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后台的第一刻，赫乃丈直接扯开了厚实的腰带，绣着仙鹤的羽织被随意脱弃，固定发髻的纸带轻轻一拉，乌黑的散发宛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覆盖住了宽阔的后背。
演出服装全部仿照桃山时期，虽然保证了观赏的精美度，但麻布衣服不吸汗不透气，外加固定了许多装饰，真刀实枪地打起来其实并不方便。
演完一场完整的剧目，他经历了三个小时之久的折磨。
想到几天后要再次体会肌肤之痛，赫乃丈顿时觉得主角还是换给加州清光比较好。
思维发散之际，两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走了进来，一人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上面搭着巾布，另一人则托着换洗衣物，提了一盒卸妆用的道具。面对青年匀称的身躯，她们熟稔地挽起袖子，踮起脚尖帮助赫乃丈擦洗汗液，配合默契地更换了里衣，然后将束带调整到了既不会太松弛也不会太紧的程度。
晚雾渐起，月正当空。
清风徐徐吹入屋内，街道上熙熙攘攘，酒香、青草的气息、男女老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组合成了江户独有的世俗风味，从窗口看向远处，排成一列的店铺门口的灯笼竟如同河流似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赫乃丈斜斜地倚在木窗边，嘴里叼着一根老旧的烟枪聊以解慰，两个女孩子并排坐在他身后，各掬了一把他的头发，编着款式相同的麻花辫，三人并不言语，只是互不打扰地坐在一起。
浮世彷徨，似乎只有此处的时间超越了历史，定格凝集。
当加州清光拉开纸门时，所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难得地恍惚了片刻，或许是因为回到了故乡，眼前的赫乃丈逐渐与记忆中冲田总司的背影重合在一起。
缭绕在二人身上的气息如此相似，那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驱散掉的寂寥。
纸门摩擦的声音打断了赫乃丈的出神，见到加州清光来了，他抬手摆了摆示意人过来，两个女孩放下了进行到一半的工程，自觉离开了房间，她们似乎对于主从二人的谈话没有丝毫兴趣。
“演出大成功，作为庆祝，晚上出去吃饭怎么样？”赫乃丈笑着眯起眼睛。
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加州清光攥紧了拳头，他沉默地低下了头，暗处的眼神波转流动，眉间不自觉地皱起，低低问道：“……为什么要认输？”
“……”微笑的神情不变，赫乃丈耐心地回答，“难道要让‘鬼’杀死‘桃太郎’吗？”
“人类怎么可能与付丧神相提并论，如果你换回原来的身体，明明就可以——”又用这种道理敷衍他，加州清光急迫地抬起头，反驳的话语还没说完，便因为赫乃丈阴沉的面色咽了回去。
赫乃丈重重地将烟枪放在了地上。
“输就是输，与躯壳无关，如果你不甘心，那就回去后再比试一场，”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冰冷，“我是人类，输给你很正常。”
言罢，赫乃丈结束了令双方都不愉快的对话，丢下一句“我在玄关等你”，便转身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加州清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咬紧了牙关，到底还是撑起膝盖追了上去。
出了已经打烊的潮屋，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相距的距离十分微妙，如果后面的加州清光愿意先伸出手，就能牵到赫乃丈飘荡的衣角，但他只是将手机械性地停在两侧，打量着两侧的店家，赫乃丈则是把手揣进了袖子里，一言不发地带着路。
