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永安和薛绣找到鸩儿的时候,她正抱着膝盖哆哆嗦嗦地坐在一处火堆旁,面色苍白惊惧,目光警惕地盯着前方暗潮迭涌的海面,像是怕那里会爬出什么阴森可怖的怪物一般。
“鸩儿?”永安不由出声唤道,哪知鸩儿在看到他们二人的瞬间顿时尖叫一声,手脚并用地连连后退喊道:“你们不要过来!”
“鸩儿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薛绣见她反应异常,心中不由升起与永安一样的困惑。
“你们……你们究竟是人是鬼?”鸩儿颤抖着声音不确信地问道。
“自然是人了。”永安上前一步,却见对方又吓得连连倒退,她不禁皱眉道,“你到底是受什么惊吓了?”
鸩儿惶然地捂住脑袋,似是有什么恐怖的画面重现在脑海:“有鬼……我看见鬼了,就在海下面,是一个红衣女鬼!”她的目光涣散而惊惧,说着又直直地朝他们望来,哆嗦着嘴唇道再一次问道,“你们当真不是鬼?”
永安走到她面前蹲下:“是人是鬼,你自己摸摸不就知道了?”
鸩儿瞥眼见她投在地上的影子,咽了下口水,终是迟疑地伸出手,然后在她脸上小心翼翼地掐了一下。
“……”永安嘴角微抽,心道自己只是让她摸一摸体温确认是活人,可没让她掐自己啊。正待把那只‘犯上作乱’的手拂开,鸩儿却突然皱巴着脸哽咽了一下,然后哇地一声扑进永安怀里,涕泪横流地嚎啕大哭道:“殿下~~我还以为你和薛公子也被那水鬼吃了,我还以为就剩我一个人了呜呜呜……”
永安被她这么一折腾,一时倒也有些无措,只僵硬地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什么鬼不鬼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本王和薛绣这不都好好的么?”
“是啊鸩儿姑娘,所谓鬼怪皆不过因恐生幻,你且先平复一下心绪,将所遇之事一一告诉我们。”薛绣亦温言劝道。
鸩儿点点头,声音仍有些惊魂未定的颤抖:“那是……是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女鬼,头发乌泱泱地披散着,就像是海藻一样在水里飘来荡去,遮着脸也看不清长相,我瞧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抓了鄞将军,像是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永安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沉默了一阵才道:“你当真看清楚了?会不会其实是你一时情急或者眼花,错把白秋菊当成鬼了?”当时落水的明明就只有她和叔公白秋菊三人,所以到底从哪儿再冒出一个红衣服的女鬼?
等等……
永安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墓室见到鸾妃时,其身上穿戴的就是一袭艳烈如霞的绯红衣裳,可对方都是个死了五十年的前前朝人物了,难道还能诈尸不成?
“我看清楚了!我绝对看清楚了!那女鬼带走鄞将军之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赤色的眼睛,就像是浸了血一样……”鸩儿说着又是颤抖起来,她不禁回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那群人阴冷邪笑着朝她围来,映着光火的眼睛也如这般猩红可怖……
永安见鸩儿的状态愈发不好,脸色时红时白,一模额头竟是出奇的滚烫,可整个人却在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她心中虽然挂念鄞素弗的安危,但此刻也不能对生病的鸩儿视若无睹,瞥了眼旁边快要熄灭的火堆,她犹豫了下,不禁将鸩儿推给薛绣:“你且先照料她一会儿,本王去周围捡些树枝回来。”
“殿下!”薛绣忙拉住她的衣袖,又惊觉唐突地松开手,微微瞥开视线道,“殿下伤势未愈,还是我去吧。”
永安愣了一下,只见对方已站起身来朝岛中央的灌木林里走去,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伤痕累累的指尖,那是她抠住石门缝隙不让叔公掉下去时留下的伤。她以为自己藏得好好的,没想到他竟还是留意到了……
心里正五味杂陈,却听鸩儿痛苦地嘤咛了一声,永安不由重新扶过她的肩头靠在自己身上,希冀能传递给对方一点温暖。敛去了往日乖戾的少女此刻就像只受伤的小雀一般蜷缩着,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不停流下,虽然已经神志不清却还是紧抓着对方的衣袖,口中喃喃,似是把永安当做了什么人。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支离片语间,她只听清了鸩儿的这一句话,心灰意冷的痴枉,恨意难填的凄绝。
