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薛绣刚回到相府,连门槛还没来得及跨,便被着急忙慌闻讯赶来的田氏一把拥入怀中,涕泪横流地问他这些天究竟去了哪里。
薛绣被她搂得有些喘不过气,又见左右街道上聚集了一些围观的吃瓜群众,脸一红,不由拍拍自家娘亲的后背,小声道:“娘,这么多人看着呢。”
田氏抽噎着放开他,心疼地端详了自家宝贝儿子好一会儿才把视线往周围瞟去,眉毛一挑,却是凶神恶煞地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
薛绣不禁头疼扶额,心道自家娘亲这不分场合的跋扈性格还是没改,连忙便将人拉进府内,边走边语重心长地劝道:“娘,您以后可莫要再说那样的话了,传出去只会授人以柄,说我们相府恃权行凶霸道无礼,对您的名声也不好。”
田氏不以为然又觉得有些好笑地道:“你这孩子惯会在意这些,咱们薛家是什么身份,连陛下都得礼让咱们三分,区区几个贱民的议论还能反了天不成?”
“娘!”薛绣停住脚步,隐隐有些生气地望向她,“这种藐视皇家的言论您千万不可再说!”
田氏的眼神晃了晃,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底闪过一丝嗤之以鼻的嘲讽之色,面上却是温言慈目地莞尔依顺道:“好好好,娘都听你的,娘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回房后,薛绣便先去里间简单梳洗了一番,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便见田氏已找了个郎中等在那里,旁边还站着他的六姐薛纨。薛纨是他众多姐姐里唯一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因此关系素来最为亲近。
果然薛纨一见到他,便立马眉开眼笑地迎了过来,将他刚理好的头发又揉乱:“好你个十二郎,出去玩儿也不带着六姐我,快说这几天究竟跑哪儿逍遥去了?”
“六姐……”薛绣无奈地拿开她的手,“再薅就秃了。”
薛纨随即哈哈大笑道:“没事儿没事儿,就算是秃了,咱十二郎也是朝阳城里最人见人爱的一枝花。”
后面的田氏不由皱着眉头不悦地打断她:“你这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你弟弟的玩笑,赶紧呆一边去,让郎中好好替十二郎瞧瞧。”
薛纨努了努嘴,倒也自觉让出了位置。郎中上前查看了一番薛绣受伤的地方,又替他诊了诊脉,转身对田氏回禀道:“夫人放心,公子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涂一些消炎化瘀的创药不日便可痊愈。”
田氏闻言不由松了口气,挥挥手让郎中先下去安排。薛纨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剥着水果道:“我就说娘你杞人忧天了吧,十二郎向来福星高照,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都能平安无事地回来,何况这次还是和祈王殿下一起,人凤子龙孙不都有真神庇佑么?所以他们肯定就是出去游山玩水一时忘了时间罢了。”
田氏冷哼一声,看着她东倒西歪的坐姿便愈发地不顺眼:“你弟弟向来知规守矩,从未有离家不报的时候,哪像你成天在外面跟那些狐朋狗友厮混,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你那些庶出的姐妹可个个都找好了婆家,就你一个至今都嫁不出去,为娘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薛纨顿时不乐意了,横起眉毛道:“娘你骂我就算了,骂我那些朋友算怎么回事,他们可没招惹你!再说了,你平时不是最看不上姨娘和我那些庶出的姐妹吗,总骂她们是狐媚子下贱胚养的,怎么这会儿又拿我跟她们比了,你也不嫌跌份?”
“好啊你,娘不过说你一句,你倒还学会顶嘴了是吧?”田氏简直气不打一出来,刷地便拍案而起,薛纨则一副要打要骂悉听尊便的表情,谁也不让谁。
薛绣连忙挡到二人中间,对着田氏道:“娘,我突然想吃您亲手做的芙蓉糕了,您去帮我做一些来好不好,我这会儿正好饿了。”
“……”田氏知道他是故意护着对方,偏偏对着儿子她又发作不了,只能勉强压下一丝怒气道,“十二郎,你可帮娘好生劝劝你姐姐,都多大个人了,还天天女扮男装跑去那什么诗社跟一群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还美其名曰以诗会友,她可是咱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啊,成天这么抛头露脸地厮混在男人堆里究竟成何体统?赶紧找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嫁了才是正经事,不然以后熬成了老姑婆看谁还敢要她!”
“嘿,我还就宁愿当一辈子老姑婆了怎么着吧,咱们大燕哪条律令规定了女子就必须得嫁人了?”薛纨也跳起来,不甘示弱地回道。
“好你个不识好歹的臭丫头,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田氏哪里会容得她放肆,顿时火腾腾腾地又冒了上来,不知从哪儿找出根鸡毛掸子便要去打,吓得薛绣连忙眼疾手快地拦住她,然后速速将人推出门外,拿背抵着门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恳求道:“娘,我是真的饿了,您就去帮我做点吃的吧,随便什么都行!”
外面的人一阵无语,良久只听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田氏愤愤的声音传来:“你就惯着你姐姐吧!”说罢便气呼呼地走了。
薛绣听着对方的脚步渐远,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知道这修罗场算是暂时化解了。薛纨过来拍拍他的肩,努嘴道:“谢了啊十二郎。”
薛绣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和她一起坐回到桌旁,斟了杯茶递过去让她降降火:“六姐要是能像对我一样心平气和地对待娘亲,你们也用不着总是吵架了。”
薛纨抿了口茶,却是挑眉道:“哪是我要跟她吵,你瞧瞧她那嘴上不饶人的跋扈样子,是个人都受不了,真不知道爹这些年是怎么忍过来的,好歹也是堂堂一国丞相,人前各种威风的,到家却还要小心翼翼地看自己夫人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咱爹是倒插门的上门女婿呢!”
