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帮他?
十二面上突然有些绯红,也不知是这天气太过燥热的缘故,还是因为世孙殿下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看了,让他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悸动。
他不由垂下眸,不敢再看那张绚烂如夏花般的脸庞,只期期艾艾地道:“殿下与小人素不相识,为何您要帮…帮我?”
“虽然是素不相识,不过我早就见…”世孙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话没说完却又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掩饰性地咳嗽一声,转而有些恼羞成怒地道,“本世孙就是单纯看那些嚣张跋扈的太学生不顺眼,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末了又气呼呼地加上一句:“反正我就是不许宫里还有人比我更嚣张跋扈!”
十二见对方一脸坚决捍卫自己宫中霸主地位的表情,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竟觉得世孙鼓着腮帮生气时的样子与河豚有些相像,傻乎乎的,还有点可爱。
“你、你笑什么?”世孙跺了下脚,小拳头捏得紧紧的,背景似有熊熊烈火燃烧。
十二连忙用手捂住嘴,无辜地表示是他看错了。
“你糊弄谁呢?”世孙气急败坏地揪住他的领子,“好你个大胆的奴才,别以为本世孙对你和颜悦色了点就可以得寸进尺!快说,究竟为什么笑?!”
十二在心中叫苦不迭,眼见对方怒视的脸靠得越来越近,近到那如小扇子一样纤长的睫羽都快要拂上他的脸,慌张间他竟生出一种世孙长得好像女孩子的想法来,稀里糊涂就将自己方才发笑的原因全盘托出。只见世孙起初先是一愣,继而咬牙切齿地道:“你竟然说本世孙像河豚?还…还、可爱……?”越往后说却越是小声,像是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
完了完了,真是一时嘴快酿成大祸啊!
十二不由紧张地闭上双眼,心已提到了嗓子口,然而想象中的暴怒并没有到来,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倒是先放开了,他不由迟疑地睁开眸,只见碧芜摇曳的树荫下,世孙一脸通红地站在那里,手指紧紧抓着衣袖,连指尖都是红的。
殿下他这么生气的吗?
十二心中顿时既愧又悔,他明明是想来感激世孙殿下的搭救之恩的,怎么就把人气得跟那蒸笼里熟透了的螃蟹似的,全身都红通通的还往外冒着热气…不对不对,虽然螃蟹是横着爬的,殿下也素以横行霸道著称,二者的气质很是吻合,但殿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他怎么能用螃蟹去形容人家?一定是自己在尚食局呆的久了,整天听二喜伯伯他们报菜名,才会满脑子又是河豚又是螃蟹,再想不出什么除了食材以外的形容。
他不由慌忙解释道:“殿下息怒,都是小人一时失言惹恼了殿下!小人说、说您像河豚…并非是有意冒犯,而是、是小人很喜欢河豚,觉得它圆嘭嘭的,戳上去一定很有趣…啊不是不是,小人不是说殿下您长得圆嘭嘭的,也万万不敢去戳您的脸……”眼见自己好像越描越黑,十二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里浮上一丝氤氲,竟是又要哭了。
“好了!”世孙连忙在他哭出来前制止道,“我没有生气,你也不要动不动就哭!”说着一脸‘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爱哭鬼’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扔到他手里,很是嫌弃地道:“本来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居然还哭,简直是丑死了,赶紧擦干净回去养伤去,少在外面瞎晃悠,要再被人欺负了,本世孙可赶不过来救你!”
十二吸了吸鼻子,愣愣地接着那张还带着对方体温的柔软方帕,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明明对方一脸的烦躁加不耐,他却有种奇异的感觉,世孙殿下好像是在关心他……
世孙冷哼了一声,却是不欲再搭理他,留下一句“我回宫了,你不许再跟着!”就自己转身走了。
于是十二这才想起自己竟还没问世孙殿下要如何报答于他,可等他反应过来,对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廊腰缦回的重重朱墙后,朱墙的那一边,是金阁黛宇的巍峨宫阙,是他无法轻易踏足的禁忌而又神圣的地方。
微风婆娑,轻轻牵起他手中那块紫色方帕的一角,上面绣着的海棠花仿佛也跟着迎风招展起来,那般的瑰艳昂扬,一如他当初在绝望中抬头望见对方时的刹那惊鸿。
十二不由有些怅然若失地想道,他和世孙殿下…还会再见面吗?
安葬完阿花的时候,已是迟暮黄昏,绯色的云霞漂泊在天际,像承载着落日归去的舟楫,他把阿花的墓也垒成了一个小船的样子,选在池边一处不起眼的杨柳树下。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曾听闻朝阳城中所有河池的水最后都会汇聚于浮伽山下那一条名为三途川的江流中,而三途川,亦是地府冥河的同称,因此他们燕国还有个别名,叫作黄泉国。他将阿花葬在池畔,以墓为船,就是希望它能顺着那三途川的江水早去往生之境,而他则会好好照顾它的孩子们,即使宫中不允,他也自会央求二喜伯伯给它们在外面找一户心善的好人家,绝不会让它们再受一丁点伤害。
十二将猫崽们放在墓旁,让它们彼此再做一个最后的道别,小猫们还不会走路,跌跌撞撞地爬在墓的周围,时不时地喵呜几声,像是在呼唤着母亲的回应。
十二见状一时竟有些鼻尖酸涩,红着眼眶背过身去,却见一张画纸从天上飘飘扬扬地随风落下,正巧落在他跟前的草甸上。他迟疑了一下,终是上前捡起来。这纸的质感极好,细腻柔滑,一摸就知道并非凡品,只见上面画着的是一个高鬓凤钗的贵族女子,仅有大体的轮廓而没有具体的眉眼五官,绘画之人的笔法很是稚嫩,应是年纪尚小的缘故,几滴墨汁滴在空白的角落,看得出来对方下笔时似有些犹豫,亦或是迷茫。
十二抬起头,只见天上又洋洋洒洒地飘来几张,都和最初捡到的那张一样,只有轮廓没有五官。与此同时他也惊诧地发现,这些画纸飘来的方向竟是先前那座他与世孙殿下初遇的假山,而从他这个角度望去,假山上赫然有一座金檐黛瓦的六角风亭,于是十二突然间意识到,该不会先前世孙殿下便是在那亭中作画时听到了下面的动静,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幕幕。
那……画中的这个女子究竟又是谁呢?
