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伤痕(中)

    从昏睡中重新恢复了意识,哈利费力的睁开眼,茫然的注视着陌生的卧室,脑子里仍然浑浑噩噩的。

    斯科皮正托着小下巴趴在床边,好奇又谨慎的望着他,见他醒了,圆滚滚的灰蓝色眼睛眨巴了两下。

    “你终于醒啦。”铂金小包子用他软软的小奶音很小声的说。

    哈利微微偏过头,就看到那个长得和他有几分相像,小小萌萌的孩子。

    他的孩子。

    翠绿的眼眸不可抑制的柔软了下来,哈利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瓣,对他微微笑了笑。

    小包子肉嘟嘟的脸上也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随后很认真的说:“下回可别再睡那么久啦,把斯科皮的爸爸都吓哭啦。”

    “他在哪儿?”哈利哑声问道。

    斯科皮歪了歪小脑袋,“爸爸很累,奶奶让他去休息了。”

    “我很抱歉,斯科皮。”哈利的声音放得很轻,“——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波特先生。”斯科皮有点害羞地说。

    “你知道我?”他强忍着晕眩与疼痛,费力的坐了起来,靠在了枕头上。

    “你是哈利·波特先生,”斯科皮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带着憧憬与崇拜,“就是那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英雄!”

    哈利眸光温软,朝他招了招手,“斯科皮,可以再靠近一些吗?”

    小包子明显的犹豫了一下,偷偷往身后探了探,确定没其他人,才欢快地蹬掉了小靴子,撑着小胳膊嘿咻嘿咻的爬到了华丽的大床上。

    “斯科皮没有换小火龙睡衣就上床了,”他悄悄的说,用一种和别人分享秘密的语气,“波特先生,你可以别告诉爸爸和祖父吗?”

    “好。”轻应了一声,哈利慢慢的伸出手,很轻的按在铂金色的小脑袋上。

    斯科皮缩了缩脖子,软乎乎的小手握住了他略显僵硬的手掌。

    “你的手好冷呀——”

    小孩儿低着头,纳闷的打量着那只苍白干瘦的手,觉得这个传闻中的大英雄和他想象中的模样好像有点不大一样。

    ——看起来好疲倦好虚弱的样子。

    ——肯定是消灭大魔王太辛苦的缘故。

    斯科皮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原因。

    德拉科脚步匆匆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斯科皮正低着头,努力用一双小小的手捂紧了另一只没什么血色的手掌,黑发青年唇角带着微翘的弧度,凝视着他的孩子,低垂的眼睫轻颤着,眸光似悲似喜,难以名状。

    想到这些天请来的治疗师检查之后得出的一模一样的结论,和他们尊敬又惋惜的态度,德拉科眼角微红,心口仿佛凌迟一般剧烈的疼痛起来。

    如果可以,他真的宁愿……宁愿只是被这人抛弃了……只要他能好好活着……

    只要他能活着……

    哈利偏过头,视线投注在那张难掩痛楚的脸上,沉沉的叹息了一声,“德拉科——”

    斯科皮像只受到惊吓的小松鼠一样瞪圆了眼睛,看着僵立在门口处面色不佳的父亲,悄悄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比方才含糖量要多得多的甜蜜的笑,“爸爸,你看,波特先生已经醒啦——”

    德拉科几步走到他们面前,在床前站住了脚步,刚伸出手,小包子就依依不舍的松开了哈利,任由他抱起,放在了床边。

    替斯科皮穿好了他的小靴子,德拉科轻声说道:“奶奶准备了几样新的点心,想要去尝一尝吗?”

    斯科皮有点不情愿的点了点头,磨磨蹭蹭的走到门边,又回头小声的问:“待会儿我还能来找你玩吗,波特先生?”

    “当然。”

    哈利含笑看着他,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才一点一点的抿直了唇角。

    “我以为你们不会向他提起我。”他面色平静地说。

    德拉科坐在了他身边,很小心的执起他的手,并没有感觉到被拒绝的力道,心底又酸又涩,“为什么不提,难道要让他对拯救了魔法界的大英雄一无所知吗,我也是从小听着你的名字长大的。”

    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曾两次终结黑暗动荡的局势,被民众捧上神坛。

    第一次,在懵懂无知的哭泣中失去了牺牲性命也要保护他的父母,从此寄人篱下,艰难成长。

    第二次,在所有能够为他遮风挡雨的人都离开之后,撇下爱人与朋友慷慨赴死,又侥幸的捡回一条命。

    满目疮痍之时,人们却都将他视为救世主,感激涕零,欢呼称颂。

    “哈利,”德拉科将眉眼间浮起倦意的黑发青年轻柔的拥住了,在他耳边颤声请求道,“别再推开我,你已经为他们付出了一切,难道仅剩的这点时光,都吝啬于留给我吗?”

    哈利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听着所爱的人从未有过的卑微恳求的语气,心痛难耐,却又不得不忍耐,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了什么地步,连这样锥心刺骨的痛苦,都不被允许。

    按捺住翻涌激越的情绪,哈利深吸了几口气,轻拍着他的背脊,就像当年安抚那个惯爱撒娇耍赖的任性的小坏蛋。

    他也曾希冀过,倘若一切都是误会,倘若他还爱着他……

    但面对这人的时候,才惊觉这些年真正想要逃避的是什么,比起独留他在人间承受失去的痛苦,宁愿他真的爱上了别人,真的有了另一个幸福圆满的家。

    “别再对我说,你不爱我了。”德拉科哽咽了一下,“将来,你要我靠着回忆那些冷言冷语过日子吗?你居然忍心?”

    “我错了,德拉科,我错了。”

    缓缓抚上他的脸颊,哈利忍着心痛细细的打量他,语带自嘲,低声地喃喃道:“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这么怕死。”

    眼睁睁的看他离开之后,这个永远都不愿意将就,想不开也放不下的傻瓜,要怎么办呢?

    德拉科心口一窒,温热的泪瞬间夺眶而出,打湿了颤抖的指尖。

    十一岁的他不会担心,总以为只要向父亲开口,就能得到任何他想要的,解决所有烦恼。

    十五岁的他不会犹豫,可以真心实意的许下同生共死的誓言,坚信哪怕是死亡都不能让他们分开。

    可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宠的有些天真的小少爷,深爱的父母,尚且年幼的孩子,时刻铭记的家族责任感,都让他没资格也没勇气再任性到不顾一切追随爱人而去。

    德拉科动作很轻的抱住了眼前的人,将头埋在了他的颈间,大滴大滴的泪砸在了衣领上,无声的呜咽起来,有些尖锐到难以承受的痛苦,一点一点的将心脏撕扯得粉碎。

    翠绿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隐忍的痛楚,哈利克制的闭了闭眼,竭力的想要保持冷静,耳膜却鼓荡作响,仿佛能听见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在声嘶力竭的嘶喊悲鸣。

    “别哭,德拉科。”他轻捋着手下铂金色的发丝,慢慢的,稳着语调开口,“你知道的,我最看不得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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