父觉得她学习的进度还可以,看到明润虽比她大两岁,但各方面碾压她,于是乎她的苦日子更苦了。
明润读书习字她也读书写字,他学琴棋书画她也不许落下,他学符咒她必须得跟上,他在阳光下挥洒汗水,她……在屋内练剑。
看明润抿着嘴不说话盯着她,北慕槿又开始找理由,“你看我如今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美如天仙、可爱迷人的大姑娘了,咳咳,你这样天天盯着我多不好。”
明润面不改色,正言道:“重抄。”
“年纪轻轻就跟个小老头似的……”北慕槿小小声音说道,虽然知道他肯定能听到。不过这是实话,第一次见的时候多可爱啊,脸上还肉乎乎的,笑嘻嘻地逗她笑。随着成长,明润话是越来越少,家主及旁人都夸他成熟稳重,只有她觉得那叫老气横秋,没有半点少年该有的生气灵动。
“重抄就重抄。”北慕槿眼睛闪着狡猾的光,她岂是这么听话的人,见明润回到席上又捧起书卷专心读书,她便略施法术让毛笔自己蘸墨写字,自己只将手臂立着,心思早飞出了窗外。
回明家后她就只能专心修习,不让下山,以至于这明家大宅她闭着眼睛都能走一圈,还有,灵扶山除了长着神树的禁地哪没去过?人都憋屈死了,也不知道明家这么多人是怎么熬的。还好,她十五了,很快就能去沐泽会了,终于有机会好好体验外面的世界啦。
啪——
思绪被打断,不知何时明润又走到她面前,拍倒了毛笔,又在瞪他。
“明六公子的脚步还是一如既往的轻啊。”北慕槿勉强脸上挤出笑容,“我手写和笔写没什么区别不是?”
“有区别,重抄。”
“字体明明都是一样的。”北慕槿还想死皮赖脸纠缠一会。
“手写修心性”。明润躬身,开始替她研磨。
“别啊,明六公子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一次吧。”北慕槿又开始各种装可怜。
明润还是不为所动,并把笔递给她,“安乐,你以这般态度,去了沐泽会……”
北慕槿连忙打断,“哎呀,我会好好努力的,一定不会丢明家脸!”安乐这个称呼是师父带她回明家前夕她自己取的小字。
“此行需万事小心。”
“不是有你嘛,怕什么?”
“在外不比在家。”安乐见明润不再追究重抄的事,摆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没说完便飞快地跑了。
风从耳旁呼啸而过,穿过长廊,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撞着你了。”安乐一抬头,发现是明二叔,立马变成了吃枣药丸的表情。
此次下山,明家人好像都很担心她,天天有人见到她就说教劝告。尤其明二叔,每逢见到便要说教一通。明二叔一看是她撞的,手一背就严厉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
“安乐知道错了,下次保证不敢了。哦不,绝对没有下次!”北慕槿示好般地露出乖巧的笑容。
当初婚约家主不想同意,明二叔极力劝说,试图促成她和明润结亲,如今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明润虽是庶出,但越看越满意,现在不仅是仪表堂堂,而且待人做事成熟稳重颇有分寸,最重要的是在剑法上可以说是明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安乐呢,最拿的出手的就是相貌,但堂堂千年清贵世家岂会这么浅薄看脸。剑术符法倒是出色,不过青山君当初教她的和明家并不同,教她的轻巧灵活,而明家的剑术如人一般稳重,这一点让明家难以自豪。还有一点头疼的就是,安乐性格过于活泼,平时风风火火,没有半点淑女名媛该有的贤惠娴静。
想到这明二叔又开始苦口婆心告诫:“此次下山,在外要谨言慎行,不要顽皮不要惹事。”
“是——安乐受教了——”
“你向来活泼,幼时是可爱,长大了收些性子才好。”
“是——安乐一定改——”
“对了还有,万事小心,不要和坏人结交……”说到这明二叔也觉得有些不妥,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安乐听了觉得心里酸酸的,不要和坏人结交,说的便是她的好师父。她人美心善又温柔的师父呀,天纵奇才,半生郁郁不得志,一心想找个如他般的天才徒弟。有天终于如愿了,可惜新弟子没早点遇到他,不过十三岁的年纪竟杀人放火下毒无恶不作,罄竹难书,只有她师父一人怜他、收留他,为他叛出明家和玄理院,并倾囊相授。