十二感觉自己像是窥探到了世孙殿下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心里疑惑忐忑的同时又有些暗暗的雀跃欢欣,不由便将那四散飘落的画纸一张张都捡起收集起来,方方正正地叠好拢入袖中,直到空中再没有画纸飘来,他才抱着猫崽们踏上返回尚食局的路。
若下次能遇到世孙殿下,就问问他这画中的女子是谁吧~
十二这样期待地想着,脚步欢快轻盈,连身上的伤痛都忘了,尽管他也不确定彼此究竟还会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甫一进到尚食局的大门,十二便被四面八方迎来的人群围堵在中央,只见他们脸上或是兴奋,或是担忧,或是稀奇,纷纷争先恐后地问道。
“小十二你可了不得啊,居然能得了世孙殿下的赏赐,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尤长清很是殷羡地道。他本是御马监里负责清洗马厩的小太监,也是在场为数不多见过世孙亲面的人,那时世孙跟着鄞素弗将军前来挑马,他不过远远地看着,便觉得世孙年纪虽小,却通身都散发着一股冷峻的天家威严,好像看谁都不顺眼,这小十二是何德何能竟能得了那位贵人的青眼?
隔壁司珍局的何嬷嬷却满是心疼:“哎哟还管什么赏赐啊,瞧瞧咱们十二这脸上的伤,原本多俊的一孩子啊怎么成这样了?”
负责洗菜的小宫女巧儿立马猜测道:“该、该不会是世孙殿下打的吧?所以他才会命人送来这么多伤药,这是典型的先打一顿再给颗糖吃啊!”
此话一出,顿时获得纷纷响应,大伙都觉得那位混世魔王一定干得出这种事,甚至送来的伤药都可能有问题,毕竟这慰问来得太莫名其妙了,多半是夹了些金汁泻药类的整蛊玩意儿!
眼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已将世孙描绘得顽劣不堪,一直稀里糊涂听着的十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喊一声道:“不许你们这样说世孙殿下!”
众人面面相觑,都还没见过一向好脾气的十二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都有些讷讷无言。
十二喘着粗气,胸前剧烈起伏,咬了咬唇,眼底不由浮上一层氤氲,径直便撞开人群冲进了屋子将自己关在里面。猫崽们在他脚下伸爪磨蹭,十二心里一软,不由又将它们抱起,眼泪却是“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他们怎么可以那样说世孙殿下呢……”
十二轻抚着小猫们的毛发,心里又难过又委屈,就算世孙殿下有些不好相处,可他们有的连见都没见过对方,怎能仅凭一些传言就擅自评判对方,什么污名都往人身上推呢?
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十二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是秦二喜端着伤药推门而入。
“二喜伯伯……”十二恹恹地唤了他一声,又有气无力地垂下头去,默然逗弄着怀里的小猫崽们。
秦二喜轻叹一声,将那些御赐的伤药放到桌上:“大家方才都是关心小十二,要是说错了什么,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十二低头嗫嚅了一声:“我知道不该对大家大吼大叫,可他们不该那样说世孙殿下……”
“小十二这么维护殿下,好像是很喜欢他的样子。”秦二喜在桌边坐下来,也抱起一只小猫逗弄起来。
“喜欢……?”十二呆愣了一下,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半晌才讷讷道,“我…我只是很崇敬殿下罢了。”
“崇敬?”
十二点点头,心道二喜伯伯应该不会随便传扬,遂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方。
“原来是这样……”秦二喜笑着摸摸他的头,神色间也有些愧疚,“确是我们大家误会了世孙殿下,难怪你要这样生气,任谁抹黑自己心目中的英雄都是要生气的。”虽然世孙总喜欢做一些行为出格的事,但也的确没听闻对方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倒是他们胡乱凭猜,一叶障目了。
“英雄?”十二似乎从来没想过用这个词汇来形容殿下在他心中的感觉,眼眸不由一亮,“对,就是英雄,老天一定是不忍看我被人欺负,才专门派了殿下来相助于我的!”
秦二喜似是被他认真的表情逗乐:“那小十二可曾想好要如何报答你的英雄啊?”
十二的脸顿时又苦恼起来:“本来我今天是有机会问的,可却偏偏又忘了问,也不知今后……”声音变得有些失落,“还能不能再见到世孙殿下。”
“一定能见到的。”秦二喜觉得自己像一位老父亲在帮小儿子解决成长的烦恼,他不由语重心长地安慰道,“既然世孙殿下特地托人带来了伤药,还特许你在宫中养猫,那他一定是把小十二你当作了朋友,寻常人又哪里能得来这样的待遇?说不定世孙殿下也很盼望着能早日再见到小十二和你一起玩儿呢~”
“当真?”十二期待地眨着眼睛,里面仿若有璀璨星辰,“殿下当真允许我在宫中养猫,还帮我当作了朋友…也想再见我一面?”
秦二喜看得出来眼前的孩子很是开心,遂也乐呵道:“当真当真,等咱们十二的伤势养好了,又恢复成以前人见人爱的俊模样儿,世孙殿下见了也一定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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