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数百年的发展，日本剑道流派可谓百家争鸣，流行者如坐镇“江户三道馆”之一的北辰一刀流，门下人才辈出，有教无类，连倒幕志士坂本龙马都能与新撰组副长山南敬助有些师门渊源。
天然理心流这样中庸的门派在幕末倒更常见些，说不上家喻户晓，但也传承了几代人，乡下的道馆每年都会招收弟子，论其中最出名的武士，恐怕还要属新撰组的三位核心人物——局长近藤勇，副长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
实际上，流派壮大也好、末流也罢，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名声无关紧要，毕竟拥有高强实力的人，都是在真剑胜负中站到了最后的胜利者。
不过，太过出名倒也有坏处。
流派理念会影响武士的剑术，所以流派传播越广，便越容易在比试中被辨认出来，在生死决战中，这点先机已经足够致命。
就像一个工厂生产了不同批次的商品，商品特色大同小异的同时，缺点也往往相似。
新撰组成立早些年，山南敬助与土方岁三对练时，便因为两个门派不同的理念闹过不痛快。
在土方岁三看来，山南的剑术中有不少多余动作，完全是为了观赏性而存在，遂大力抨击一番北辰一刀流“剑道是艺术”的理念。山南性格温吞，难得被他恼火一次，反击道土方的剑术太过随心所欲，连扬沙尘遮挡视线这种下三滥的花招都敢用，彼时天然理心流上不得台面，多半与这种荤素不忌的作风有关系。
转眼百年烟云，如今加州清光作为付丧神现世，剑术自然与前主冲田总司属于同一个流派，是百分之百纯正的天然理心流。
更有甚者，如果这对主从比试一场，他们会惊恐地发现，简直就像是在对镜中的倒影挥剑，两个人的招数一模一样！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时，审神者哑然了许久，她虽然对加州清光传承了冲田总司的真髓有所预料，但没想到他竟能模仿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战斗时持刀的角度、脚下行进的步法、攻击时身体倾斜的方向，都做到了与冲田总司如出一辙。
甚至连冲田总司来不及完善的破绽，加州清光也不假思索地一并学习了，为此在庭院迎击战成功挑飞了他的刀柄后，审神者曾一度怀疑暗堕是不是会影响付丧神的智商。
不论如何，如果加州清光在新撰组面前拿起刀剑，这份过高的相似度难免会引起某些人的怀疑与注意。
“某些人”特指与冲田总司关系甚密的土方岁三。
……土方岁三这厮，不论到了哪里都不是好对付的主，能够深切体会到此人难缠，都是拜审神者吃的闷亏所赐。
况且，此时的加州清光恐怕还没有与新撰组敌对的觉悟，如果真到了最坏的地步，与新撰组发生正面冲突，这份不确定性会大大减少胜算。
——深入敌后，敌强我弱时，当智取为上。
矜傲气盛的加州清光离领悟这句话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要先学会尝试去信任审神者，而不是因为被迫合作拒绝正视事实。
当然，也不能借着计划泄私愤就是了。
愤起低喝后，桃太郎与鬼近身交战在一起，一人手持太刀，衣袖凌厉毫不留情，一鬼将手中的狼牙棒舞出徐风，与刀刃碰撞时迸发出耀眼的火花，显然也是动了真格。
观众纷纷为这出激烈的比武鼓掌叫好，不少年轻而倾慕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赫乃丈，红唇咬紧了巾帕。
此时此刻，前排严肃的三位男人就显得异常突兀了。
“……是＇真剑胜负＇。”青年抚摸着小猪，没想到剧团真的敢将最高规格的决斗搬上舞台。
矮个子叼着竹签吊儿郎当，“而且比番队里大部分人都要强。”
“游山剧团……除了改编的气量，竟然也有与野心相配的实力。”眼中不禁露出了欣赏，高个子耐人寻味地摸着下巴。
