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举行婚礼的前一天,六师兄却死了。
他死得那样惨,从百丈高的山崖摔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她颤抖着指尖,想去揭开那掩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二师兄却拦住她,泣不成声地叫她别看。可她偏要看,因为她不信,她不信六师兄会就这么残忍地离她而去。她一点点地掀开白布,泪也一点点地决堤,身旁的师兄姐们都不忍心地纷纷转过头去抽噎起来,只有她还怔怔地望着,望着眼前这具早已面目全非如同烂泥一样的尸首,这真的还是她那温柔腼腆清朗俊逸的六师兄吗?
不,他不是!
她摇着头,疯了似地大哭起来,目眦欲裂地哭喊着让他们把尸首抬走。那不是六师兄,她不承认那是六师兄!
二师兄按住她崩溃的肩膀怒吼道:“师弟他就是为了给你采雏菊花才失足掉下山崖的!”
她如遭雷劈,顿时愣在那里。
只听二师兄哽咽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传来:“师弟说小师妹你…最喜欢雏菊,他听闻后山有一株奇异的红色雏菊,与你的嫁衣甚为相配,他想摘了来,等明日……迎娶师妹的时候,亲自为你戴上。”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锦帕:“这是他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东西。”
她颤抖地伸手接过,锦帕叠开,一朵小小的已经变形的雏菊花裹在里面,她当真从未见过这样的雏菊花,绯红色的,像天边的霓霞一样的颜色,像她明日将穿的嫁衣的颜色,也像六师兄温柔又害羞地脉脉看着她时脸上的颜色……
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她不再开口说话,也不再进食,只每天守在六师兄的墓前,她感觉自己一天天地虚弱下去,可她不在乎。地下那么冷那么黑,师兄一个人躺在里面,一定很孤独吧?所以她要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躺回原先的屋子,朦朦胧胧间似有个熟悉的人影正背对着她,她神思恍惚,不禁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那背影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却是师父。
她眸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偏过头不想看他。师父叹了口气,端着药碗坐到她的床前,她听见他有些寥落地轻轻唤了自己一声,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烦躁,索性直接便转过身去。
“你走。”她说道。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只是叹息:“你吃完药,为师便走。”
“我不用你关心。”她闭上眼,声音漠然而决绝,“就让我死。”
身后那端碗的手似乎有些颤抖,她听见师父艰涩隐忍的声音传来:“为师不会让你死。”
她不由得笑了,回头对上那双微红的眼睛,有些自嘲地道:“你不让我死,是因为不舍得我死吗?”
师父的表情瞬间有些凝滞,他眸中愧疚挣扎,良久终是低下头来,以一种近乎哀求的口吻对她说道:“煦儿,我们都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折磨?”她从未听过如此可笑的字眼,脸上却淌下泪来,“到底是谁在折磨谁?!”她凄惶而笑:“若你当初愿意承认心里有我,愿意娶我而不是别的女人,我们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不能……”师父捏紧了拳头,低垂的目光中已快被痛彻心扉的负罪感淹没,“师徒相恋,乃是逆伦!”
“逆伦……逆伦?”她不可置信地瞪向他,她宁愿他用别的什么理由搪塞她,也不想竟会是如此可笑的原因。
“你就这么在乎世人的眼光?”她不禁拔高了声音,拎过他的衣领质问道,“你还是那个清高自傲不浊于世的苏梦渐吗?那些凡夫俗子的纲常教条你不是向来都不屑一顾吗?究竟师徒相恋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为什么世人就容不下我们?!”
“煦儿!”师父抓过她激愤的双手,“为师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为师不能推你入积毁销骨的深渊!”
她愣愣地看着他那通红眸中隐忍的泪光,眼眶顿时又湿润起来,她不禁抱住他,泣不成声地道:“那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你答应过我娘要好好照顾我的,你既然答应了就该照顾我一辈子,我会努力做好吃的饭菜的,再也不让你强撑着吃下去了!”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好像恨不得立马就将愿望当场实现了似的,“燕国,我们就去北边的燕国好不好?听说那里有个叫永川原的地方,人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天上的星星,还可以住在雪筑的房子里,没有谁会来打搅我们,我们可以在那里厮守一辈子……”
师父却缓缓推开她,对她说:“红泪有身孕了……”
她顿时僵在那里。
“煦儿,你还风华正茂,你还有大把的时光,你该去找个和你年纪相仿的男子,珍重你,爱护你,为师相信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他闭上眼,叹息道,“而我注定与你,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她不由凄然地笑了,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她自己,“原来我们就只是……有缘无分。”
她不记得师父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这么一直怔怔地望着房梁屋顶,直到天亮的时候二师兄突然闯进来一把将她拉起,他说她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因为他发现六师兄可能并非意外失足,而是被人提前下了毒才致毒发身亡掉落山崖。
她震惊地看着他拿出的一块已被咬掉半口的糕点,那是她去江源铺亲自买的,她和师兄都爱吃那里的糕点,却不知竟会被人做了手脚……
什么毒?她问。
二师兄的目光讳莫如深,他说,是鸩毒。
鸩毒…鸩毒……传闻鸩鸟喜食蛇蝎,因此全身都是剧毒,宫廷中常以此鸟羽制成毒酒,饮之无色无味,可致人神经麻痹,瞬发而亡,外表不会有丝毫痛苦挣扎之色,就像只是突发暴病,鲜少能让人查出真正的死因。
究竟是什么人要对六师兄下此毒手?!