在与数不清的行人擦肩而过后，赫乃丈停住了脚步，跟随着的加州清光抬头望去，只见一张宽大的白布挂在门口，上面用劲道的笔迹写着“面”字，敞开的门帘内飘来炸天妇罗的香味，客人三三两两进出店内，离开的人大多脸上都带有饱腹后的满足感。
这是一家看上去很普通的荞麦面店。
赫乃丈叹了口气，掀开门帘走了进去，这会正是晚餐的点，店内座无虚席，拿着托盘的女佣见到二位新客人，连忙穿过一地散落的酒瓶，被挤开的大叔冒出了土话，她倒像是习以为常了，径直走到赫乃丈面前，道：“没有座位了，请回吧。”
“不，为我们安排座位。”
略微倾下肩膀，赫乃丈的声音像是羽毛一样轻柔，“就坐在……正在看着我们的那一桌吧，拜托你了。”
这番话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但出乎预料的，女佣没有丝毫犹豫地作出了与先前矛盾的动作，似乎听从了最高级的命令似的，肩膀上的辫子因为走动摇摆着，她带领赫乃丈和加州清光走到了靠近窗台的一张木桌上，原先的客人纷纷抬起了头。
“因为没有其他位置，拜托客人忍耐一下吧，稍后会有免费的酒水补偿。”放炮仗地说完这一堆话，女佣根本没在意客人的想法，转身去忙活其他事了。
这张桌子本来就是六人份，现在只有一个深紫色长发及腰的青年，抱着圆滚滚的小猪看向他们、一个鼻子上贴着绷带的小个子男人，头也不抬地吸食着面条、一个头发凌乱满脸胡渣的大个子男人，听到送酒水便乐地举起了酒杯、还有一个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的小男孩，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都不自知——一共四个人，所以加上他们两个刚刚好。
这可真是巧，不是熟人不碰面啊。
感觉到身后的加州清光一瞬间抓紧了自己的衣角，赫乃丈嘴角带上了些许笑意，掩饰性地轻咳一声，颇为不好意思道：“打扰各位兴致了，实在是对不起。”
“哪里哪里，能和游山座长坐在一起，是我们比较幸运。”长发青年移开了碗筷，向里面坐了一个位置，对面的男孩子也连忙拱了拱屁股。
……右手伸到背后算是掰开了加州清光的手指，赫乃丈打量了片刻两个空出来的座位，十分自然地坐在了青年旁边，就在他刚落座的瞬间，加州清光以飞一般的速度移动到了对面，颇有些逃过一劫的意味。
“小铁，又见面了，”其他的人仍保持着观望的态度，赫乃丈眼角微跳，向一直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男孩子打了招呼，“今天的戏剧好看吗？”
“桃太郎超——帅的啊！比辰哥还要帅气！”小铁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眼睛里似乎闪耀着小星星，“座长，你的剑术好厉害！能够教教我吗！”
听到这番话，大个子直接喷笑出声，拍起了小铁的后背：“千万别教土方副长听到这番话！小姓居然要认别人做师傅，他还不得气死啊！”
“……土方副长？”瞥了一眼听到这四个字后更加僵硬的加州清光，赫乃丈心中无奈，转而疑惑地看向打闹的一大一小。
小铁眨巴眨巴眼睛，恍然大悟道：“对啊！我还没有向你介绍过他们呢！”
“不用你介绍，我们自己就可以，”揉搓着小铁的头顶，高个子严肃地抬起头，手掌搭在胸口的衣襟上，“座长，又见面了。”
接着，他一把脱下了上半身的衣服，露出了肚子上蜈蚣一样扭曲细长的伤疤，十分自豪道：“我是新撰组最厉害的枪类高手，原田左之助，外号【死不了的左之助】！看看！我肚子上的切腹伤口！”
一边被左之助扯住脸颊的小个子竖起一根拇指，指着自己道：“我是左仔——左之助的饲主，永仓新八，也是新撰组的队士哦。”
因为这两个人夸张的表演笑得开怀的青年擦着眼泪，举起手中的小猪，眯着眼睛道：“这是才藏～是我可爱的宠物哟～”
“才藏啊，真是个好名字。”赫乃丈深表赞同。
那可不是，【才藏】和【岁三】的发音一模一样，此刻这只鼻孔朝天的猪，在赫乃丈眼里就逐渐变成了滑稽的土方岁三本人。
“至于我嘛……”青年歪着头，精致的眉眼在灯火映照下模糊了几分，半晌，他用叹息般轻柔的语调，道：“我只是新撰组的一个普通队士哦。”
“我叫……冲田总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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