“……实力的确很高，”青年尤为感兴趣地盯着鬼面演员，微笑的弧度越来越大，“天然理心流出现了一位高手，我竟然完全没有从老家的道场听到动静。”
“……果然。”矮个子叹了口气。
这段交谈的功夫，台上二人又结束了一个回合，分开后复举起武器重振架势，矮个子微微探肩瞥了一眼，在他的观察中，鬼面演员左肩微举、右脚跨出侧身对峙、武器比身体正中线略偏右，手中的狼牙棒瞄准了赫乃丈的胸口。
……这是，天然理心流的“平星眼”。
矮个子发出了疑惑的低声，以防自己判断有误，他询问似的看向了神色逐渐严肃的青年，被回应以慎重的点头。
“啧啧啧，可惜用的不是打刀，自某人偷懒不再晨练后，我就没有见过这么标准的平星眼了。”
矮个子口中“偷懒的某人”眼眸微暗，摸着小猪的手逐渐停了下来，青年将冷酷的目光投向了舞台上的赫乃丈，怪异的感觉如同涨潮般涌上，他轻轻按住心口，忙掩饰般咳嗽了几声。
几声咳嗽是传不到舞台之上的，此时的加州清光专心地投入到了与审神者的战斗中。
初见战败的屈辱感从遗忘中被翻出，或许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场迟来的胜负。
【发挥实力与我真实地比试一场吧。】
【与本阵的身体不同，现在的我，是无法“耍花招”的。】
演出前的交谈犹在耳旁，加州清光迅速旋转身体，臂膀内扣，狼牙棒反转角度，堪堪在头顶架住了审神者从上方袭来的刀身，咬牙击退了在空中微滞的审神者。
咆哮的白犬紧随在主人身边，猴子和雉鸡则是惧怕地退到了树丛中。
狼牙棒勉强趁手，只是对体力的消耗太大了，加州清光喘着粗气，仍有余力地笔直站着，对面的审神者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撑着剑跪坐在地上。
他的脸色苍白，眼角的红纹因为汗渍晕成了艳丽的一小片，呼吸不匀，眼前发黑，这些都是体力透支的征兆。
与付丧神战斗，普通人类怎么可能有胜算。
“……是我输了。”审神者知道加州清光已经手下留情，借以桃太郎之口如释重负道。
加州清光因为这异常痛快的认输而愣在原地，手中的狼牙棒似有万分沉重，面具的额处散发出阵阵清凉，他像是被从头顶浇了个透心似的，一时大脑空旷，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此毫无尽头的比拼没有意义，”桃太郎长叹一声，收刀入鞘道：“但即便吾辈葬身鬼岛，往后还会有讨鬼的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无穷无尽的人来到这里，一定有人能够砍下汝的头颅。”
“……你为什么这么怨恨我呢？”沉默许久，鬼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兢兢业业地工作数百年了，让恶人罪有应得，维护人间的平稳，你们应该感谢我才对。”
“那被牵连的无辜的人呢？难道他们也有必须被吃掉才能抵消的罪过吗？”
“……凡事有因必有果，”鬼放下了狼牙棒，指着桃太郎脚边惊魂未定的猴子与雉鸡，平淡的语调中没有一丝情感，道：“你一路所做的事，对它们来说不也是仇恨的累积吗？”
“因为强大，就理所当然地欺凌弱小，以道德高地上的无辜自欺欺人，这就是你的罪过，正因为如此，鬼才必须消灭感情，做到绝对公正。”
舞台骤然阴暗，动物应声四散逃开，只有两盏冷清的灯束照应着孤独的桃太郎与冷漠的鬼。
剧场中鸦雀无声。
半晌，一位男孩子在前排站了起来，大声为桃太郎声援着，稚嫩的声音逐渐哽咽，在周围观众发火之前，又有人连忙将他拽了下去。
橘红的头发就像是燃烧的火焰一样，男孩不甘心地散发自己的温暖，却无法将想法传递给故事中的人物，只能眼睁睁看着桃太郎沉重地放下了自己的武器。
直到幕布轻轻合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