她紧紧抓着身下的床褥,眸中血色翻涌。
每个月的初一,师父都会召集全体弟子切磋武艺,最后的赢家可以任意挑选一本他收藏的武学秘籍。她看得出来师兄姐们是在故意让着她想让她开心,师父自然也看出来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让她去里面挑选自己中意的秘籍。她随便拿了一本便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朝师父深鞠一躬,却是突然说道:“徒儿近来灵台忽醒,自知不可再颓丧消沉,悲溺过往,是以想替自己重取一名,从此不思旧忆,只念将来。”
师父望向她的目光似有一瞬间的怔凝,她没有深究里面蕴藏的情绪,只是道:“徒儿想以鸩为名,鸩鸟的鸩,从此便唤鸩儿。”
“鸩儿……”师父喃喃着,眉头蹙起,“此鸟阴毒怪桀,是为不详,你为何要取这样的名字?”
“因为……”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不出意外地看见一个仓皇与她避开视线的人,她不由缓缓勾起嘴角,笑得轻蔑而冷厉。
她说:“鸩鸟喜食剧毒蛇蝎,徒儿以此为名,就是想学其惩奸除恶,除尽世间一切蛇蝎心肠的卑恶小人,将其所做恶端悉数公布与众!”
当晚,洛红泪便来了她房中声泪俱下地跪下,她说她只是一时被恶鬼蒙了心窍,她只给那糕点里下了一点点的鸩毒,剂量最多只会麻痹人的肌肉不会致死,她只是想让六师兄瘫痪一阵子,让他成不了亲,这样当天的婚礼就会成为一个笑话。可她没想到六师兄会在去后山摘花的时候吃那块糕点,更没想过会害得他直接毒发摔落山崖。
她冷眼看着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的洛红泪,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梦郎爱你。”洛红泪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凄然,仿佛一下老了十岁,她本是端庄秀丽的名门毓秀,却因为嫉妒变成了丑陋的恶鬼。
“可你已经得到他的人了。”她想笑,心却像在油锅中煎熬,“而且你们都已经有了孩子。”
“孩子……”洛红泪自嘲地流下泪来,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喃喃道,“若非那日你与沐舟前来请婚,他又怎会失意醉酒将我认成了你,又怎会有了这孩子?”她抬起头,眸中痴枉而凄绝,“从你师父来洛府的那时候起,我就一心倾慕于他,我自恃才貌家世样样出类拔萃,可他却从未正眼看过我,我不甘心,所以我就一直等,我坚信他一定会被我的痴心感化,可我终究还是等不了了……”
“你……”她看着对方瞬间灰败下去的眼神,内心不禁生出一丝犹疑。
“半年前,我被诊出患上了一种不治之症,堪堪也只剩三年的寿命,于是我修书一封,问你师父能否再来看一看我。他来后,我却又生出了别的心思,我哀求他能不能在我死前给我一个名分,有名无实也罢,我只想最后能以他妻子的身份死去。”
“所以师父就答应了?”她凄然冷笑,心底已一片荒凉。
洛红泪拉住她的衣袖,眸中盈盈含泪:“煦儿,你不要怪你师父,是我贪得无厌,嫉妒蒙心,才步步铸成大错,他之所以答应与我成婚,也只不过是可怜我人之将死。所以我求求你,不要把真相告诉你师父好吗?你就再给我三年时间,再让他陪我三年,三年后我就把他还给你,他从始至终爱的都只有你一个人啊!”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望着手中攥着的那一朵小小的雏菊花,神色哀茫,“我和他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她心灰意冷地走入茫茫夜色之中,不再理会身后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子。罢了,罢了,不过也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什么情爱怨憎,什么痴缠别离,她已经通通都不在乎了。
这世上,她已没有亲人、爱人,所以不如就这样归去吧,回到她最初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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