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永安便收到了让她入宫觐见的传召,踏出府门刚要上轿,瞥眼却见一个淡蓝色的身影正踌躇地躲在拐角处张望,她嘴角微抽,不由朝周围众人吩咐道:“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本王一会儿就来。”
走去拐角猛不丁把那人拽去巷子里面,她将他一把摁在墙上,冷冷道:“谁让你来的?”
薛绣睁着惊惶无措的眼睛,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我、我想见殿下……”
永安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紧皱起:“本王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我们今后只当陌路,再不要有任何交集,为什么你还要来?!”
薛绣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可我也说过,我会回应殿下的心意。”
“你要怎么回应?你想放弃自己娶妻生子的权利,给本王当一辈子的男宠么?还是你敢和薛家一刀两断,从此与他们再无关系?”永安望着他瞬间苍白的脸不禁嘲讽道,“你做不到的。”
她松开桎梏着他衣领的手,漠然地撇过头去:“况且本王对你的喜欢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当不得真,说不定哪天就会把你忘了,所以你不用这样勉强自己配合,本王也不需要你的配合,你该去过你自己原本的人生。”拢于袖中的手收紧,“而我也会去走属于我自己的路。”
“……那殿下为什么要哭呢?”薛绣凄涩地望着她,终是伸手缓缓抚上她通红氤氲的眼角,眸中同样隐忍含泪,“你明明就舍不得我。”
永安怔了一瞬,闭上眼,将他的手拂开:“我没有。”
“你有!”薛绣却将她的手腕捉住,声音微微哽咽,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与笃定,“我不是殿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我也有我自己的意志,我说过会留在殿下身边,就绝不离开!”
永安不禁有些错愕地瞪向他,她竟不知他也有如此强势的一面,隐隐就有些羞恼地道:“在海岛的时候,不是你自己说自己何德何能,说你对本王只有尽忠效力之情么?”
薛绣的脸一下有些局促的红,气势也软了下来:“那是因为……因为当时殿下太突然了,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握住她手腕的手不由紧了紧,脸红的同时又带了几许微微的怅然,“直到殿下在码头要和我分道扬镳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了,原来我心里……是有殿下的,只是我还不知道那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因为我从不敢肖想,我害怕自己会错了意。”
他深吸口气,抬起的眸盈盈灼灼,清楚地映出了永安有些愣怔的脸:“薛绣虽然不算迟钝,却是笨的,所以我希望殿下可以不要这么快就把我推开,可以再多给我一点点时间就好,我会弄清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的。”
永安沉默一阵:“那如果最后你发现,你对本王并不是那种感情呢?”
“不,一定会是的。”薛绣微微拔高了声音,望着她的目光温柔而笃定,“我有预感,那一定会是!”
永安怔怔望了他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她明知自己不该再有所动摇,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说道:“那你要向本王如何保证?”顿了顿,“你要给本王一个定心剂。”
“定心剂?”薛绣愣了一下,视线微微垂落,睫羽如蝶翼轻颤,良久只见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足勇气做出了什么决定,伸出手轻轻按住永安的肩膀,声似呢喃地腼腆道:“那殿下先闭上眼睛。”
“……”永安听这话反而把眼睛瞪得更大了,被他按住的肩膀也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永安此刻已是心如擂鼓,剧烈到好像心脏将要跳出胸腔似的,只见少年轻颤着睫羽的羞涩脸庞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肌肤上,像是一团火苗霎时把她的全身都燃成绯红,她不禁慌张地伸出手想要将他推开,可伸到一半却又放了下去,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地闭上了眼睛。小小的局促与期待中,她感到对方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自己的脸畔,继而一个温温凉凉的触感在额间落下,像是被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撩过,少年身上若有似无的杜若香气传来,明明是那样清幽沉雅的香气,她却觉得自己似乎都有些微微的醉了。
薛绣放开她退后一步,羞得好像满天红霞都落在了他的脸上,只见他低头不好意思地嗫嚅道:“这是薛绣现在所能做的最大限度了,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简直太够了,够过头了都!”永安已经开始晕乎得口不择言,脸烫得和煮熟的虾子一样,腾腾往外冒着热气。
“那殿下……我们以后就慢慢来?”薛绣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又红着脸迅速低下头去。
永安听他这话,差点连脚都软了下去:慢慢来是什么意思?他还想跟自己怎么来?正晕头转向胡思乱想之际,却听轿子那边传来一道催促,她不禁如梦初醒,尽力平复着胸前的起伏磕磕巴巴道:“我、我还有事,就先进宫去了……”说着便逃也似地跑了出去,没走几步却又折返回来,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就面红耳赤地匆匆走了,而薛绣怔怔地望着手里那块代表着可以任意出入王府的腰牌,眸底像落入一片温柔潋滟的湖光,终是抿唇浅浅地笑了。