不知不觉间,天已微微亮了,海面上一片风平浪静的安定祥和,仿佛昨夜种种不过是众人幻想出来的一场虚无梦魇。
眼见鸩儿的脸色愈发苍白,永安心里也愈发焦灼起来,而另一个是时候该回来的人也还没回来,她不禁如坐针毡,各种不详的念头随之浮上心头:也许林子里藏着什么吃人的凶禽猛兽,又或者是那个呆瓜跑偏脚滑掉下了某个山坡峭壁……
不安的念头一旦形成,就会在心中无限放大。永安终是再也等不下去,慌忙起身就要去寻,转头却见薛绣抱着一堆树枝干草从林子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膝盖上磕破了一块,脸上也稍微挂了点彩。
“你…你这是弄什么了?”永安又急又气,实在不懂捡些柴火而已怎么就会弄得如此狼狈。
“……不妨事的。”薛绣低着头含糊地道了一句,只见他从衣襟里揣出几颗红彤彤的野生浆果递给她,便默默抱着树枝去到一旁开始添柴烧火。
永安愣愣地看着手中已被擦得锃亮的果子,旋即便反应过来他的这一身伤究竟是从何而来,想象着对方一个温文柔弱的贵族公子爬树摘果的样子,她的心里既想笑又觉得微微酸涩。
她不禁叹了口气,然后屈膝坐到薛绣身旁,迎着莹莹火光掰过他挂彩的右脸,轻轻地道了一句:“别动。”
“……”薛绣眸中错愕一闪而过,感受到那微凉的指尖缓缓替自己擦拭着伤口,他不禁慌乱地垂下视线,忐忑又迟疑地道,“殿下不是说过要与我……为何还……”还要对他做出如此亲近的举动?
“不过是帮你处理下伤口罢了,你不用想太多。”永安淡淡回道,继而又轻笑了一声,眸中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以为本王是故意想揩你油吗?”
“我、我没有那样想……”薛绣慌忙摇头,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都说了,让你别动。”永安皱了下眉,不禁覆上另一只手将他强按住,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薛绣顿时全身僵硬起来,手心也紧张得开始冒汗。
永安自然感觉得到他的变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甚至带了那么点自嘲道:“本王又不是禽兽,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所以你用不着这么害怕。”
“我不是……不是害怕。”薛绣咬着唇嗫嚅道,嘴上说着不怕,声音却在微微颤抖,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挣扎良久终是闭上眼,纠结又彷徨地叹出一句,“我只是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何德何能让殿下如此相待。
永安手中的动作不由一滞:“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本王的喜欢?”
陡然听到‘喜欢’二字,薛绣顿时震了一下,心有愧般低下头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卑微的姿态就像是要把自己没入尘埃:“殿下是皇天贵胄,如月之高,而薛绣是佞臣之子,卑如泥淖,我只求能在殿下身边代父赎罪,为殿下略尽绵薄之力。殿下愿接纳我,我已是受宠若惊,又怎敢肖想殿下会对我生出别的感情……”
“……”永安沉默半晌,眸中复杂难辨,终是艰涩隐忍道,“原来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想法?”明明这就是她意料之内的答案,可当她真的亲耳听见他说,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发冷,就像是堕入了一片冰彻刺骨的寒渊,连血液也就此凝结。
姑母说,身处高处虽能阅尽繁华,却也要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孤冷清寂。
可她从来就不是那仰之弥高的月亮,她也渴望着有人能靠近,渴望有人能用平等的心待她。她以为薛绣会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可原来,他跟守候在她身后的那些人没什么不同,他们仰望她,憧憬她,追随她,却从来都不敢主动靠近她。而最可笑的便是,她竟还想着要推开他,明明他从来就不曾靠近自己所能触及的地方啊……
炽热一点点冷却成灰,永安知道自己那个叫心脏的某处,已经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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