“可能爹就喜欢娘那种样子吧……”薛绣犹犹豫豫地道,其实这话他自己也不是很信。
薛纨闻言果然嗤之以鼻道:“咱爹要是真喜欢,又怎会纳一堆温柔似水的小妾,他那分明就是敢怒不敢言,所以只能从旁处寻找慰藉!”
“哎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薛纨烦躁地摆摆手,瞥着自家老弟道,“你还是先跟六姐说说,你这几日究竟跟着那祈王殿下跑哪儿去了?我听说你原本是跟着去典狱司查什么案子的,怎么就好端端地连人也一起查没了,还弄得这一身伤?”
薛绣看着她眸中满溢的担忧,不由抿嘴笑道:“六姐先前不还说我是游山玩水去了么?”
“我那还不是故意瞎扯想缓解一下咱老娘那紧张的神经,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向最宝贝你,这几天哭天抢地的哟,差点就跑进宫跟陛下讨要说法去了,因为她觉得一定是祈王殿下把你诱骗过去杀人灭口然后自己躲着暂避风头!还好爹最后把她给拦下来了!”
“……”薛绣脑门上不由滴下一滴巨汗,心道这都是什么夸张离谱的脑洞。
薛纨叹息一声:“不过这也不怪娘胡思乱想,那祈王殿下向来与咱薛家不和,明里暗里都想着收拾咱们,你却偏生跟人凑到一处去,关键爹居然也不反对,还挺乐见其成的……”努努嘴,“真不懂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薛绣听她提起这个,神情顿时有些紧张,好在对方并没有继续深入,转而又切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好了言归正传,你赶紧告诉六姐,你这几天到底都做什么去了,都遇到什么危险没有?”
“也没有去哪里,就是去典狱司的路上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一个林子里去了,六姐你也知道那地方阴森森的邪门得紧,那天的雾还尤其的大,所以祈王殿下为了找我便也困在里面出不去了,这才耽搁了几日。”毕竟这几日牵扯的事情太多,他也只能选择瞎编隐瞒。
那边薛纨听了却好像不太信:“你们既然是在林子里迷的路,怎么最后是在码头上出现的?”
薛绣愣了一下,遂道:“自然还是因为雾大的缘故,当时我们没看清便一时不慎踩掉进了河里,这朝阳城所有的河不都通向海里么,所以我们就被冲了过去,最后还是遇到好心的渔民才获救的。”
“当真?”薛纨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似笑非笑道,“十二郎,你可不要有事瞒着六姐啊,六姐可是真的很担心你的安危哪……”
“我知道六姐关心我,但我真的没事。”
薛纨见他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倒也没继续说些什么,只听外面有下人来报:“公子,表少爷来府上了,说带了东西来探望您。”
“绮臣来了?快让他进来吧。”薛绣忙去开门迎接,那边薛纨却一脸避之不及地抖了三抖:“小烦人精又来了,我先闪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了。
容绮臣嚼着糖葫芦迷惑地看了一眼那个飞奔而去的背影,不由朝薛绣问道:“表兄,六表姐为什么一见到我跑了?”
薛绣一边擦着他脸上沾到的糖屑,一边拉着他的小手走进屋内,笑道:“你六表姐怕到时候忍不住和你抢糖葫芦吃,所以自觉先退场了。”
“哦……”容绮臣懵懂地点点头,“其实六表姐想吃的话,我愿意分给她的。”
薛绣笑了笑,把他抱坐到膝盖上:“绮臣怎么今日想着来了,蕙姨没同你一起来么?”
容绮臣奶声奶气道:“娘亲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可能是找酒喝去了吧?我今天其实是替铺子来给表兄你送东西的。”
“给我送东西?”
容绮臣点点头,招手让仆役把东西放进来。薛绣看着摆在桌上的礼盒,不由好奇问道:“里面装的什么?”
“表兄你自己打开看嘛。”容绮臣舔着糖葫芦表示自己腾不开手,“反正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买来送给你的。”
“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薛绣这下更好奇了,将容绮臣放到椅子上安顿好,自己走过去打开礼盒,却见里面装着的正是那件他在织盛行看上的却没凑够钱买的蜀锦流云衫。
“这……”他不由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绮臣,你说的那个大哥哥长什么样子?”
“嗯……”容绮臣想了一会儿,“是一个穿紫衣服的,眼睛大大的,出手很阔绰的大哥哥,哦,他手心好像还长着颗红痣。那个大哥哥当时听吴叔说你喜欢这件衣裳,当即便买下来说要送给你,可他又不肯留下署名,好像生怕你知道是他送的似的。”说着又瞥了一眼薛绣,“其实表兄你要喜欢这件衣裳就提早告诉我嘛,吴叔又不知道我们两家是亲戚关系,这衣裳完全可以直接送给你的嘛~”
那边薛绣却完全没听到他后面的絮叨,只怔怔地望着礼盒里装着的衣裳,心里渐渐被一种莫可名状的柔软情绪所占据。原来……原来殿下还是念着他的,可今日若不是绮臣前来,他怕是永远不会知道这份心意背后藏着的人是殿下。
但这是不是起码代表了,殿下终究还是舍不得他的,终究还是愿意等一等他的?
薛绣只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明媚起来,他说过想要回应殿下的心意,便绝非只是随便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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