永安一路都在恍惚,什么时候起轿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落轿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去笃政殿的她也不知道,直到上面传来一声提醒的咳嗽声,她才勉强有了一丝反应,垂眸拱手向前行礼道:“孙儿参见皇爷爷。”
“嗯。”燕帝难得见她这么安静又恭敬,一时居然还有点不太适应,不由挥挥手,让旁边伺候的侍者都先行出去,免得一会儿这小兔崽子突然又变脸让他很没面子,于是偌大的笃殿内便只剩他们爷孙二人。
“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赶紧给朕汇报汇报。”没了外人,燕帝的语气也很随便,只是仍挑着眉,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是。”永安点点头,手上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可嘴里刚冒出一个字便又没了下文,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板,竟是又开始发呆。
“???”燕帝从没看过自家孙儿这么不在状态的状态,一时竟有些懵圈,试探地喊了一下她的名字仍没反应,不由道:“那你告退吧。”
听到‘告退’二字永安却是突然有了反应,忙道一声“孙儿下次再来拜见皇爷爷”便归心似箭地要往外跑,谁知一个不留神直接便撞在了门柱子上,只听“嘭”的一声,人已捂着鼻子蹲在地上一副吃痛的样子。
“安儿?”燕帝听那撞柱子声自己都觉得痛,忙跑过去将人扶起,只见对方皱着张惨兮兮的苦瓜脸,捂着鼻子的指缝间正不断往外溢血。
“房(皇)爷爷……”永安被这一撞倒是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此刻无比怨念,觉得自己从未有这般狼狈出糗过,都不知道是该怪薛绣让她分神,还是她自己太过魔怔。
燕帝抽了抽嘴角,见她血都流进嘴里口齿不清了,忙朝外唤道:“快传太医来!”永安却忙忙制止他,难为情地欲言又止道:“算惹房爷爷,太丢人惹……”
燕帝心里登时一乐,心道这小兔崽子居然还知道丢人了,但面上还是严辞厉色地批评了一顿她走路不看路。永安懊恼地默默接受了批评,自己跑去里间洗了把脸——至于那脸盆里的水,是她从茶壶里倒的龙井茶的茶水。
燕帝心疼地看着自己上好的雨前龙井就这么被当洗脸水糟蹋了,眉毛一横,便撕下一张书页揉成俩团直接塞进永安的鼻子里,美其名曰:止血。
永安气呼呼地将纸团拿下来:“皇爷爷,您是要谋杀亲孙吗?”她本来就只有一边鼻子需要止血,居然直接两个都她堵住了,弄得她都没法呼吸,关键那纸团还那么大,她又不是猪鼻子。
“小兔崽子,怎么跟你皇爷爷说话呢?”燕帝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觉得自己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上次对朕那般不知礼数,朕都没教训你,今天这心不在焉的态度又是要闹哪样?”
永安默默重新扭了一根纸条塞进去,阴沉着脸却不答话。
嘿哟,居然还不搭理他?燕帝气得正要发作,却听对方小声嘟哝了一句:“反正告诉皇爷爷也没用。”
燕帝怔了一下,随即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孙儿这是有什么成长的烦恼啊,心里顿时又一乐,勾过孙儿的肩膀便大大咧咧地直接坐到那笃政殿的大殿门槛上,很是豪气干云地道:“你皇爷爷别的不说,好歹也是阅历丰富,走南闯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你一个小娃娃还能遇到什么事,说出来,皇爷爷肯定能给你指点迷津~”
永安撑头望着天边蒸腾变化的云霞,面无表情,却是冷不丁地问道:“皇爷爷在我这么大的时候,有喜欢过什么人么?”
“……”燕帝不由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那一心只耽朝政的孙儿居然有一天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安儿这是……是有喜欢的人了?”燕帝欲言又止地试探道,果不其然看见自家孙儿猛然涨红了脸,他心里顿时有种微妙的复杂,也不知是该感慨孩子长大了,还是叹息自己老去了。
“哪家的姑娘啊,长得漂不漂亮,性子好不好,家世配得上咱吗?”燕帝一副开始审核孙媳的架势。
永安不由抽了抽嘴角,同时又有些羞窘地默默心道:似乎除了不是个姑娘家,按照薛绣那样万里挑一的条件,应该没有哪个家长会觉得不满意吧?
“说呀,到底是个怎样的?”燕帝见她只顾脸红不开口,倒是愈发好奇起自家孙儿的眼光来。
“嗯……”永安把脸半埋进臂湾里,似乎有些难为情,半晌才喃喃道,“是一个让孙儿犹豫不决的人。”
犹豫不决?这是个什么形容?
燕帝正纳闷着,却见自家孙儿偏过脸来,头枕在手臂上望着他期期艾艾地道:“皇爷爷有遇到过那种人吗,明知不该喜欢,明知不该打扰对方的人生,却还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占在身边的人?”
燕帝怔了怔,眸中闪过一丝怅然,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安儿这是遇到了?”
永安点点头,眉间纠结蹙起,声音也闷闷的:“所以孙儿现在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继续,我怕……怕和他不会有好的结局。”
燕帝倒是难得见到自家孙儿这么温驯感性的时刻,不由摸摸她的头道:“那对方的态度呢,也和你一样踌躇不前么?”
永安微微红了脸嗫嚅道:“他倒是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顿了顿,“但孙儿觉得,他根本就没考虑那么多,也根本不知道我的顾虑。”
“傻孩子,有个愿意为你义无反顾的人多不容易呀,这世上多得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人,你居然还为了这么点小事纠结,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永安无语地看着他,“皇爷爷,你这弯拐得也太快了吧?”
燕帝得意地哈哈大笑两声:“其实啊朕就是想告诉你,人生苦短还需尽欢,这世上需要纠结烦恼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一个个都去管忙得过来么,所以啊,别为了那些有的没的错过你真正该珍惜的,人活一世可不只是为了个结局,跟从己心才是不负此生~”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