“明二叔放心,我其实有分寸的。”安乐胸口一阵苦涩传来。
气氛弥漫着尴尬,明二叔后又随便嘱咐几句后离开。
后山山顶上有块黝黑巨大的岩石,每次想到师父,安乐便来此。眼前峰峦叠翠,云烟环绕,本来躺在这感受着阵阵山风应该是惬意的,唯独今日例外。不能下山的时候天天盼着,师兄从外面带回来的石头都看着顺眼,可如今过几日便要出发了,她却退缩了。
往事历历在目,当时她刚满十岁,满心欢喜等着师父回来。好不容易听到消息后,飞奔迎接。她以为她的师父还会如已往一样,会给她带好多精致的小玩意,给她讲书里的故事和外面的世界。可是回明家后,她的师父似乎像忘了她一样,带着那个少年跪在宗祠前,神情严肃且坚决,他要自黜除宗,永永远远地离开明氏,离开灵扶山。
“家主,显荣深知明家断不会接受这个孩子,但我意已决,家主及众人不必再劝。”
明家众人无不痛心疾首,师父在宗族排行第七,本是旁系玄孙,存在感低微,但好在自己争气,世间领域无一不通,剑法人道无一不精,好不容易得到家族认可,如今竟为了恶童竟叛出明家。
“明七,你可要想清楚,你已辞离玄理院,现在离开明家,你还能在世间立足吗?”家主脸色甚为不悦说道。
“是啊,今后该怎么办呐。”
“明七,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啊。”
“这个恶童给你下了什么蛊!”
只见他背挺得笔直,目光更加坚定,打断众人的七嘴八舌,“今后我会教他读书习剑,重新做人。”
“疯了,你真是疯了才这样”,明二叔其实是明家感情最丰富的那个,眼眶都红了。“且不论这孩子犯下累累罪行,人人得而诛之,就说这血仇,怕是你有三头六臂也挡不过来。”
“挡不挡得过,挡了才知道。”
“你……”明二叔一时气急,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有自信护他一世?”家主冷笑。
“有我一天便护他一日。”
“那安乐呢?她也是你的徒弟,当初还是你指明要收的亲传弟子。”终于有人想起她来了,家主看着青山君等着他,她也想听听师父会如何作答。
“安乐、安乐……我怕是要对不起她了。”师父说的很轻,但她耳边还是如炸响一声惊雷,脑袋里面立马开始嗡嗡作响。她这是要被自己的师父抛弃了吗?
后面说的话她已无心再听,整个人如抽了魂似的,都不知道是如何回到她的院子里的,蔫蔫地歪在一旁。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有谁能告诉她吗?安乐现在只觉得自己好笑,在偷听时,她还想冲进去告诉师父,她可以一起跟他们一起走,她不在意是否和恶魔作同门,她只想跟着师父。可惜没人给她这个机会了。
想想也是,论天赋她确实比不上那少年,努力程度赶不上明润,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个懒散的状态,她以为她的师父不在意,原来是她会错了意。她好像只考虑了自己,没想过她师父的自负心。她的师父那么优秀,那么要强,当然要找一个和他一样出色的徒弟了。
可是无论怎样想,内心都如刀绞一般。安乐始终憋着眼泪,一直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要坚强。
师父离开是在一个落霞绮丽的傍晚,安乐就在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注视着,直到人影已完全看不见才开始痛哭。伤心、痛心的滋味就是如此吧,一路上哭得昏天黑地,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
为什么呢?安乐想问问师父到底为什么呢——
从回来到离开为什么至始至终都不看她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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